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拒絕
第20章 拒絕
下半節課,沈佩元直接溜了。李桂英也沒有多計較,畢竟這門課本來就只有莊知魚一個人,沈佩元只是個蹭課的。
可是沈佩元溜了以後,莊知魚的心也更難安定了。整整一節課,她心裏都七上八下,鬧騰得緊。擡頭看ppt,她會想起穆玖伏;低頭看向裝麻薯的袋子,她又會想起沈佩元。
李桂英看她如此心神不寧,不禁開始看戲:“吵架了?”
“啊?沒有,老師。”莊知魚忙說。
李桂英根本不相信她的話,只是語重心長地說:“唉,你們這些孩子,現在還什麽都不懂。人生短暫,哪有那麽多時間用來吵架?如果喜歡,就好好相處。人生短暫,不知道哪天,就會失去了。”她說着,似乎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又問:“你是正安的學生?”
“是,”莊知魚回答,“我導師,是顏正安老師。”
“嗯,是她的學生,很好,”李桂英點了點頭,“她是一個很好的人,你要多向她學習。”她說着,眼神竟驟然傷感起來,又悶了一口酒。
莊知魚對他人的情緒很是敏感,自然也察覺到了李桂英的這份傷懷。可她也不敢多問,只能懵懵地點了點頭。
一節課糊裏糊塗地過去,下了課,莊知魚提着那裝着信封的空袋子,就要向食堂走。可她心裏仍是放不下那封信,走到半道上,她終于忍不住,索性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拿出了袋子裏的信封。沈佩元已知道她看見了這封信,她便不能裝作視而不見了。
信封上沾了一些油,但她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打開了這牛皮紙,果然,裏面還有一層信封,幹幹淨淨的。
莊知魚拿紙擦了手,這才又把第二層信封拆開。裏面是一張精美的信紙,花邊是綠色的葉子。打開一看,只見裏面只有十個字:“知魚學姐:我喜歡你。佩元。”
這實在是一封很簡單的情書。莊知魚看着這沉甸甸的十個字,心中忽然不是滋味兒起來。她實在是有必要回應她,可她該如何回應呢?沈佩元還這麽小,這或許還是她第一次遞情書呢。要怎麽拒絕,才能了卻這樁荒唐事,又不傷了她的心呢?
她還從沒有拒絕過別人——穆玖伏除外。她已經在心裏,拒絕她很多次了。
将幹淨的信封收進包裏,又把麻薯的袋子扔掉,莊知魚從長椅上站起來,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可惜,這并沒能讓她內心輕松一些,長久的慌亂籠罩着她。這似乎是她自己的慌亂,又像是穆玖伏的慌亂,兩人的思緒糾纏在一起,她早就分不清了。
“小魚,”她聽見穆玖伏在心裏喚她,“小魚。”
“好好寫你的論文吧,”莊知魚的心聲頗有幾分兇神惡煞、咬牙切齒的意味,“別管我!”
“小魚,”穆玖伏卻仿佛沒聽見,只是問她,“今晚有時間見一面嗎?”
“有課。”莊知魚回答。可剛回應,她便後悔了——她就不該理會她!
“明晚呢?”穆玖伏又問。
莊知魚只當沒聽見,直往食堂走去。可沒走兩步,她就感覺手機一振,穆玖伏的心聲随着消息一同響起:“你周五晚上沒有課。”
“是,”莊知魚無奈回複,又迅速打字,“但是你有,還是你導的課。”
“沒關系,我可以翹課。我導師知道,那節課要講的知識點,我已經都會了。”穆玖伏說。
莊知魚覺得好笑:“你還真是你導的好學生。”
穆玖伏又問:“可以嗎?”
“可以什麽?”
“周五晚,可以見一面嗎?地點,你定。”穆玖伏說。
莊知魚立在原地,看着這條消息,心中只有苦笑。“好吧,”她想着,發送消息,“周五十點,操場見。”
“十點?”穆玖伏有些驚訝。
“嗯,”莊知魚說,“你下課再過來吧。”她發完這條消息,就收了手機。吃飯要緊、吃飯要緊……她不住地想着,如她所願,這念頭很快就蓋過了她所有的想法。
這一周,過得越發混亂了。課程的繁重只是其次,思維的紛雜才是真正的壓力。當心裏同時閃動着兩個人難舍難分的聲音時,想要專心做事就成了一件困難的事。而此刻,莊知魚最需要的就是專心,她有太多的事需要專心思考了。比如,她還沒有給沈佩元一個确定的答案。
帶着這一連串懸而未決的問題,終于熬到了周五。天黑了,莊知魚去食堂吃了飯,就戴着藍牙耳機,在操場上随意溜達。今天操場上的人還挺多,有人抱着吉他在綠茵地上唱歌,周圍坐了一圈的人,用術法點了一圈的螢火,随着音樂節奏搖擺。
“你到了?”穆玖伏問,“我這就過去。”
“不用,”莊知魚說,“我來享受生活,并不是為了等你,上你的課吧。”
“好吧。”穆玖伏說。
心裏又傳來穆玖伏思考專業問題的聲音,莊知魚坐在黑漆漆的看臺上,遠遠地望着那片螢火,忽然有些悵然。那邊,看起來好熱鬧。她本想聽一聽他們在唱什麽,可剛把耳機摘下,手機就振動了幾下。打開一看,原來是媽媽發起了視頻邀請。
哦,又一個星期沒有打電話了。莊知魚看了看左右,這邊并沒有人使用術法,她可以放心視頻了。于是,她又把耳機戴上,長舒一口氣,在心裏默默地對穆玖伏說了一句:“你認真上課。”
這個電話是一定要接的,總不能因為穆玖伏聽得見,就不和家人聯系了吧?
接通電話時,莊知魚迅速擠出了一個笑容。“媽媽!”她甜甜地叫着,撒嬌一般。
“魚魚寶貝,你在幹嘛呢?”媽媽問,“你爸他朋友的兒子要結婚了,他們幾個老朋友開心,出去聚餐了,就我一個人在家,我一看,你又一個星期沒給我們打電話了,每天也就在微信發幾句話。”
“我在操場放風呢,”莊知魚說,“我太忙了。”
“你又穿了這麽少啊?”媽媽盯着視頻裏的她,“我看你們那的天氣預報,這兩天晚上還不到二十度,你又穿了個裙子,別着涼了。”
“嗯嗯,放心吧,”莊知魚說,“體感還好,沒那麽冷。”
“氣溫放在那,體感再好,能有多好?”媽媽說,“我看你就是小時候沒怎麽穿裙子,現在報複性穿裙子。”
莊知魚尴尬地笑了笑:“才沒有呢。”其實,或許是有的。讀書時,爸媽怕她早戀,不讓她穿裙子,不讓她留長發……有一段時間,她都不敢照鏡子,她讨厭那土土的短發。
“唉,你爸今天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媽媽說,“他朋友的兒子,也就比你大個三歲?這就結婚了,據說還是奉子成婚。你說,你什麽時候能結婚啊?等你成了家,媽媽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你不知道,今年我們辦公室和你同歲的年輕老師,都生孩子了。才二十三啊,一畢業就結婚,第二年生了孩子,以後就可以安心打拼事業了。”
果然,沒說幾句話,媽媽又把話題轉到了這裏,有意無意地絮絮叨叨着敲打她。莊知魚有些無奈,她只能說些老套的話來應付。
爸媽都是很傳統的人,他們的人生仿佛被設置了程序,一生就是讀書、工作、結婚、生孩子,然後催着孩子讀書、結婚、生孩子……這總讓莊知魚想起那個經典的放牛娃故事,放了一輩子牛,只為生孩子,讓自己的孩子放牛。
但這也怪不得他們,就如同放牛娃一樣,他們也沒見過不同的生活。雖然也偶有幾個人偏離了他們熟悉的軌道,但偏偏這幾個人都過得不怎麽好——最起碼在他們看來,不怎麽好。
“嗯嗯,你們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就是最近學習任務還挺多的,”莊知魚敷衍着,“我覺得還是學習重要,談戀愛什麽的還是看緣分。”她說着,裝着看了看時間,又撒嬌說:“哎呀,我要回去洗澡了,不然一會兒高峰期,沒位置了!你們也注意身體啊!拜拜!”
媽媽很明顯有些無奈,和她匆匆挂了電話。視頻斷掉的那一瞬間,莊知魚的臉也垮了下來。她記得,小時候,她有很多事可以和媽媽分享,可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只要一和媽媽聊天,所有的話題最終都會不可避免地轉到這事上。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她知道,媽媽給她打電話,一定也是因為一個人在家無聊,所以想找她說話。可是,兩人之間已經沒有什麽別的話可以說了。最起碼,在莊知魚看來,是這樣。她很心疼媽媽的孤單,卻也無可奈何。明明曾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卻莫名其妙,漸行漸遠。
晚風的确有些涼,莊知魚打了幾個噴嚏,卻沒有動。她麻木地坐在看臺上,任由時間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耳畔終于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小魚。”
莊知魚擡起頭,便看見穆玖伏立在她身側。原來,她剛才胡思亂想得太過專注,竟然完全忽略了穆玖伏的聲音。不知不覺,已經十點了麽?莊知魚想着,低頭看了看時間:晚上八點四十八。
“你還沒下課。”莊知魚說。
“是,課間休息,”穆玖伏回答,“我感覺到,你在難過。”
她手裏還抱着一件大衣,莊知魚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她也感受到了她的寒冷。
“沒什麽可難過的,”莊知魚回答,又補了一句,“我不冷。你的衣服,我用不上。”
穆玖伏知道她這是違心話。“我可以坐在這裏嗎?”她問。
莊知魚看了眼身旁的位置,回答她:“這又不是我的私有物品。”
穆玖伏明白了,她挨着莊知魚坐下,又不顧她的反對,給她披上了衣服。她心裏有許多安慰的話,可還沒說出口,就被莊知魚打斷了。
“沒必要,”莊知魚說,“這沒什麽可安慰的。”她說着,看向穆玖伏,想了想,忽而又笑了:“其實,今天,也沒必要見面的。”
“可我想見你。”穆玖伏說。
“見我?”莊知魚搖了搖頭,“其實,你要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不是嗎?你想解釋的過去,我也早就都知道了。”
“沒說出口,不算。”穆玖伏望着她,說。
“那你還是別說出口了,”莊知魚低了頭,“不然,我不僅要在心裏拒絕你,還要在口頭上拒絕你。我也不是什麽鐵石心腸的人,沒辦法說出太多冷漠的話。希望你能給我留點餘地,不要讓我變得歇斯底裏……就像你這幾天,聽到的心聲一樣。”
穆玖伏沉默一瞬,又開了口:“可是,小魚,我能感覺到……”
“感覺到什麽?”莊知魚擡頭反問,“感覺到,我曾經喜歡你,差一點就對你表白了?感覺到,就在你想給我買花的那個晚上,我差點也送出去一份情書?”
“穆玖伏,”莊知魚聲音平和地強調着,“可那些,只是想一想。是你說,要論跡不論心,沒做出來的事、沒說出口的話,都不算數。當年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你雖然聽見了我的心聲,可那些也只是心聲,僅此而已。我還有我自己的理智,我知道,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她說着,擡頭看向了天空,本來期待着看到滿天繁星,可燈光污染太過嚴重,她只能看到泛紅的黑夜。“穆玖伏,”她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其實,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麽,對不對?”
“我怕……又錯過了,”穆玖伏望着她的側顏,“當年,我沒有及時意識到對你的喜歡,那一束花我也沒來得及買下。我成了凡人口中的殺人犯,我還有了一個服刑的身份……我想見你,可我無法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凡人的世界裏,我更沒有辦法給你一個确定的未來。我只能希望你……忘掉我。”
“可是,我又遇見了你,”穆玖伏說,“小魚,這一次,我不想錯過了。”她說着,手腕一轉,似乎要變出什麽東西。
莊知魚卻臉色一變:“我勸你別拿出來!”她知道,那是一束小飛燕。
“小魚……”
“是的,我曾喜歡你,”莊知魚說,“我知道,在你我中了情人蠱之後,我就再也瞞不住了。可是,那只是曾經。我現在根本分不清,我喜歡的究竟是當年的你,還是現在的你,是你僞裝出來的樣子,還是你現在真實的模樣。”
莊知魚說着,不敢看她,她的目光游離于那些隐隐約約的雲:“你說,人真的會喜歡上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嗎?人又真的能分清,什麽是對肉體接觸的依戀、什麽是愛戀時的心動?我對你的念念不忘,是否只是你當年驟然消失的後遺症?”
她抛出這一連串的問題,哽了一下,又說:“穆玖伏,你不要以為,種了情人蠱,我們就很了解對方了——不是的。在你的心裏,我被美化了多少?你又是否能接受真實的我?好吧,就算不考慮這些,我也要問你:三年沒見面,現在重逢不久,你又憑什麽說,你還喜歡我?因為迎修術嗎?還是情人蠱?我勸你也好好想想,別太執着了。”
穆玖伏啞口無言。
“對不起,我知道這些可能是沒必要糾結的點,可我就是糾結。”莊知魚知道,自己是個很容易糾結的人。如今的她必須要學習的一件事,就是果斷——果斷斬斷前緣。
穆玖伏沒有說話,可她心中的堅定已讓莊知魚泛起了鼻酸。“穆玖伏,”莊知魚眼前的雲已逐漸模糊,仿佛回到了做激光手術之前的狀态,什麽都蒙上了一層霧,“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聽了這麽久的心聲,我還從沒感受過你的糾結。你似乎,總是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
“對不起。”穆玖伏說。
“對不起什麽呢?”這一次,莊知魚沒有再因為這三個字生氣了,她知道,這三個字于穆玖伏而言是難以忘懷的沉重,畢竟,就差一點點,“其實,你當年也是沒有辦法,我都知道。除了一開始目的不純之外,你似乎也沒怎麽對不起我。”
莊知魚說着,暗暗握緊了拳頭:“對不起我的人,從來都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總是做一些違心的事。”穆玖伏心疼地看着她。
“嗯,不違心的事,我也做過。做了一次,就傷心了很久,那感覺,還真是刻骨銘心啊,”莊知魚說,“現在,我已經不敢再冒險了。”
“我知道,這讓你很痛苦。”穆玖伏心想。
“都是些沒用的痛苦,說出來還挺矯情。”莊知魚聽到了,她自嘲地苦笑了兩聲。
“穆玖伏,已經三年了,”她說,“三年雖然快,但還是挺長的。當年的執着,早就沒那麽重要。我們現在需要的,也已經不是一場刺激、一次實驗了。”
即使互通了心意,她還是明确地又一次拒絕了她。在莊知魚眼裏,感情從來不是一件可以随心所欲的事情。即使,心和欲本就是一切感情的底色。
“所以,”莊知魚呼出的氣都在顫抖,“你心裏的話,還是……別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