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賀新春上

一進臘月,日子過得飛也似的,轉眼就到了年三十,燕幽城連天的大雪,終于在二十九的後半夜消停了,翌日一早醒來,整座城池像是銀子打成的一般。

大清早的,登鵲巷底的一座小宅院,西廂房裏出來一個肩寬腿長的青年,他一身玄色的長襖便服,面容端正英挺,美中不足是一條長疤貫穿右邊的上半張臉,打眼看去有幾分兇煞,但是細細打量,便會覺出那絕不是什麽惡棍兇徒——正是許承山。

許承山先走到中間的正屋裏,看了一眼內室靠東邊盤着的竈頭,昨晚臨睡前的一根木柴早已盡了,還只剩一點餘燼有着星星之火,再掀開鍋蓋,裏邊的水倒還溫熱,用來洗漱正好。他就着這溫水先到後院漱口淨面,然後,到後廚,拿出幾個二十八那天蒸的饅頭,挑着那棗泥、豆沙夾心的放在竈上蒸熱,又摸了三個雞蛋放在鍋裏連殼煮熟,最後在爐子上燒了水,預備着早飯前喝。

做完這些,他又去前院,将青石板路上的雪都掃到了兩邊,才轉回西廂去,預備将人喊起來,結果走到炕邊,便看見那人半張好看的臉都埋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大大的眼睛瞧着他,他不覺露出笑容:“醒了還不起?”

顧子耘笑道:“早先聽到院子裏掃雪的聲音就醒了,外邊雪停了嗎?”

許承山道:“停了,看着像是要出太陽,有點冷,你多穿一件。”

顧子耘“嗯”了便鑽出被子,屋子裏砌着火牆又籠着炭,暖得像是在三月裏,但他仍小心地将邊上的被子掖掖好——顧子清還睡得甜甜的呢。

許承山不是第一次來叫他起床,但是看到他身上偏大的裏衣微亂,露出小半個白晰的肩頭,還是不由得有些口幹耳熱,不太自然地別開了頭,給他将一件竹青的夾襖遞過去,顧子耘看到他的窘态,眉眼一彎,卻沒有說什麽。

等到兩人都吃過了早飯,時間已經不早,便開始整頓起來中午要祭祖的飯食。這些都是前幾日就開始準備起來的,整雞、整鴨、整魚、方肉這些自不必說,兩人還準備了顧老爺子愛吃的燒白羊、許承山父母愛吃的醬蹄髈、蘑菇炒蛋之類,甚至還有一碟顧芷生前愛吃的水晶梨兒糖也端正的放在供桌上。

兩人在那裏準備的時候,顧子清也早就洗漱好了,拿着一個胖乎乎的小豬饅頭邊吃邊乖巧地在廚房裏看着兩個哥哥進進出出的忙碌,一點兒不給添亂,就是要尿的時候喊人。

中午便是忙着祭祖了,中間那頓飯也沒認真吃,兩個大人,連着孩子,就點了一蓋碗濃濃的胡桃芝麻糯米糍茶吃了,材料是先前将軍府上廚子進了臘月做出來的,特意送了一大袋來給他們,味道很甜,這倆人都不是很愛吃,顧子清還小,也不敢給他多吃,倒是季酒是南方越蘇地方的人,很是喜歡,遂送了大半包過去。

顧子耘一邊喝着這甜香無比的點心茶,一邊道:“林将軍這麽愛吃甜的,那道鯉魚還是做糖醋的吧,嗯,酒哥也愛吃甜的,就這麽定了!”又道:“皇上好像愛吃辣的?那就再添一道辣子雞丁吧。”

許承山看着他盤算得挺用心,道:“沒事,你看着做就行,他們都不挑。”

顧子耘一笑,道:“話雖如此,林将軍畢竟待你有大恩,又是客人上門,咱們是主人自然該周到些。”

卻原來,這是顧子耘到這裏之後過的第一個年,也有些想和衆人示意兩人關系的意思在,本意是想着年節裏,便請這幾個要好相熟的人過來吃飯。誰知道,去跟季酒和姚成勇說了,兩人表示,往年過年,都是連着季方三個人過,還挺冷清,便提議自家臘月二十九先祭祖,完了三十那天兩家人搭着過年,還熱鬧些!顧子耘自然是無不肯的。

許承山卻是另一番情形。他原本是先去跟林飛寒告知一下今年不到将軍府過年了,結果皇帝和将軍兩人一合計,也想着一起來過年。許承山與林飛寒俱是沒有其他親人在世的人了,林飛寒是在平嘉之災中被夷滅全族,而許承山雖有京城柳家是名義上的外家,但是因為他娘親是庶出不得寵的女兒,他又是一個村野獵戶家的兒子,當初被接回柳家,也不過是去做了幾年那病秧子柳少爺的血罐子,他好不容易才掙命逃脫的,自然不會把他們當作是親人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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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顧子耘初到燕幽城的這第一個除夕之夜,竟與他原先想象中的兄弟倆相依為命的清冷孤單是完全無關的。

兩人用過點心不久,季酒和姚成勇、季酒便先到了。二人也不是空着收來的,姚成勇之前幫那戶賣燒臘的老廣人家殺豬,出了幾錢銀子之外,還收到了六根臘腸、兩條肥瘦相間,各有斤把重的臘肉并兩條臘魚。現下這三樣東西便各提了一半過來。

顧子耘看見那三根臘腸和那條臘肉,想了想,便決意将原先要做的八寶飯現改成之前吃過的老廣煲仔飯,畢竟家裏也有現放着的瓦罐。

人不算少,但是這時候人多便是熱鬧,倒叫人心裏生出過年的歡喜來。

幾個大人帶着顧子清揉面的揉面,剁餡兒的剁餡兒,調味的調味,一頓忙活好了,季家三個人便開始包餃子,顧子清看着家裏這麽多人簡直玩瘋啦,硬拉着季方要出去堆雪人,買糖和爆竹玩兒。偏碰上季方還是個半大孩子,在顧子耘的首肯下,還真洗淨了手,帶着顧子清到外頭玩去了。顧子耘也是難得寵一回孩子,想着畢竟是過年了,還數給他十五個銅板。

顧子耘是今日的主廚,許承山不太會包餃子,便給他打下手。這兩人包出來的餃子這叫一個醜,看得季酒心裏一邊嘀咕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邊暗想以後碰上立冬啥的,得把這家人叫道自己家吃。

到得傍晚光景,盛淵帶着林飛寒也到了。

大門也沒關,這倆人都是輕衣簡行,從将軍府後門慢慢晃蕩過來的。兩人提了壺酒,拎了一腔羊肉,八色糕點,雖不貴重,卻透着一股親近。姚成勇二人不識得盛淵,卻認得林飛寒,尤其是季酒,崇拜林将軍崇拜的不得了,一下子緊張的都有些語無倫次了,好在将軍見過世面,三言兩語将人安撫住了。

當初在京城,顧子耘碰巧救過當初護國寺行刺案中受傷的林飛寒,二人也算是舊相識,自然也識得當初的六皇子盛淵,甚至早就窺破了二人的關系,當下便也從容敘禮。盛淵本就是微服,巴不得如此,只向幾個人介紹自己是林将軍的老朋友。

林飛寒看他們包餃子、炸丸子、切肉、切菜,也有點兒閑不下來,問顧子耘讨了個燒火活兒,坐到竈下悠哉悠哉地烤火喝茶了。

盛淵卻神神叨叨地将許承山叫到後邊院子裏,一直走到水井邊上,才頗為隐秘得意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廣口玉瓶,塞到許承山手裏,道:“這東西你收起來吧,我這次帶的也就剩這一瓶了。”

許承山旋開瓶塞子,入鼻就是一股馥郁的濃香,是栀子花的甜香氣,本來還沒反應過,忽然看到那水油一半的質地,忽地想明白了,面上登時一紅。

盛淵看着他笑,調侃道:“呦,我原先還以為你不知道這是什麽呢?”

許承山看他一眼,沒說話,卻還是将那瓶子芳香濃郁的水油一樣的東西小心地收了放在懷裏,冬天衣服厚重,倒也覺不出什麽,顧子耘站在門口,卻将二人這動靜看了個清楚。

他想到了自己前些日子偷偷調制的一瓶類似的東西,忽然心中一動,臉上也飛起了一絲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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