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因為霍星伊芭蕾事業過于忙碌,她如何低調,依舊被溫一然帶動,公益舞劇不斷增加演出場次,甚至他們還得了好多獎項,從最初的激動興奮,到後來,捧獎杯在手裏,也可以做到波瀾不驚,面色如常。
A市大劇院工程進入有序收尾階段,再沒有麻煩和各種雜事滋生,但冷家家業根深厚重,人丁卻稀少,哪一樁業務冷陽也沒辦法放手。
星回是成熟的公司,但珠寶行業本身的特質,使得所有人不可能坐享其成,必須不斷創新進取,才不會被市場遺忘。
星回公司在新區滿十年,終于低調搬進了自家老板的“9”大廈。自決定搬家以來,冷陽沒在公司露過面,康仁一直是忙碌于各種應酬、公務,日常大小事全部他一人做主,俨然星回唯一老板,很多新員工,壓根不知有冷陽這位老板的存在。
A市商業大廈中的“新貴”——“9”的地下停車場,水藍色光潔地面,頭頂燈光亮如白晝,穿厚夾克、腿上蓋着厚毯的冷陽操縱輪椅慢慢行駛在專用通道內,精致中長卷發、一身名貴西裝的高大男人跟在他身側。
“專用通道、私人車位、私人電梯,都是給你準備的。現在我們上去看看你的辦公室,我一手布置的哦。”別看穿的貴氣逼人,康仁和冷陽在一起,改不了話痨的老毛病,心情十分愉悅。
“真奢侈。”進入專屬電梯,冷陽四下看了看,對光潔如鏡的衛生情況很是滿意。
“還不是為了你?”
“我?我一年來不了兩次。”輪椅出了電梯,冷陽便不再向前,側頭示意康仁帶路。
“一次不來也是你的公司啊。”
“我也要試着多來幾次,給你更多時間,去好好談戀愛。”冷陽最近才知道,康仁居然在和溫一然談戀愛,他是真的為好友開心。
“算你有良心。”兩個人停留在冷陽辦公室門口,康仁握住他右手腕,小心收攏手指,給他把智能手環套上。
“你試試,一路所有密碼都用這個,很方便的。”
淺淺呼吸一下,冷陽努力穩住身形,擡高手腕到門鎖位置,電子鎖應聲開門,門自動打開,非常方便輪椅進出。
所有設施的高度,使用習慣皆按照冷陽坐輪椅的情況來設計,無障礙做到了最高端,且顧及所有細節,辦公室是冷陽喜歡的溫暖、大氣、明亮的風格,不像康仁十分個性,喜歡大塊的色彩和有視覺沖擊的裝潢,冷陽一貫是在細節處極盡奢侈的主兒,行事、說話又柔柔的,從不高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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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一次公司便是有目的而來,戴了助力手套,半躺半卧在輪椅裏,冷陽對着筆記本看了一個下午的電子賬目,并且現場辦公,指導了幾個財務問題、行政制度問題,關于未來的規劃運營,他找來幾位心腹,三言兩語指點了江山。從辦公室出來的人皆信心滿滿、意氣風發的神情,冷陽自己,則累的手腳抽動、止不住低低的咳嗽,康仁不容分說抱他到休息床上,幫癱瘓綿軟的身子按摩放松了好久才緩過來一些。
即使冷陽坐在幕後什麽也不說,康仁亦知道,他即使不上班,心中無時無刻也在操心星回的事,冷陽身體一直不太健康,不僅僅是他病弱癱瘓的身體所拖累,更因為他沉默多思,心裏放不下所有繁瑣事務,導致他心力交瘁、思慮過度。
沒有成名困擾的霍星伊對于芭蕾舞很執着,她仿佛置身名利之外,一直保持日日練功,不受粉絲、名譽等等困擾,皆因為她不使用社交媒體,不會用芭蕾舞演員之外的身份去曝光于人前。即使她在業內已有很高的聲譽,對于普通人來說,霍星伊三個字,仍然完全陌生。
團長辦公室,溫一然在與霍星伊正式談話,“星伊,我想晉升你做首席,代替我的位置。”
“你要去做什麽?”
“我更多做管理工作,首席舞者任何艱巨,我現在事務繁忙,沒辦法兼顧。”溫一然過于坦率,弄得霍星伊一下子愣住了。
“你足夠專業,年紀、經驗都是最好的人選,除了你我沒有更好的選擇,現在起,開始以首席的身份排練吧。”拱手讓出女主角,還一句客氣和官腔都沒有,溫一然不虧是溫一然,有她的獨到之處。
想不到有什麽好拒絕的,霍星伊點點頭,離開了辦公室,她要去練功,排解職業壓力。
對于舞團的人來說,看到高大英俊的康仁來找溫一然,看到他們倆身着情侶裝手牽手,已經不是新聞,反而會共同幫忙保護他們的隐私,躲避娛樂記者的随時跟拍。
霍星伊有足夠的實力做首席,可她甚至不是舞團的簽約演員,處處充滿人情世故的今天,舞團、媒體、輿論消息的意見,又何嘗不重要呢?
坐在原屬于溫一然的獨立化妝間裏,霍星伊真切體會到了做首席的壓力。
首席化妝室外,兩個舞團裏的女演員在聊天,霍星伊獨坐沒開燈,他們又過于忘我,兩個人的話被霍星伊全數聽了去。
“憑什麽她可以……”
“好啦,換一個輕松的話題,給你講些八卦來聽吧。陸煦非,你知道是誰吧?”
“他?他不是得了病,對了,還有偷稅,現在連舞也不能跳,可惜了,曾經紅到國外去的芭蕾王子,竟只是昙花一現。”
“啧啧,陸煦非是做了壞事,但他主要是因為得罪了人。有人專門雇人,整他的,不然也不會死的那麽透徹。”
“得罪了誰?究竟是怎麽回事?”女孩子聽得一驚一乍。
“‘星回’知道吧?超級大牌的珠寶公司,陸煦非得罪了星回的大老板,大老板經過調查知道他有哮喘,雇人在歐洲整他,桃子粉、花粉……散滿了陸煦非芭蕾舞劇的後臺,他才會哮喘發作病倒……”
“你是怎麽知道的?太勁爆了吧……”
“星回的大老板還看中了我們溫首席,可他好像有什麽隐疾,我們溫首席避之唯恐不及,現在為了躲他,連首席也不做了……”
“不可能,我們首席有男朋友……”
“所以溫團長不做首席了呀。你難道看不出,我們舞團硬氣的很,只看看衣服和海報也知道是大制作,有排面的。十幾萬一條的裙子,随便誰穿上站在舞臺中央都是公主本主啊。”
的确,首席房間裏挂的芭蕾舞裙,平均價格十幾萬一件,但那是冷陽給霍星伊量身定做的演出服;而星回的老板,并不是只有一位。外面議論別人的二位美女,八卦內容足夠勁爆,可惜還是有些信息差。
參考聽來的這些消息,霍星伊坐在化妝臺前,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發覺自己明白了驚天大秘密。
沒辦法聯系已經坐牢的陸煦非,她打了當時舞團行政管理人員的電話,電話裏那人什麽也不敢說,但支支吾吾,哼哼哈哈,也還是令霍星伊把事情搞清了七七八八,她只好找另一位當事人繼續求證。
霍星伊風塵仆仆回到雨山百谷的時候,冷陽正半卧在床上看電腦,得知她回來,連忙叫護工抱自己去輪椅裏,無奈抱他挪動比較麻煩,剛坐上輪椅護工還沒整理好她的長褲,霍星伊已經進到了房裏。
冷陽的房間,總有松香、薄荷、橙子、檀香混合的淡淡味道,他戴玳瑁色的細框眼鏡,穿白色長袖打底衫,灰色家居褲子,看起來像一名大學生。癱腳上來不及穿鞋,護工給他套上了厚軟的拖鞋,因為沒扣上小腿的束帶,雙腿歪斜的靠在一起,腳尖虛虛點在輪椅踏板上,腳跟卻不着力的懸空,一望可知,孱弱無力。
看到霍星伊突然回來,冷陽的表情是驚喜,但心中也有準備,他太了解霍星伊,她眸光一閃,他便看得出,她有心事。
“老婆,回來了怎麽不告訴我?我好派人去接你。”握住操縱杆,他将輪椅慢慢靠近她,仰頭微笑。
看他一副歲月靜好的樣子,她真的不想打破這份溫柔平靜。可霍星伊知道,她不可能不開口,回來她就是為了要一個答案,深吸一口氣,蹲在了他輪椅旁說道,“冷陽,我有事想要問你。”她好希望他否認,全部否認。
“陸煦非,在歐洲演出那天晚上,為什麽會那麽巧發病?”“你做了什麽麽?”
如果面前不是霍星伊,冷陽會快速自然的否認一切,但是他的小公主在問他,是他喜歡了十幾年,始終放在心尖的愛人,他沒辦法騙她。
修長的手指,薄薄的手背根根筋骨突出,連骨節都是瓷白毫無血色的手,離開輪椅操縱杆,慢慢攤開在輪椅扶手上。冷陽聲音平靜,承認了他雇傭職業偵探,在歐洲最大的芭蕾舞演出後臺,只為散布對普通人無害,卻足夠致陸煦非哮喘發作的粉末。
“為什麽?”霍星伊緩緩站起來,聲音裏失去了溫度。
沒有擡頭尋找她的目光,而是微垂着頭,冷陽內疚說道,“因為吃醋、嫉妒。”運用金錢,他的的确确做到了,引陸煦非發病,演出失敗,陸煦非身敗名裂。終極目的是讓她從歐洲回來,回到他身邊。
“你,你……”又氣又恨,又可憐他,憐惜他體弱,恐引起他情緒變化發病,霍星伊甚至在這個時候,依舊舍不得跟他大聲講話,咬牙控制自己的态度,“陸煦非偷稅漏稅,也是你揭發的吧。”
哀莫大于心死,冷陽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對自己死心了,他深深的呼吸,正視自己做過的事,“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不太一樣,并不是黑白分明,我的确不是什麽純良的人,為了達到目的,沒辦法走路的我走過很多捷徑,也做了很多錯事,對不起,星伊,讓你失望了。”
那個時候的他,患得患失,想勇敢拉住她的手,也想直接去找陸煦非打一架,大大方方表達他的嫉妒,可他連站起來也做不到,只好用陰暗的手段,令陸煦非迅速剝離霍星伊的生活。
坐在輪椅旁的地板上,霍星伊呆住了。
她的思想裏有兩股力量在交戰,沒有勝利一方,只有矛盾,一邊是自己傾心的愛人,一邊是正義和公理。
其實陸煦非的确犯了法,如果冷陽只是單純的舉報、揭發他,她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從她口中,冷陽第一次聽到了陸煦非的名字,并得知陸煦非有哮喘,不動聲色記了下來,甚至在她和陸煦非合作之前,冷陽也沒有說過反對的話;不知他什麽時候調查出的陸煦非偷稅,真正開始合作後,冷陽迅速找到了幫手,策劃了陸煦非的發病、讓演出失敗和舉報他偷稅,雙重壓迫下,成功導致陸煦非身敗名裂,芭蕾人生徹底夢斷。
這件事,究竟是怪陸煦非貪得無厭、知法犯法,還是怪冷陽手段卑鄙、一招置人于死地呢?
“星伊,星伊,我,是我做錯了。”
輪椅不能靠的更近,冷陽用右邊胳膊支撐自己,依靠腹部的束帶确保自己不會掉下輪椅,歪斜身體,他顫巍巍伸手去摸霍星伊的頭。
如果是平時,霍星伊早已經抱住了他的手,還會扶穩他的身子,不舍得他做這樣危險的動作,現在,霍星伊依舊楞楞的坐在地板上,毫無反應。
“我以後,不會再犯錯,不會去傷害別人,星伊,你原諒我,好不好?”
“唉,真的沒想到,你自己有哮喘病,居然利用這一點去害他。”
看到她有了反應,冷陽焦急的繼續解釋,“是我不好,亂吃飛醋,他偷稅漏稅是我讓人查他的時候,無意中查出來的。”
“他違法,舉報也沒有問題,只是……唉,不說了。”她沒看他的眼睛,說的話像是自言自語。
“我保證,以後不會那樣了。”他的手一直沒碰到她,細瘦的胳膊從袖口中蹭出來一截,搭在有搖杆這一側的扶手上,手指懸在扶手之外,輕輕晃動進退不得。
沒有再提到陸煦非,霍星伊從地上跪坐直起身子來,手搭在冷陽輪椅扶手上,突然問他,“如果,好好鍛煉的話,你會不會像從前那樣,可以走路的?”
面對突然轉換的話題,冷陽明白陸煦非這個事不是完全過去了,而是小女孩內心矛盾,自己放在了心裏,她現在看自己,是不是又氣又恨,打也打不得,罵又罵不得?
嘗試收回手臂,冷陽慢吞吞晃了晃手腕,輕聲說,“快起來,來……”他想抱她進懷裏,奈何霍星伊長腿伸展,已經坐在了幾步之外的單人沙發裏。驅動輪椅跟過去,冷陽疑惑的問她,“你什麽時候看到我走路了?有過麽?”
“在我家裏,”看不出她開心亦或是不悅,霍星伊大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冷陽,肯定的說,“十歲那年,你和哥哥一起在我家。”
其實冷陽什麽都記得,只是覺得她還小,也許并不記得當年他這個瘸子小哥哥。
那時候冷陽雖然已經坐輪椅,但他的腿并未完全癱瘓,不僅僅能動,扶着助行器,狀态好有人攙扶的話,他是可以走幾步路的。當年身體不便依靠輪椅行動的冷陽,之所以答應霍祉臣“補課”“玩桌游”“看球”等等原因的邀約,頻頻去霍家做客,還不是因為霍祉臣有一位芭比娃娃般可愛妹妹。
“對,你小時候,居然沒被我的輪椅吓到,難得,還記得那麽久之前的事。”
“不僅不會忘記,而且印象很深,因為……”
“因為什麽?”
“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只要冷陽來,她都會找機會去看他,看不到偷看也要看。
連坐姿亦可稱為亭亭玉立的霍星伊,滿臉期待的看着冷陽,她越是這樣溫柔無害的模樣,冷陽越覺得自己完全做錯了。
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走路,又不敢對她說自己再也無法走路,他願意默默多做一些複健課程,希望身體能夠好起來,不再那麽廢。
可是事實,他現在無法站,也不能坐,離開護工照顧的話,什麽事也做不了,是完完全全的廢人。現在的身體已經跟18歲的時候,相差很多很多,甚至和幾年前,也無法相比。
難道,她在暗示這是一種懲罰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