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郡位于汝水之南,郡中有三座古城,懸瓠城、安城和宜春城,郡北有一座天中山。
梁叡快馬加鞭趕到懸瓠城外的時候,夜色剛剛降臨,汝河三面環抱城牆,站在護城河外,北城門雄偉壯觀,而星子已經陸續出現在群山之上。
這次打算是微服出行,梁叡也不打算驚動郡守,進城之後先找到一家客棧入住。
騎了一天的馬,蕭文若覺得自己渾身都疼,吃完飯之後就回房間趴下了,讓梁叡出門找了兩個醫師做了按摩,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城裏的夜市挺不錯,要不要去看看?”梁叡問。
蕭文若打了個哈欠:“太累了,回程再看吧。”
“那你今晚早些歇息。”梁叡将房門帶上,走了出去。
蕭文若夢中正看到萬馬奔騰,想要張口來一句“套馬的漢子你雄壯威武”,突然看到那騎馬在最前面的漢子臉變成了梁叡的臉。
他吓得沒握住馬缰繩,馬兒歡快地蹬腿,他在馬背上被颠簸得東倒西歪,堪堪就要跌落的時候,醒了。
原來是梁叡不知道何時來到房中,正在搖晃自己的身體。
蕭文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窗外仍然漆黑的夜空,帶着一絲起床氣軟綿綿地埋怨:“幹嘛啊,天還沒亮。”
“起來了,我們這就動身去尉縣。”
“這麽早去做什麽?”
“早點去才能看到你想看的民生。”
蕭文若一聽,這話很有道理,他還是很有事業心的,立刻下床穿好衣服,推門朝外面走去:“事不宜遲,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皎潔的月色下,棗紅馬用濕漉漉的大眼睛看着他,待到蕭文若走近時,打了個響鼻,踱步到樹的另外一邊去了。
蕭文若:……………………
他昨天都是和梁叡共乘一騎,這匹棗紅馬沒馱人,就是在旁邊跟着跑,這是鄙視自己來了也不會騎的意思嗎?
梁叡走到棗紅馬旁邊,摸了摸它的鬃毛安撫:“昨天小黑跑了一路太累了,需要休息,今天換你來。”
棗紅馬聽話地用腦袋磨蹭了一下梁叡,一人一馬看起來分外和諧,只是梁叡取的名字太随意了些,什麽小紅小黑,別人都叫赤兔和烏雲踏雪好嗎?
尉縣距離懸瓠城不遠,小紅馱着他們跑到縣城外的田埂上的時候,東方的天際才微微發亮。
都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尉縣農民自然也遵循這個規律。但是現在太陽還沒上山,這在田裏勞作的人是不是多了些?
蕭文若下馬在田間步行,看到衣衫褴褛的老人還有蓬頭垢面的農婦低着頭在田間鋤草、翻土,小孩子就坐在旁邊。
離蕭文若最近的小女孩只有四歲,頭發黃色稀疏,臉頰凹陷,顯得一雙眼睛大得不正常,一看就是長期挨餓。
“汝南不是比較富庶嗎?”蕭文若疑惑地小聲問梁叡。
梁叡臉上表情也有幾分驚訝,他是武将,平時很少關注民生,汝南郡的公文還是征集軍糧的時候從下面遞交給他過目的。
“田間幾乎沒有看到成年男子。”梁叡皺着眉頭說。
還是梁叡觀察仔細,蕭文若經他提醒,才發現真的是一眼望去全是老弱病殘,每個人的精神面貌都非常差勁。
“這位大哥。”蕭文若朝一位斷了一條腿的中年男人詢問,“你們為什麽這麽早就到田裏幹活了?”
那個中年男子伛偻着腰,拄着鋤頭緩緩轉過頭來,呆滞的目光在看到蕭文若身上華麗的布料時一瞬間凝聚起來,又畏瑟地縮回脖子,移開視線回答:“不早點起來,一天的活就幹不完了。”
蕭文若沒有錯失這人眼底一閃即逝的怨恨。這一定是有什麽隐情,他心想。
“你們一天的活有多少?怎麽會幹不完?”他繼續追問。
中年男子神情有些害怕,搖晃着腦袋不願回答。
旁邊正在鋤草的一個農婦走了過來,她看起來不到二十歲,如果忽略臉上被陽光暴曬後無法消退的紅疙瘩,原本的面貌應該是一位秀麗的女孩。
這個農婦性子有幾分破爛,上前便說:“貴人不知道吧,在我們汝南,一個人要幹三個人的活,不早點起來,收成不好交不出抵稅的糧食,全家都要坐牢。”
“汝南的産糧壓力有這麽高嗎?”蕭文若回頭問梁叡。
梁叡搖頭否認:“我從汝南征收過軍糧,看過它和其他幾個征糧郡的糧食産量,并無不同。”
蕭文若繼續望着那個姑娘:“我們是來調查真相的,你們受了什麽苦,可以盡情地告訴我們。”
農婦烏黑發亮的眼睛轉了轉,顯得非常警惕,顯然是不相信這憑空冒出來的兩個人。
坐在田埂上的小女孩這個時候突然伸手去扯農婦的裙角:“娘,餓……”
農婦拍了拍她的腦袋:“給你的餅呢?還不快吃。”
蕭文若這才注意到小女孩手裏握着一個烏黑的面團狀東西,上面沾滿了塵土,一看就硬邦邦的,不知道放了多少,表面全是裂紋。小女孩的腮幫子沒什麽力氣,把那塊髒污的餅放在嘴裏咬了半天沒咬開,餓得哭了起來:“咬不動,我餓!”
“傻丫頭,不會去溝裏泡開了再啃嗎?”農婦推了自己的娃一把,“這塊吃完,下塊不知道在哪裏,還不惜福。”
蕭文若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那塊所謂的餅,看起來和個煤球也沒多大差別,在路邊看到他都不會下手去撿。
“小娃莫哭。”他蹲下去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發,從腰間的挎包裏掏出白色的餌餅遞過去,“吃這個吧,這個好吃。”
這餌餅是早上出門時梁叡給他帶的,梁叡給準備了好幾塊馬背上吃,這塊是剩下的,裏面是梅菜扣肉餡,一拿出來就香氣四溢,不光小女孩眼巴巴地看過來,田裏其他人也聞到味道投過來灼熱的目光。
“這個我可以吃嗎?”小女孩咽了咽口水。
“當然可以,哥哥拿出來就是送給你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過餅,在農婦的目光中說了句“謝謝哥哥”,然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看到蕭文若好心給自己的孩子提供食物,農婦的戒備終于放松了下來,她壓低聲音對蕭文若說:“公子想要知道什麽,奴婢可以和公子說,但是千萬不要對別人說是我說的。”
“當然,我絕對會為你保密。”
農婦帶着他們走到沒什麽人的小河邊,左右張望一番方才說道:“為什麽我們一個人要三個人的活,是因為家裏的青壯年全部被征兵走了。”
“這不可能!”梁叡聽到這裏不淡定了,他打斷農婦的話說道,“我可以肯定,今年并沒有向汝南額外征兵,先前的兵役都是讓他們在當地服役。”
“是在當地服役啊。”農婦說,“只是全部的青壯年都被征調走了,我家夫君走之前還說,你們年輕的女的也要當心,說不定就征到你了。”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農婦說的話和梁叡有沖突,蕭文若就将梁叡拉到一旁小聲詢問。
“應該是別的事情。”梁叡臉色發黑,顯然是因為有人以兵役為名頭欺壓百姓而憤怒,“你且順着她的話往下問,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人躲在下面郡縣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