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百二打從上了火車就修閉口禪,百萬吃吃笑:“二師姐這下可不能指點江山了。”

師娘點了喉嚨的穴道,也是不說話了,陸家給的火車票是最好的車廂,百萬是很稀罕的,百二卻提醒她別忘了課業。

百萬說我省得。

陸家派人來接的,下了火車有人提着牌子在站前,百二推輪椅,百萬蹦蹦跳跳,穿了繡花的小衫,綠色的小裙,兩只小布鞋,喊去那個人來拎行李。

“坐忘道人?”那個陸家人不是很确定地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師娘。

百二張嘴,又閉上嘴,拍百萬。

百萬說:“我師娘悟道走火入魔了,把自己折騰成這樣子,看不到了,也說不了話。”

“啊……我是陸家的,陸瓊,這位小兄弟是——”

百二:“……”

百萬忍不住笑。

“這是我二師姐,百二,我是百萬,這位陸家公子,我們門派不收男弟子的。”

陸瓊臉紅得很,招呼她們上馬車,帶她們到陸家。

給陸老爺子的禮是一壇酒,行李也簡單,一只箱子罷了,已經有些客人來了,陸家門主在門口迎接客人,看見她們,急忙過來了,拱手行禮。

“坐忘道人。”

師娘擡手回禮。

陸家門主為陸宣,看見師娘的形勢,很是震驚,百萬只能又解釋了一遍,陸家主深深嘆了口氣,回頭大聲喊了幾聲陸瑾。

一個少年應着跑了過來。

“坐忘道人,這是玉堇的血脈,是個男孩兒,取名是陸瑾。陸瑾,這是你母親的同門姊妹,喊坐忘道人。”

“陸瑾見過師叔。”

百二皺眉,想說話,又閉嘴,拍百萬的腦袋。

百萬後知後覺,陸家主也覺得不妥:“不可喊師叔,這是坐忘一道的忌諱。”

百萬解釋:“坐忘一道,只有姊妹,姨姑,無有叔侄的稱呼,陸小公子,喚我師娘的名號即可,喊前輩也可以,家師并不在意那些禮節。我是百萬,這是百二。”

“坐忘前輩。”

師娘招手。

師娘坐在輪椅上,皮膚是近乎透明的剔透,白發須眉,呼吸又淺又慢,白色的頭發散着,遮住了耳朵,淡月白色的衣衫,指甲是淡淡的粉色。

陸瑾急忙上前。

冰涼的手落在陸瑾臉上,好像一根羽毛。

師娘細細撫摸陸瑾的皮骨,唇角微微揚起。

百萬不知道怎麽解釋,看百二,百二在她掌心寫幾個字,百萬說:“師娘的意思是陸瑾小公子和小姨很像。”

“陸瑾,是和玉堇很像。”陸家主笑着說,讓陸瑾帶她們去廂房,安排在最角落,主打一個安靜。

百萬笑嘻嘻和陸瑾說了幾句,就讓陸瑾去忙了,晚飯的時候是要出去吃的,百萬師娘說要祭拜她的小師妹,陸家主立刻讓陸瑾帶她去,百二和百萬是不用跟着去的。一大一小往最邊緣的菜席一坐。

陸家的菜席很豐盛。

百萬喜歡甜菜,舔着筷子夾糖醋魚荔枝肉,百二不挑。邊緣的人少,對面也就一個道士,吃相是不知道餓了多久了。

百二把自己面前的肘子放在那個道士面前。

道士眨眨眼,說謝謝。“我是龍虎山的,張之維,兩位怎麽稱呼?”

“我是百萬,這是百二。”

“白望,白迩是吧?你們兄妹是哪家的?”

“……”百二深呼吸。

百萬快憋的身子都在抖了。

張之維看百二,百二努力擠出笑,她還在修閉口禪,張之維頓時目露憐憫。

百萬眼淚快出來了。

張之維明顯誤會了,以為他們是陸家的遠方。

雖然理解也說得過去。

但是百萬決定看好戲了。

師姐,忍啊,師娘讓你忍啊。

百萬問席間的都是哪家和哪家,張之維一手拿筷子一手拿饅頭,腮幫子塞滿了,指指點點說哪家哪家。

“呀!”百萬指着中間的一位長輩,那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歲的男人,滿頭白發,雙目神盈,雙足□□,白衣如雪,“那位前輩是何許人?”

“他你們都不認識?那可是三一門門長左若童,大盈仙人。”

“他和我們師娘一樣。”

“話可不敢亂說,白望。”

百萬踢着腳,歪着腦袋,“我還沒去過龍虎山呢,張道長,龍虎山好玩嗎?”

“好玩啊,我們龍虎山可大了,你們兄妹倆要是來我們那兒玩,報我張之維的大名!我帶你們玩!”

“那可真是、嗯、多謝張道長。”

百二:“……”

“那是,我跟白兄弟那個怎麽說來着,一見如故,我一見白兄弟就覺得白兄弟特別投緣。”

百二:“……”

左若童:“……張師兄,那個跟坐忘徒弟稱兄論弟的好像是你的弟子。”

張靜清:“……這倒黴玩意。”

怎麽看怎麽幸災樂禍。

玉堇的墳不在陸家的墳堆裏,遠遠的,在山腰上,一棵樹下。師娘的祭品是幾張鍋貼,陸瑾和這位前輩坐在他娘墳頭上,分吃了幾張鍋貼,然後就一起回來了。

百萬和百二不在,不知道去哪裏玩了。

師娘回到屋子裏,讓陸瑾自己去玩。

陸瑾走到門口,又回頭,磕磕巴巴問:“前輩,您能不能跟我說說我娘的事情?”

師娘想想,又招手,陸瑾搬了小板凳,乖乖坐在一邊,伸着手,好像讨食的小狗。

“你娘是個文靜的姑娘,”師娘寫,“沒什麽天賦,身體很弱,她最大的優點是有分寸,有自己的主意,是聰明的姑娘……”

陸瑾的娘親去得太早了,陸家的人對那個短命的女人能說得也是她有多溫柔,總是在笑,他爹一談起他娘就是哭。

所有人都說他娘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師娘說他娘是個什麽樣的姑娘,留着長發,梳着花一樣的發髻,一朵纏花的發簪,最喜歡綠色的料子,做得飯不能吃,手只能寫字畫畫,針線活做得跟蜈蚣似的,粘粘糊糊地問師姐讨糖,軟乎乎說師姐我要嫁人啦。

陸瑾想,他娘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姑娘。

他爹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

百萬很喜歡陌生的地方,就說要在村子裏走走看,張之維拍拍胸脯說我保護你們。

“那就謝謝張道長了。”

“謝什麽,都是朋友,你哥是我兄弟,他妹妹就是我妹妹,沒事。”

“我們師門最忌諱稱兄道弟了,不如道友相稱如何?”

“白道友。”

百二:“……”

百萬:忍住,忍住,二師姐,忍住。

百二:“……”

張之維攬住百二的肩膀。

百萬:“……”

百二:“……”

張之維:“你們不會連這個也忌諱吧?”

“……那倒沒有,”百萬說。

“那就沒事,我跟你說,我是第一次遇到白道友這麽投緣的,一見如故,一見如故!親切!”

百二微笑。

親切你爺爺個腿!

百萬摸鼻子。

很想說你覺得親切是因為百二和你修得炁十分相近。

都是通透的修道之人。

百萬什麽都沒說。

回到廂房,看見門口站着左若童,百萬愣了,張之維也很吃驚:“師父,您老人家做什麽呢?”

百萬探頭。

師娘和陸瑾在寫什麽。

三一門門長有着仙人之姿,高嶺之雪,眼睛裏都是慈悲。

“小朋友。”

聲音也好似鷹鳥拍翅落下的羽毛。

“見過左門長,張天師。”

三個小一輩行禮。

“你們是……”

“我是百萬,行四,這是百二。”

“嗯,你們大師姐如何了?”

“大師姐被師娘罰着好好在家練武,師娘說她落後許多,三師姐不好見人,便也沒來。”

“是個伶俐的,勸勸你師娘,天下法門多的是,能治還是治吧。”

百二摁住百萬的肩膀。

“家師的事情,她自有決斷。”

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笑着。

左若童瞧百二,百二微笑。

“閉口禪嗎?”張靜清,龍虎山老天師,這麽打量了百二,“心性不錯,若真是個剔透的,就該好好勸——哎呦!誰打我!”

坐在輪椅上的師娘用門後的掃把打張靜清,還有在一邊的三一門門長,絲毫不給臉面。

陸瑾和張之維吓得不敢說話。

百二推着師娘追着張天師和左門長打。

“不是!坐忘!咱們多少年的朋友了!這是在勸你啊!莫要諱疾忌醫!”

“坐忘,不可諱疾忌醫!”

師娘舉起掃把。

百二推着她把人轟出去。

飛出去的掃把在左門長的白衣服上留下了髒印子。

帶着端木家大夫來的陸宣:“……”

師娘喘着氣,轉着頭。

跳到樹上的左門長和張天師大氣不敢出。

百二推着輪椅到樹下。

師娘化炁為刃……

陸瑾和張之維:“……”

陸宣急忙開口使不得使不得道人啊這棵樹可是砍不得。

師娘停手,擺擺手,百二推着她回別院,百萬說她們要休息了,諸位自便。

張靜清從樹上跳下來:“多少年了,還是這個倔脾氣!”

左若童也嘆氣:“油鹽不進。”

陸宣很是無奈:“二位少說幾句吧,人還沒走遠呢。端木先生,此事是我失算,勞煩您走這一趟了。”

“裏面那位是誰啊?”

“是家妻的姊妹,是個散修。”

第二日的宴席,師娘是要出席的,百二推着她對陸老太爺行禮,陸老爺子想招呼端木家的人來,陸宣立刻阻止了,擦着汗說我安排我安排。

師娘是坐在主位的,她看上去很年輕,端着白瓷的碗,晶瑩得好似水晶一樣,百萬是想留下的,被師娘推開了,她吃得少,酒也少,敬酒也沒辦法起身,挺直了腰背就算是尊敬了,往原位一坐,細細地喝牛肉羹。

一個無名無姓的散修,是引不起注意的。

“你師娘多大了?”張之維問百萬,“看上去也沒多大啊。”

“師娘年紀不小了吧?我不知道,這個得問大師姐,不過大師姐說師娘撿到她的時候就這個樣子了,算算的話也有五六十歲了吧。”

張之維目瞪口呆。

“你們師門修什麽的?也是逆生三重那種嗎?”

“逆生三重是什麽?”

百二摁住百萬的肩膀。

百二臉色平平,百萬立刻不說話了,低頭吃東西。

張之維看百二,百二些微怒色。

閉口禪,修得是個修身養性,百二不是會忍的,她總是有仇立刻就報,這是毛病,百二知道師娘是想她隐忍,可是隐忍,她忍不了。

席間有人提議說讓小家夥門比劃比劃,王家的問師娘要不要不要也讓自己家的亮亮眼,師娘沒說話,她不會說話,只是微微搖頭,喝着湯。

陸宣自然來圓場,陸老爺子讓師娘到自己旁邊,算是做個遮擋,也算是庇護,這才少了很多打量的目光,師娘漂亮又剔透,炁也溫潤。

散修多了去了,強大的散修可不多,這年頭,能拉攏一個是一個。

壽宴開了好幾天,第二天一群小孩兒就在院子裏耍起來,争相出頭的,百二和百萬搬着小椅子,張之維在一邊睡着了。

百二打坐着,百萬湊過去,很是稀罕各種功法。

百萬長得可愛,唇紅齒白,臉圓圓的,幾個姑娘立刻把她圍住問是誰家的丫頭,這麽可愛,來來來,姐姐們給你說道說道。

“姐姐們人真好~”

“哎哎,那是你們家小哥哥嗎?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

百萬噗噗笑,湊在小姐姐耳朵邊上喃喃兩句,幾個小丫頭立刻震驚捂嘴。

陸瑾開始耍花樣,百二在張之維身邊打坐,正眼都懶得擡。

張之維和她一起打坐,這是外圍,沒人主意他們。

然後張之維就被喊了,張天師喊這個徒弟,人群分開,兩個打坐的白衣和道袍就這麽被展示了,百二毫無波動,張之維卻不行,張天師要他和陸瑾過招,張之維說來了,起身,壓了壓百二的腦袋。

百二:“……”

百二睜開眼睛,盯着張之維,眉頭緊皺。

“白道友,我去去就來。”

百二握緊拳頭。

陸瑾和張之維要比試,左門長問師娘更看好誰的弟子,師娘空空的眼眶注視兩個小輩,歪着頭思索一會兒,在左若童手心寫:“張。”

左若童把手攤開。

“這麽明顯?”

師娘點頭。

“比之你的弟子又如何?”

師娘重新寫了個“張”字。

陸瑾被張之維一巴掌打跪下了。

“孽畜!”張靜清氣得大喊。

張之維立刻跪了。

“你這是點到為止嗎孽畜!”

一群大人開始圓場面,陸瑾忍着眼淚說:“我,我一點都不會往心裏去。”

師娘轉頭。

百二捂着嘴蹲下身子。

張靜清氣得腦門青筋跳。

師娘招招手。

百萬立刻跑到百二跟前,百二睜眼。

“師娘喊你。”

師娘指着張之維的方向。

“前輩是要白老弟和小子過手嗎?”

百萬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張靜清:“……”

左若童:“張小道長,坐忘一道……算了。”

百萬笑得更大聲了。

百二起身,過來,朝師娘和張天師行禮,師娘似乎在樂,擺了擺手。

百二颔首,看着張之維,緩緩道:“張道長,首先我姓百,百家姓的百,不是白。其次,我是百二,一二三四的二,不是白迩。”

張之維立刻傻眼了。

百萬哈哈笑,眼淚都出來了。

百二上去就是踹臉,又重又狠。

“我忍你很久了,張道長。”

百二的炁不是金色的,是半陰的白,掌心流出青色的泥水,張之維用金光接住,迅速地,那黑泥把金光吃了下去。

“什麽玩意!”

張靜清很高興:“漂亮!”

“師父!誰才是你親徒弟啊?!”

“要是能選我也想要百二當徒弟!”

師娘:“……”

師娘擡起手就打老天師。

“別打了別打了知道了知道了不搶你徒弟!”

“我們師祖也是正一道門出身的,只是是個女子,五雷正法,少陰少陽,”百萬撐着下巴,“雖然我們沒能學到正統的雷法,先祖卻也悟出了別的,苦膽水濁,張道長小心才是。”

袖中甩出青色的泥水,苦澀,煩躁,消融一切。

張天師哈哈笑:“這小子真是活該!”

左門長稱贊:“好魄力!”

百二頂着金光和雷法,素手覆蓋着炁,直直沖向張之維,雙目清明,一開始的驚訝之後張之維也迅速開始了格擋,白衣青袍交錯碰撞。

百二曲起膝蓋,張之維反手摁下,五指并爪,襲向百二膻中。

“張道長,”百二的聲音很輕,“我是女娃。”

張之維愣了。

百二一個過肩摔把他摔趴下了。

“承讓。”

百二拱手。

兩只眼睛涼涼的。

“張道長。”

因為是點到為止,所以都沒下死手,百萬比誰都清楚張之維為什麽遲疑,捂着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百二敲她的腦殼,道一聲“頑劣”,走到師娘面前,彎腰:“弟子閉口禪沒修好,請師娘責罰。”

師娘揉揉百二的腦袋。

沒修好,不修就是,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陸宣倒是很高興,陸老爺子也誇師娘收徒好,教徒弟也好。

師娘微微挑唇,頗為得意。

“對喽!”陸老爺子招手,“陸綿!過來!坐忘道人,你看看這小丫頭行不行?”

師娘擺手。

百二說:“師娘錯道,不再收徒了,在我們師姊妹選出新的掌門之前,坐忘不收徒了。”

“哎,那多可惜啊!”

大晚上百二找了棵樹就開始打坐,坐忘,坐忘,坐道忘我。無我無道,我為我道,意随心念起,我故存于世。

“百二。”

百二吓了一大跳,一腳把張之維踹下去。

反應快,又拉上來了。

“你想什麽呢這麽入迷?”

“一時入定,誤傷張道長。”

“嗨,咱倆別這麽客氣,怎麽也算得上道友是吧?”

百二笑了笑。

“張道友。”

“百道友,之前多有冒犯,還望多多包涵。”

百二含笑:“誤會也是師妹頑劣,與道友無關。”

張之維一時間也笑了,兩個人坐在樹枝上看月亮,這樹枝還挺結實。百二看着月光:“坐忘一道是天師府的分支,不知幾許,師祖有規矩,坐忘只可有姊妹,不可有兄弟,這個張天師是知道的,估計也是故意想看你出醜的。”

“這還用說,這不是被師父擺了一道,說我眼高于頂目中無人呢。”

“師娘讓我修閉口禪亦是如此,我少年聰穎,天賦絕倫,師娘曾說我無雙也,今與道友交手,方知天外天,人外人,山高海闊,百二不過一芥子。道友破我閉口禪,證明我仍需修身養性,師娘曾說我遲早要壞在這忍不了的性子上。”

“忍什麽啊,又不是什麽大事。”

“有些事,還是要忍一忍的。”

百二頓了頓,看向張之維:“道友還差與我,修行得都不夠。”

“然也。”

“來日再切磋,道友當盡興。”

“來日,張某定當奉陪。”

百二笑了,盤腿而坐。

張之維也笑了,在一旁也擡起腿。

咔嚓——

百二睜開眼睛。

張之維愣住。

兩個人互相看看。

“啊——”

她們尖叫着往下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