第17章 情人蠱
第17章 情人蠱
“我辛辛苦苦養的蠱啊!”樓道裏,揚清兒坐在地上,靠在穆玖伏懷裏,揪着她袖子,大哭不止。其實她差點就靠在莊知魚懷裏了,要不是看在莊知魚手臂有傷,穆玖伏又适時地走了過來,她真的會用眼淚狠狠報複她。
“我真的很害怕蟲子,一天在實驗室待十二個小時,有八個小時都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四個小時裏有兩個小時都在遠程操控……好不容易養出來四只,就被你踩死了一只!我還得接着養!”揚清兒哭訴着,說出的話都含糊不清起來。
“對不起,”莊知魚連連道歉,“我有什麽能補償的嗎?我能幫到什麽嗎?”
“你?”揚清兒看了她一眼,“算了……你,你……唉……你……”她抽噎難言。
莊知魚自責不已,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穆玖伏嘆了口氣,說:“我可以幫你。只要你不介意,你可以告訴我怎麽養蠱,我幫你接觸那些蟲子。”
“嗯?”揚清兒來了精神,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不行,家傳絕學,不能告訴外人。”她說着,忍着哭腔,又對穆玖伏說:“但是,師姐,如果我能參與你的課題,那就是最好的了。”
“這……”穆玖伏猶豫了,她看了一眼莊知魚。莊知魚連忙對她使眼神:你的課題,看我做什麽?
“這不行,”穆玖伏回絕了揚清兒,“我的也是家傳絕學。”
莊知魚聞言,悄悄松了一口氣。只聽穆玖伏又問:“你這個是什麽蠱?我能感覺到我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
“情人蠱啊,”揚清兒一邊哭得抽抽,一邊回答着,“最傳統的蠱。”
情人蠱?莊知魚剛松的那一口氣又提了上來。“這蠱有什麽作用?怎樣才能解蠱呢?”莊知魚忙問。
揚清兒沒好氣地回答她:“我怎麽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蠱夠不夠成熟……我還沒來得及研究透徹呢!更別說解蠱了!”
聽見這話,莊知魚的心瞬間涼了半截。穆玖伏的聲音卻随之響起:“情人蠱,情人之間心靈相通、感覺相通。如果一方變心,另一方也能有所察覺。”
但這聲音不對。莊知魚愣了一下,又看向穆玖伏,很顯然,她剛才并沒有開口說話。那聲音并非由耳朵聽到,而是從心中傳來。
“我心中所想,你能聽到嗎?”穆玖伏問。
“能,”莊知魚心想,“那你呢?”
“能。”穆玖伏心想。
“完蛋了。”莊知魚想。
“為什麽完蛋了?”穆玖伏問。
“你說呢?”莊知魚反問。
“我不介意你在心裏罵我,”穆玖伏在心中暗暗想着,“你不用擔心,我都理解,我該罵。”
“誰在意你啊?”莊知魚有些惱怒了,趁着揚清兒沒注意,瞪了穆玖伏一眼。
“你的隐私,我也不會窺探,你可以放心,”穆玖伏又說,“等我找到解決辦法,我會第一時間找你解蠱。”
“你最好說到做到。”莊知魚欲哭無淚。
“嗯,”穆玖伏看着她,“你放心,我會盡快。”
“你們兩個……”揚清兒開了口,一邊哭,一邊質問,“我這蠱有這麽厲害嗎?你們現在就眉來眼去了?”
“如果你需要蠱蟲的體驗反饋,我可以配合你,”穆玖伏說,“但是,不可以涉及隐私。”
“算了,”揚清兒擺了擺手,“現在這個流程,不符合實驗規定,我就算知道了你的體會,也沒辦法寫在論文裏。不過,也是我操作不夠規範,離得太遠,沒看住蠱蟲,你們也不用過意不去。”她說着,擦了擦眼淚:“我繼續去養蠱吧,至于你們的蠱……唉,先觀察兩天?如果出問題了,我再想辦法。”
“這才是正常人啊,”莊知魚暗暗想着,“哪有用大活人給一項還不成熟的術法做實驗的?”
“對不起。”她聽見穆玖伏如此想着。
“哼。”莊知魚說。
“嗯?你哼什麽?”揚清兒問。
莊知魚愣了一下,又瞬間紅了臉。想得太過用力,竟然一不小心發出了聲音。“嗯……鼻子不舒服。”莊知魚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個理由。
“哼!”揚清兒回了她一句,“我回實驗室了!”她說着,起身便走。
“對不起!”莊知魚看着揚清兒的背影,追了幾步,一頓首,真心實意地說。可揚清兒并沒有理會她,她只是大步走進了實驗室。
“讓她緩緩吧,”穆玖伏也站起身來,“等她過了這氣頭,你再賠禮道歉。清兒很好哄的,你不用擔心。”
莊知魚一扭頭,怒視着她:“你是說我不好哄?”
穆玖伏垂了眼:“我的心聲,你聽得見……你知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哦。”莊知魚應了一聲,就不再看她了。“我走了,”她說,“你哄她吧。”說罷,她也頭也不回地走了。
“注意休息,你還有傷。我能感受到,這傷沒你說得那麽輕松。”下樓時,她聽見穆玖伏如此想着。
“你可以安靜一些嗎?”莊知魚微微愣住,又有些煩躁了,“就算我們現在可以聽到對方心聲,我們也是可以有一些邊界感的!”
“好,”穆玖伏一口應了下來,“我會想辦法。”
“嗯。”莊知魚極力按捺着內心所有的想法,她甚至開始悄悄背誦《岳陽樓記》,企圖以此壓住所有的心聲:“……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
“你背岔了,”穆玖伏提醒她,“春和景明這一段,後面是: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
“不用你提醒!”莊知魚打斷她,“我愛怎麽背,就怎麽背!”她想着,卻又忽然洩了氣。她人前可以把自己僞裝成文靜秀氣的乖乖女,可在這些外人聽不到的心聲裏,她是如此暴躁……兩面派,真虛僞,她自己都會厭煩這樣的自己。
“這很正常,”穆玖伏說,“我始終認為,評判一個人,應當論跡不論心。”
“邊!界!感!”莊知魚在內心咆哮着、強調着。
“對不起。”穆玖伏又在道歉了。
莊知魚嘆了口氣:“沒事。”她想:“我也要想辦法,不打擾你。”
“我不介意。”穆玖伏說。
“可是我介意,”莊知魚說着,停了腳步,在心裏重複着,“我很介意。”
為什麽?她忍不住地想,為什麽她下定決心要保持距離,可命運竟在同她開這樣的玩笑?互通心意的情人蠱?她根本不需要互通心意,她只想保持距離!
穆玖伏那邊沒再回應她,但她知道,穆玖伏一定聽得見。只是這些話,就算被她聽見了,也無妨。正好,大家都冷靜冷靜。
下午,莊知魚就又去上課了。原因無他,實在是她不想讓自己的腦子閑下來。只要一閑下來,她就一定會胡思亂想。只要夠累,她就沒心思想七想八了。唯一讓她慶幸的是,穆玖伏似乎也沒那麽多閑心去思考這些有的沒的,整整一個下午,穆玖伏都在為實驗發愁。
這一天匆匆忙忙地過去,到了晚上,明明沒有課,莊知魚還是選擇去操場上跑幾圈。已經入秋,天氣涼爽了不少,可她還是冒着風跑到了滿頭大汗。汗水順着她額頭滴落,而她也終于沒了力氣,這才回了宿舍,提着浴籃去了澡堂。
已經很晚了,澡堂裏竟然只有她一個人。她站在淋浴頭下,終于累到沒有心思去思考那些困擾她的問題。可就在此時,穆玖伏的聲音又在她心中響起:“你的傷暫時還不能沾水,會痛。”
“哦?”莊知魚猛然擡起眼來,“你怕了?”
“我不怕,”穆玖伏說,“可是,你在痛……很痛。”
“我不在乎。”莊知魚想着,卻故意擡起手臂,讓熱水直直地砸在手臂的傷口處。其實還是有些疼的,但她如今更希望這疼痛能壓住內心紛雜的想法。
“你要是再故意傷害自己,我就要過去制止你了,”穆玖伏威脅着,“你不怕見到我嗎?”
“你沒資格管我。”莊知魚說。
“對不起。”她又聽見穆玖伏如此想着。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天下來,穆玖伏不知道想了多少個“對不起”,她真的聽煩了。
“不要再和我說‘對不起’,”莊知魚氣沖沖地想着,又開始近乎粗暴地洗澡,完全不顧自己身上的傷,“這句話真的很沒用!”
傷口很疼,但她已經顧不上了。她被困住了,被困在那些以愛為名的噓寒問暖裏,被困在那些規矩又光榮的期望裏,被困在自身拼盡全力卻又一事無成的失落裏,亦被困在無人傾訴、日漸孤獨的悲哀裏。她的身體被困在學校裏,心被拘在身體裏,她想擺脫、想突破,可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生活給她造成了很多看似不痛不癢的傷害,死不了,卻也沒辦法讓她開心地活。
什麽都想要,可什麽都得不到。向往自由的心蠢蠢欲動,安定的生活卻讓她留戀不已。她以為前方已有開闊大道,可那當真是她順從本心選擇的一條路麽?最終,她只能沿着最保險的路,懷着猶疑的心,一步一步向前走。這條路雖然安全,可絕非她心之所向。可她真正的心之所向,當真能給她想要的一切麽?
于是,每向前一步,迷惘便更多一分。所有的困擾都在她腦海中交戰,她想要自己的心得到自由,難道只有抛下這具軀體,才能解脫麽?不,她其實也還是有一些理智的,怎麽敢當真抛下這具軀體?但是,如今的她,的确很迷戀疼痛的感覺——那不僅是她屏蔽心聲的良方,也是她對自己心口不一的懲罰。
或許,她本就很懼怕內心真實的自己。她又如何能接受有人時刻傾聽她的心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