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霍星伊長時間不在A市,饒是冷陽內心如何強大,也抵不過癱瘓的身體帶給他的麻煩與自卑。

籌備婚禮進行到預定酒店日期、選婚宴菜品要考慮到當時的季節和時令果蔬,一些主持、錄影、化妝等專業人士的時間檔期時,冷陽放棄了,全部暫停了兩個人婚禮的籌備工作,其實,婚禮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從輪椅上摔下來的淤青,在冷陽身上很久才散去,但他其實不太疼,癱瘓日久,他對于下半部分身體的感知早已變得遲鈍,除卻十分怕冷、肢體沉重如泥外,他并沒有什麽過多的感覺,身體變得敏感多病才是他最突出的感受。

為了迎接檢查,A市大劇院趕工程進度,加班幾夜之後,冷陽又病倒了,哮喘幾乎每天都會發作,昏昏沉沉中他開始高燒不退,病情發展飛快,在醫院內又一次驚厥,陷入了昏迷。

這一次嚴重驚厥足有十來分鐘,即使沒有醫生的評估也可發現,對他腦神經傷害很明顯,冷陽蘇醒之後,用了幾天時間,才完全清醒并回想起大病之前他在做什麽;因為抽搐而拉傷的肢體,使得他擡頭、喝水、用手機、坐輪椅都變得無比困難,十幾天後才完全恢複。

“不吃飯,出院吧,你去跟醫生說。”面對打算給他喂飯的護工,冷陽開始發號施令。

護工不敢違抗他,卻也清楚醫生不會允許出院,連忙放下飯碗出去找冷夫人求助。

“小陽,剛剛退燒,還不能出院,四天沒吃東西了,不能依賴營養液,媽媽喂你吃,多少吃一點,再喝一點湯,湯裏加了冬蟲夏草,對腎髒很補的。”泰山崩于前依舊溫婉耐心的冷夫人,規勸兒子,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床頭已經被擡起二三十度,喘勻氣息的冷陽,唯一能動的右手在輸液,他只能艱難轉動細弱的脖子,躲開母親慈愛中有嚴謹目光,望向窗外淡粉色的櫻花。

“媽,我沒事,你回家吧。”嗓音暗啞,冷陽喉嚨痛的厲害。

住院期間,第三天夜裏冷陽驚厥抽搐,引得半層樓的醫護人員許久不得安靜,他自己并不知道當時有多狼狽。但從蘇醒後看到病歷得知,他抽筋了十一分鐘,合并哮喘發作,用了藥,紮了針,還做了急救。

醒來後他嘴巴裏自己咬破的傷口劇痛,可以想象,他當時不單是口吐白沫,大概是四肢僵硬,腦袋後仰,眼睛翻白并且吐着粉色的泡沫和身下二閘全開的壯觀場面。

“沒胃口麽?我喂你喝一點湯吧。”柔柔弱弱的冷夫人其實才是強勢的媽媽,端起湯碗,小小一勺湯已經遞到冷陽唇邊。

幾日水米未沾唇,冷陽不再堅持,張嘴含住了湯勺,冷夫人湯勺還沒完全撤出他嘴巴,他已經像被壓壞的發聲娃娃,“嘶啞——嘶啞”低低咳了起來。

嗆咳的聲音不大,可怕的是冷陽肩膀聳動胸口起伏,一聲接一聲不斷的咳,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半口湯水全噴灑在他下巴和雪白內衫之上,病房裏兩位護工全部起身開始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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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不上他滑落床沿的右手,護工迅速抱起冷陽上半身,一下一下扣擊後背幫助他咳出進入氣管的幾滴湯水。

直到驚動了醫生前來,冷陽才漸漸止住了咳,沒等冷夫人說一句話,他若有若無的嘆了一口氣,直接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冷陽再度醒來時冷夫人已經回家,他眯起眼睛看周圍,良久才分辨出白天和黑夜。

護工說他五天沒吃東西了,雖然營養液一直在打,可腸胃功能需要照拂,多少吃一點吧,冷陽沒兇,也沒拒絕,乖乖張嘴,一口一口吃了小半碗專門調配的米糊。

為了消化米糊,冷陽戴了眼鏡被抱起來,勉強靠坐了一會兒,看到手機裏沒有一條霍星伊發來的消息,他心中無名的委屈和憤恨一股腦湧上來,撒開手機後身體已經綿軟歪斜。在躺下與歪在一旁之間,他選擇了反胃,毫無征兆,冷陽把剛才吃的食物,一口一口全吐在了自己左胳膊和手上面。

又過了大半日,隔了兩餐後,護工又喂冷陽吃家中做的糊狀飯食,沒過多久,依舊吐的幹幹淨淨,還好提前做了預防,這一次他沒吐自己滿身。

冷陽自己沒什麽反應,冷夫人和康仁對他的狀況十分擔憂,和醫生團隊聊了兩次之後,決定采納醫生的建議,給冷陽下胃管。

一臉的沉重,康仁進病房就來拉冷陽的手,難得的服軟态度,“小陽,你不吃東西身體會垮。”

“我吃,拿來。”冷陽看他笑了笑,忍不住逗他,“你現在的表情,好像我明天就要死了一樣。”

抹了一下臉,康仁一臉讨好的表情看他,“吃了你又吐,這樣下去消化系統會紊亂,必須采取措施。”

“嗯,醫生也說過,你們決定怎麽治療?告訴我吧。”氣息奄奄,冷陽的眼睛迷茫不知望向何處,語氣态度皆是柔弱,一副無所謂的态度。

出乎意料,冷陽對于醫生決定給他用鼻飼輔助進食并沒反對,大概他沒有力氣反對了吧。

下鼻胃管的時候康仁也在,看到護工把冷陽扶坐起來,醫生取來一米多長的軟管,身體依靠護工抱扶才能坐穩的冷陽沒說話,康仁已經開始後悔。

“醫生,讓他躺着吧,穩當一些。”

醫生看了看康仁,一邊給軟管頂端塗抹潤滑油,一邊回答他,“能坐起來就坐着吧,護工扶他可以穩住,坐姿下管不容易劃傷內黏膜。”

“哦……”

摘下冷陽鼻梁上的眼鏡,醫生大手捧着他下颌,襯得冷陽整張臉還沒人家手大,醫生開始給他左鼻孔插管。

平躺時冷陽雙腿很難伸直,他雙膝下墊着一個長條軟枕,此時他身體雖然被抱起,可他沒辦法自主坐穩,背脊不由自主的向後仰。一雙癱腿半縮并在一處,兩個膝蓋歪斜彼此依靠,一對腳尖軟綿綿相對,對于平衡起不到半點作用。

軟管插入鼻腔,冷陽受不住,頭不住的後仰想躲開,護工把他頭抵在肚子上,穩穩固定住。疼痛的刺激沒辦法出口,癱瘓的雙腿便開始窸窸嗦嗦抖動,康仁怕他抽的太厲害傷了自己,擡手輕輕握住幹瘦的小腿和膝蓋,眼睛卻緊緊盯住醫生的手,怕他傷了冷陽。

“嘔——嘔——”

軟管進入大約一個手掌那麽長,冷陽右手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的伸出去推醫生,嘴巴裏幹嘔的聲音再也忍不住,溢出蒼白的薄唇。

用盡全身的力氣,他的力氣也只能稱得上軟綿綿,手揮在醫生白大褂上面,力氣便散盡了,身子向左邊歪了歪,立刻被抱了回來。扶腰、扶頭、扶脖子的大手突然多了好幾只,醫生用吸取胃液的方式來确定軟管是否已抵達胃內,異物延伸入身體,除了生理性的淚水和鼻涕流出,冷陽壓抑自己的□□聲,難受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以吃東西,你終于能長點肉,也不看看瘦成什麽樣子了。”康仁一直陪伴在醫院,他很擔心鼻胃管會傷害冷陽身體,也擔心會引起他哮喘發病。通過觀察,他發現這個鼻飼方式還是比較安全的,才有心情跟冷陽聊聊天。

“小陽,別擔心,插管成功了,等輸入營養液和食物後,你不舒服一定要講,千萬不要自己忍耐,等你恢複了食欲,胃口好起來,我們再把這個管子撤掉。”家裏已經有一個重病人,這幾年,因為護理冷老先生,冷夫人對于一些基本的護理,已經看慣了。

不想說話,冷陽只是點點頭,眼睛亦不願睜開。

剛剛插完管,整個過程醫生極盡小心,想把軟管對體內黏膜的傷害降到最低,但不可避免會觸碰到,冷陽身體敏感,他能清晰的感覺疼痛,只是閉目不說話,默默等待疼痛逐漸減輕。

護士、護工給他注射營養液和流食特別小心,畢竟冷陽是因為“厭食”問題才插的胃管,并不敢随意給他“吃”東西,每一滴都有醫生和營養師拟定。

好不容易不再惡心想吐,适應了胃管後,冷陽有了些精神頭,他側頭看到自己肩膀上固定軟管的小夾子,再緩緩擡手摸摸鼻子和臉上的軟管,意識到自己面容被影響了,現在的他,是不是像個怪物?

很意外,通過鼻飼管給流食開始,冷陽再沒有反胃嘔吐的情況發生,他再讨厭鼻飼管,醫生也建議他用一段時間,等腸胃功能完全恢複,再逐步恢複吞咽也不遲。

“馬上出院。”沒等醫生再次檢查,冷陽覺得自己在醫院躺的快散架了,下令出院,一刻也呆不下去。

躺在病床,看大家為了他忙前忙後,調整目光焦距,他在看看貼在鼻梁上固定鼻飼管的膠布,不用照鏡子冷陽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形銷骨立滿臉的病容,這幅樣子她還會喜歡麽?

除了躺在床上看霍星伊演出、排練的視頻,冷陽并不敢主動和她聊天,每天不固定的時間,大概是霍星伊在忙碌之餘抽出來的時間,她都會給他發消息,偶爾時間比較早還會打來電話。

【我今天好餓呀,一天只吃到一餐,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呀?】

【太晚啦,不給你發視頻了,早點睡,晚安(比小心心)】

【以為會有假期的,結果演出反響太好啦,還要加場次,近一個月我都回不去啦,你要每天想我哦。】

天氣越來越暖,A市來到了一年中最美的季節,冷陽卧床的時間卻越來越久,使用鼻飼之後,他身體情況好了很多,人也變得有些力氣了。已經損傷的神經不會自愈,無論做多少康複課程,他身體活動能力一直沒什麽改善,左手除了小臂和手腕還有微弱的力氣,幾乎喪失了全部功能,右邊胳膊由于勤于鍛煉,狀況好了一點點,可也只是好一點而已。

身體無法自理,甚至正常吃飯也做不到,冷陽不知道自己還能好好的活多久,壓抑、難過、自卑的情緒完全困住了他,生活沒有質量,他還能帶給她快樂幸福麽?

曾經冷清淡定又自信的男人,心情頹喪屢次想要放手,他想放棄了,放棄不該屬于他的愛情。

【星伊,你曾說想要離開,那個時候我自私又沖動,腦子裏想的是我自己的欲望和快樂,沒有考慮你的感受。這段時間,我冷靜想了很多,我這樣的身體,其實是沒資格談愛情的,因為愛情是無私、是奉獻、是給予,可我,是個無用的人,必須依賴旁人的照顧才能活下去,為什麽非要肖想你的愛呢?

我決定取消我們的訂婚,不讓荒唐再繼續下去。

我愛你,是我的事,本不該打擾你,你好好跳舞,好好生活,有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我永遠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用了好長時間,直着脖子終于打了一大段文字,看着手機屏幕自己發出去的一大堆消息,冷陽嘴角上揚露出荒涼絕美的笑意。手指動一動,便可以劃給她很多錢,這恐怕是他唯一擅長的技能。

看到這些消息,霍星伊第一時間打來電話,冷陽怕自己太過激動,不敢接電話,只回消息說太晚了,讓她早點休息。

他轉賬給她的錢,被一筆一筆退了回來,霍星伊生氣給他發消息,看完冷陽卻笑了。【冷陽你是不是瘋了?你說取消就取消了?我不同意,想取消訂婚,你休想!】

這一個消息之後,霍星伊再沒打來電話,也沒發消息,悵然若失的冷陽以為她氣壞了,大概是默許了取消訂婚的意思吧。

一周後,芭蕾舞劇演出間隙,霍星伊有一個月休假,只背一個雙肩包,她急匆匆飛回了A市。

打電話,冷陽的手機關機。

雨山百谷,冷陽不在。

問霍祉臣,說冷陽很久不來公司了。

問康仁,康仁在電話裏發表了長篇大論,【星伊,你們別見面了,談戀愛太傷神,小陽太重感情,他受不了感情的浮浮沉沉。你再提要求,小陽會死的,他再也不可能走路,身體也不可能完全痊愈,他不是普通人,是癱瘓的病人啊。雖然相距遙遠,但你的一舉一動全部牽動他的心,他現在的身體,不需要轟轟烈烈的愛情,他需要被關心和陪伴,他需要靜養身體,他太累了。】

“康仁,這是你的意見,我沒辦法接受。感情是我和冷陽的,與任何第三個人無關,在一起或是分開,只能我們兩個人決定。”柔柔的少女音分毫不讓,霍星伊從不是軟弱沒有主見的人,所有人都不想她見冷陽她也不在乎,她偏要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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