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正文完結(風雪夜歸人)

回到楊樹巷的時候,差不多日近午天,走到巷子口正好也碰上姚成勇近日也是早早收攤了。手裏拿着一個枯荷葉包兒還泛出些油光來。

顧子耘道:“姚大哥這幾日來家都挺早的?”

姚成勇道:“眼下就要入臘月了,買肉的多了,連帶着我歇市也早了。”

季酒認出他手裏的荷葉包,斜了他一眼,卻是一言不發地加快了腳步往前去,但顯見的是生了什麽氣了。顧子耘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朝姚成勇看了一眼,姚成勇卻很淡定,笑着搖搖頭,道:“沒事,放心吧。”

一行人分了個先後到了家。因為顧子清在回來的路上說了想吃季酒做的餃子了,家裏有沒有現成的餃子皮,姚成勇道:“這會兒在揉面擀皮要好一會兒才能吃上了,不若下半晌咱們再動手一塊兒包,多包些,包好了放外頭凍上,你吃過晚飯家去的時候帶上些!”

顧子耘點點頭,又道:“那這樣吧,剁餡兒的肉算我買的,回頭勇哥告訴我個數目。”畢竟這年頭,吃不起肉的人家也不少,米、面都是精貴的糧食,依着這二人的性格,叫他帶回去的數量必也不會少,實是破費的。

還沒等姚成勇開口,一邊早就坐着的季酒先擱下了茶碗數落起來了:“你快消停些!誰耐煩跟你計算這些!且不是給你的,是咱們小清兒說要吃的對吧?”說着就把個肥墩墩的顧子清抱到膝蓋上,給遞了個凍梨兒讓他吮甜汁兒喝。

姚成勇朝他笑笑,然後道:“我這裏還有一只燒鵝,我去燒個飯,再弄點白菜拌一拌,給子清炖個蛋,中午就這麽着吧。”

顧子耘看着他手上的那着的荷葉包,好大一包,原來是只燒鵝,便笑着點點頭,道:“有勞姚大哥,我先給酒哥把個脈。”姚成勇便笑着去了,臨走前還招招手,拐着坐在季酒膝蓋上的顧子清一塊兒去了。

顧子耘走到季酒身邊坐下,季酒伸出手來,許是覺得自己剛才語氣上不太好,便有些別扭地道:“我剛才不是對你——”

顧子耘搭上三指,專心把脈,截斷他的話:“我知道,你心裏對姚大哥有氣呢,怎麽了,是為着那只燒鵝?如果是因為這事,那好辦得很,一會兒我們把它全吃了,絕不叫你挨碰到一下!”

季酒“噗嗤”一聲笑了,道:“也不怕撐破你的肚皮!”說着便說起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這件事呢,其實還要追溯到去年的這個時候了。那天姚成勇去鄉下收豬回來的晚了,離着城門還有二裏路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的一條凍河上傳來呼救的聲音,卻是一對姐弟在河邊玩的時候,那個弟弟一不小心踩進了捕魚留的冰眼子裏了。他死命扒住了邊上的一小塊凸起,但天寒地凍,終究氣力越來越衰竭了。姚成勇自然不能當作沒看到了,趕緊幫着把人救上來,給背到了離着不遠的這對姐弟家裏。原來這姐弟二人也都是那年秋天剛到燕幽來的南邊人,父親是更遠的南粵人,有一手做燒臘的好本事。看着姚成勇為人誠樸,又頗有些家資,有意想把十六歲的女兒許給他。雖則是姚成勇當場就給拒絕了,但是那位南粵女子卻像是對他頗為中意,當初還鬧過一回,雖說是最終沒成,但季酒心裏還是覺得有些吃味。

兩人正說着話,顧子清卻從後廚裏鑽出來了,兩手還捧着那個凍梨兒吮着呢,走過來挨着顧子耘說:“哥,勇叔叫吃飯~”

顧子耘掏出帕子擦了一下他滿手梨汁的小爪子,兩個大人,一個孩子也都往廚房裏去了。

後廚地方小,又剛燒過火,暖和得緊。顧子耘特意帶着顧子清占了遠一點的兩個位子,讓季酒非得和姚成勇坐在一塊兒。桌上擺着一盤切好的半只大肥燒鵝,一盤拌白菜絲兒、一海碗的水炖蛋,舀一勺子裏面有切好的香菇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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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成勇先問起季酒的脈把出來怎麽樣,顧子耘一邊給顧子清舀了兩大勺蛋給他拌在飯裏,一邊答道:“好多了,這個把月的功夫,調養得很是精細,照着這樣下去,等開了春,再換個方子藥補食補一起來,估摸着到明年這時候,酒哥身上那些頑疾定能消個十九,再有那一分,就不打緊了,是人就都有些小病小痛的,有些看着雖是年富力壯,但是其實也有些不為人注意的小病症,就比如說姚大哥這幾日膀子恐怕是有些酸痛吧。”

沒等姚成勇說話,季酒先着急了:“你這幾日膀子疼怎的不告訴我?”

姚成勇看了顧子耘一眼,溫言安慰道:“不打緊,我就是這幾日攤子上生意多,又趕着去村裏收豬,有些勞累了。”

季酒瞪他一眼,道:“誰信你?我問阿耘。”

顧子耘憋笑道:“确實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是醫家雲小病不治大病難醫,一會兒我給姚大哥稍微推拿幾下,你在旁邊學着,每天給他推拿個一炷香的功夫,就會沒事的。”

季酒點點頭,又轉過頭跟姚成勇商量,道:“要不還是歇個幾天吧。”

姚成勇道:“這幾天怕是不行,我剛接了單生意,定金也收了。”

季酒道:“那便把定金退了吧。”

姚成勇道:“怕是不行的,因為已經吃了呀。”說着指指桌上那盤燒鵝道:“柳葉街老廣燒臘店臘月初一嫁女兒,女兒嫁到了薛記南貨鋪掌櫃家店小兒子,兩家合夥兒買了一頭大豬,叫我改明兒去幫忙呢。這只燒鵝就是人家付的定金之一,剛剛子清已經吃過一塊兒鵝脯了。”

季酒還呆着,一晌兒反應過來,道:“你怎不早說?!”

姚成勇捏捏他的手,道:“你哪有給我時間說,一瞅見這荷葉包便氣鼓鼓地往前走了。”

季酒朝顧子耘看去,顧子耘連忙裝作專心喂飯狀,卻也不由得紅了臉。

下半晌,顧子耘給季酒演示了幾下推拿,又現從醫箱裏拿出一瓶年頭上制的推拿藥酒給他。之後幾個人洗淨了手,便開始包餃子。餃子是韭菜豬肉餡兒、白菜豬肉餡兒、酸菜豬肉餡兒三種,各包了一百多個,最後拿了三個蓋簾兒才放下,一數足有四百多個。趕巧兒,剛包完,季方也來家了,因為天黑不好走,幾個人趁着天還有些光亮便先煮起來吃了頓早早的晚飯。四個大人兩個小孩,連蒸帶煮一共下掉了一百十來個——姚成勇和季方倆人吃了八十個。

顧子耘一貫注意飲食,慢條斯理吃了十二個,季酒胃口也不大,跟他吃得一樣多,倒是顧子清吃了五個還哼唧哼唧地覺得沒吃飽,到底從姚成勇和季方碗裏又各多吃了一個。

等到吃完了,姚成勇帶着季方去洗了碗和鍋,沒叫他們動手碰。顧子耘是客人,不過季酒在家确實也是不管這些的,尤其是被叮囑少碰涼水,少幹重活之後,季酒打趣這幾天幹得最重的活兒就是坐在竈下燒火兒。

晴了整整一天,到了這剛要擦黑的時分卻開始下起了雪珠子來。顧子耘想着趁雪還沒下大,先回去了,說不定還能陪着許承山喝完熱面湯。正要起身說告辭,門口便傳來了敲門的聲音,季方跑出去開門,卻看見許承山披着一件熊皮的鬥篷,左手提着一盞氣死風燈,右手臂間挽着一件看着也像是皮毛鬥篷的東西,冷着他招牌似的一張臉,站在門口,看見他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又将目光看向他身後,他回過頭,便看見是顧子耘抱着顧子清正出門來,他還沒有摸的着頭腦,顧子耘已經走到他身邊了,對着許千戶露出一個微笑道:“你來啦。”

然後,季方只覺得自己是見了個鬼了,他居然在軍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許千戶臉上看到了他勇哥看着他哥時的那種笑容了。

許承山的笑容其實并不誇張,但是眼神柔和如同化去了冰雪的江水,他“嗯”一聲,遞出手上一直拿着的那件鬥篷,顧子耘微微驚訝,因為他記得自己沒有這件鬥篷。許承山卻一手接過他手上的顧子清,一手又将那件衣服遞了一下,顧子耘接過,抖開來一看,卻是一件厚實墜手的皮毛鬥篷,毛色在燈籠中的火光中細看時呈現出紅棕色的光彩,披到身上便覺得周身一暖,寒氣似乎都被隔在了外邊。許承山又湊近一步,手伸過他的側臉,繞到他的頸後,替他将風帽戴上。兩人旋即走到門外,他朝着也走出屋子的姚成勇和季酒颔首,很是禮貌地問候:“姚大哥、季大哥,多謝款待了。”

姚成勇和季酒都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沒事!沒事!”

許承山不善交際,當下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顧子耘眼瞅他有些眼見的尴尬,便道:“那我們先回去了,雪像是要下大了,你們趕緊回吧,過幾天來吃飯。”說完便拉過許承山先朝外走了。

身後三人看着風雪中兩人攜着手遠去的背影,一時都沒有開口,季酒喃喃道:“他們這是——”姚成勇一笑,道:“咱們回吧。”

風雪之中,兩個人挨得很近,也沒有人縮回手,就這麽一直牽着,走在悠長的巷子裏。兩個人小小聲地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顧子清小小的一個人坐在比他哥哥結實許多的手臂上,被籠在厚實溫暖的披風下,偷偷地打了一個哈欠。

兩個人走在歸家的路上,四野黢黑,卻有一盞燈火昏黃卻溫暖,照亮腳下的路,一步步走向那名為“家”的方向。

此後一生,兩人一起走的每一步都會是走向幸福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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