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冷老先生下葬,正是确定可以去接霍老回家那天,霍星伊打算一大早去墓園,為老人家下葬之後,直接去接爸爸,時間剛剛好。

可她到了喪禮第二天晚上才知道,女人是不被允許參加下葬的,無論什麽身份的女人也不可以。

“我,撐得住,沒事。”這樣跟她講話的冷陽,面色如冰雪,神情平淡,可惜身體歪斜,離了最硬的骨架支撐,他甚至坐不起,只能被束帶勒住窩在輪椅裏,寸步難行。

垂頭喪氣的霍星伊伸手去抱冷陽,摟住細軟的腰,她把頭搭在他肩頭,在他耳邊說道,“我去接爸爸,晚上回家。”

半夜裏還在低燒咳喘不止的男人,清晨天未亮,冷陽已經被護工抱起離開床,去他專用的浴室裏,折騰了很久,一位冷漠高貴、儀表不凡的貴公子出現了,雖然坐輪椅,但冷陽身姿筆挺、衣裝精致、氣質極佳,見爸爸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是他現在最重要的事。

身體不便,又帶着重孝,給父親下葬結束後,與母親談了一會兒話,冷陽沒回家,匆匆去了星回公司。

嚴格意義來說,冷陽算是很自律的工作狂型貴公子,他不愛女人,也不愛奢靡荒唐的社交,沒什麽不良嗜好,如果不是身體不好限制了他的發揮,他大概會朝着富豪榜首富名頭去努力,至于是A市首富還是全國首富,因為他做不到,也便不必深究。

一身黑衣直接去了公司,公司冷陽很少來,新來的員工甚至不認得他是誰。

霍星伊跟着哥哥去接爸爸回家,等啊等啊,直到下午,終于盼到辦好所有手續,霍老由律師和醫生陪伴,走出了高高的大樓。

希望這一次離開,再也不要回來。

冷陽出門前,霍星伊千叮咛萬囑咐,他不必急于過來接霍老和她自己,她體恤冷陽多日來的勉力堅持,讓他回家,好好休息,等她回去。

但霍星伊忽略了一件事,冷陽不只是體弱疲勞,他是在生病,而且冷陽也沒有答應她的話,并沒有回家。

星回公司現在在“9”大廈內,有整整一層樓的辦公區域和珠寶制作工作室,裝修十分有個性,完全出自藝術總監兼大老板康仁的審美。

在冷陽的辦公室裏,他一個人不知道在做什麽,護工被留在門口,值班秘書甚至沒見過冷陽,上班一個月,終于得見自己伺候的這位主子真人,已經被冷陽清冷絕美的臉和身下的輪椅驚呆了,久久無法進入工作狀态。

奇奇怪怪的人還有霍祉臣,他把霍老和媽媽、妹妹送到家後,車也沒下,說有事便揚長而去。留下霍星伊看着蒼老萎靡的霍老,心疼不已,覺得曾經神氣又威武的爸爸是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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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陽,在‘9’那邊呢?我現在過去,哦,每天更新各種資源,歡迎加入南極生物峮四2貳二吾玖一似柒在19樓星回,好嘞。”挂斷車載電話,霍祉臣直奔“9”大廈來找冷陽。

大半年來,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小在一起玩的同學、好友,又是愛人的哥哥,面對霍祉臣,看起來不通情理不愛笑的冷陽,從來沒辦法對于他的請求置之不理。

無非是借錢,只要霍祉臣不說去投資,不搞什麽大動作,維持他日常花銷那點錢,冷陽并不在意。之所以不會一次給他很多錢,正是擔心他有錢之後會去賭博或投資,才次次同意給他錢,次次只給一點點。

昨晚霍祉臣跟冷陽已經打過招呼,今天冷陽情緒低落,身體疼痛又不時打寒戰,已是勉強支撐坐在輪椅裏,他用手背按動了呼叫秘書的電話,立刻傳來清晰的女聲。

“董事長,您有什麽吩咐?”

“一會兒,有位,霍祉臣,霍先生,來,直接,讓他進來,找我。”他很努力控制講話的音調,希望對方一次性聽懂,可還是能感覺到,有口水向嘴巴外溢出來。

“好的,明白。”秘書查看老板的日程,猛的發現沖突,急忙提醒,“您,您的護士,還有十五分鐘就到了,給您輸液。”

“給他打,電話,讓他,晚來,一個小時。”他不想再說話,是因為讨厭口水會無法控制的流出來,有時他自己勉強可以擦到,可今天他身上穿了很硬的上肢支撐,弄得身體反而挪動不便,根本沒辦法嘗試擡起右手。

老板聲音低低的,好像因為身體原因講話吃力,但那清冷的音色,極不耐煩的語調,真的太有魅力。秘書不敢多聽多問,開始執行冷陽的命令,請護士晚來一個小時。秘書覺得這位殘疾的老板很不好接觸,之前一直遠程溝通具體工作、日程安排事宜,第一次面對面服務大老板,秘書很緊張怕會出差錯。

衣冠楚楚高大帥氣的霍祉臣,很快被秘書請到了冷陽辦公室內。

一進門,霍祉臣便發出感慨,“啧啧,裝修的真不錯,放着不用,可惜了。”

邁開長腿他走到大辦公桌前,看着坐在輪椅裏,一身黑色喪服的冷陽正看向他。

黑色衣服顯得冷陽面色格外雪白,額間碎發、鋒利的眉型下是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眼皮很薄,眼尾完美上挑。

薄薄鏡片後的目光朗若星辰,所有的陰謀、算計、籌劃都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看冷陽不說話,做為老朋友、老同學,霍祉臣自顧自開口,慵懶說道,“我真的很羨慕你,有個好家庭。”

氣息急促,冷陽微微偏頭,不想他看到自己嘴角上涎水留下的痕跡,“我父親,剛去世,你,說的是,什麽話?”

“唉,我說的是事實,冷伯伯去世對他也是一個解脫,他沒有質量的活着太久太久了。”收起聲音裏的輕佻,霍祉臣說的是真心話,在他的認知裏,重病老人的去世,并不值得太多的遺憾和傷感,“對你,冷伯伯去世後,伯母并不會有興趣管公司,冷家那麽多家産,你已經是名正言順的主人。”

溝通并不順利,冷陽心中難過的是至親的離世,而霍祉臣算計的是財産的得失,“我,并不指望,父母,留下的,産業,過活。”

聽他如今講話吃力,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淩厲鋒芒,霍祉臣輕蔑的笑道,“對,你是了不起的冷陽,如果不是因為星伊,你早已不會跟我做朋友,直到現在吧?”

面對直擊靈魂的拷問,冷陽皺起眉來,不願回答他無聊的假設。

“別說不依靠父母的話,你如果不是站在父親和家族的肩膀上,會擁有現在的一切麽?而我,只有一個已經破産,還剛被收押審查了一年的父親。從商沒有家業,從政如今沒有了清白。”永遠指望親近之人,永遠埋怨別人,這就是霍祉臣的個性。

嘴角抽搐,冷陽不屑說道,“我自己,有多,努力,你難道,看不,到麽?”

點點頭,霍祉臣并沒打算全盤否定冷陽的優秀,但他依舊覺得機緣大于努力,“冷伯伯身體太差,你早早已經有機會做決策人,跟你的家族相比,我毫無根基的家庭,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我爸爸一輩子絞盡腦汁撈來那麽點家底,這一次全賠進去,還搭上了我們霍家的清白名聲。”

走近辦公桌,霍祉臣微微弓腰把雙手抵在桌子上面,繼續發表感言,“我妹妹,長得真的像她媽媽,那麽優秀的女孩死心踏地的愛你,冷陽,你很有成就感吧?”

離得特別近,冷陽把霍祉臣的話,全數聽了進去。

這些刺耳的話,大多冷陽無法贊同,他想說點什麽,卻知道霍祉臣的認知不是他幾句話能夠改變的。而他不争氣的身子,因為情緒波動,導致手腳開始微微的抖動,身體也不知道是什麽部位,連帶着他的頭,全在一抽一抽的疼。還沒開口說話,口水已經滲出嘴角,頓時覺得失去了所有氣勢。

“還是要替爸爸謝謝你,默默幫我們把窟窿填上,幫我們保留現在的家,一無所有的霍家,好歹不用背大筆債務,哈哈哈,當然我也感謝你,你對我妹妹,對我這麽好。”霍祉臣知道誰是他的大金主,氣完了還給冷陽撒一把甜棗,算是變相示好。

頭痛欲裂,冷陽已經不是不想說話,是說不出話來,用盡殘餘的力氣,手指劃開手機,給霍祉臣轉賬。

手機裏傳出來“嘩啦啦”的動聽聲音,霍祉臣笑眯眯舉起手機搖了搖,甚至來不及看看金額,已經擡腿轉身準備離開。

“冷陽,你一定好好活着,你是我的神啊,我的後半輩子靠你了,妹夫,我走了。”

拿了錢走人,霍祉臣轉身離開,甚至還潇灑的點燃了一根香煙。

辦公室特別大,一般來說,霍祉臣這根煙不會嗆到冷陽,但冷陽即使內心強大,他也還是那個敏感自卑的小男孩,面對好友完全的背叛和否定,他也是有情緒的。身體已經病了多日,他又拖延不肯就醫,終究情緒加身體的雙重折磨,使他又開始呼吸困難。

下意識後仰頭頸,開啓唇瓣冷陽淡定的自己默默調整呼吸,即使四肢不停抖動,胸口憋悶,冷陽還固執覺得自己可以憑毅力挨過這陣難受,但喘息毫無規律、越來越困難,根本沒辦法靠短暫的休息平息。

氣道裏痛苦異樣的聲音回響在辦公室,冷陽自己充耳不聞,右手伸到輪椅側邊,去拿輪椅口袋裏的哮喘噴霧。他力氣微弱的右手如果是在狀态好的時候,拿起這藥絕對是可以的,因為藥瓶甚至比手機還輕,可冷陽發病嚴重,吸入的氧氣微乎其微,已經不足以支撐他清醒做事……

護工去洗手間,秘書看到霍祉臣離開,但并沒有膽量無緣無故進辦公室查看冷陽,生怕打擾他,只老實守在自己位置。

護工回來坐在沙發幾分鐘,越來越覺得莫名心慌,問秘書有什麽情況麽?

秘書說客人離開了。

護工更覺不對勁,起身便去推老板的辦公室門。

前後只有七八分鐘左右,護工推不開門真的慌了,匆忙叫秘書按密碼開門,門打開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響;秘書仍在擔心打擾了老板辦公,護工怕的卻是另一件事。

小跑到冷陽大辦公桌前,護工看到的情景比他想象還要糟糕許多。

秘書今天第一次見大老板,這會兒跟着護工進來,算是又一次仔仔細細看清了冷陽的模樣。

眉骨舒展、鼻骨突出,下颌硬朗、下巴秀氣,薄薄的皮膚包裹骨頭,黑發濃密,淩亂亦或順滑皆是養眼,那是骨相頂級的一張臉,但這張臉白的毫無血色,雙目合不攏還露出一道白色縫隙,頭歪斜在輪椅頭枕裏,已經沒有任何威懾力,甚至薄薄的嘴唇還微微開啓,裏面有晶瑩的銀絲流出來。

第一次見人偶模型一般完美的男人,卻是他殘疾嚴重失去意識的狀态。

秘書傻傻的,只會看,什麽也不會做,她看護工把輪椅從辦公桌後推出來,快速放平輪椅靠背,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個噴霧,不太溫柔的掰開老板的嘴巴塞進去開始一下一下噴,藥物的味道立刻散出來,喚醒了秘書大部分神智。

護工經驗豐富,支使秘書做事,“叫救護車,去叫救護車!”

“啊,好,好。”

“說患者已經窒息,窒息,需要插管急救。”

看着護工三兩下解開老板衣扣,不斷按揉老板寬闊但單薄像紙片人似的胸膛,一邊按一邊還貼近聽一聽,秘書再不敢愣神,快速撥打電話。

醫護人員帶着醫療設備趕到的時候,冷陽被平放在地板上,已經沒有呼吸,護工不敢放棄,一直在用藥、人工呼吸和心肺複蘇,已經累的通身大汗,秘書被醫護人員扯到一邊,沒看到如何操作,只聽到護工累及嘶吼的喊到,“哮喘,是嚴重哮喘發病,窒息有五分鐘,但一直在人工呼吸……”

醫生跪地檢查,未有絲毫遲疑,“做的很好——喉部水腫窒息,要切開氣管……套管……”沒跟任何人商量,醫生當機立斷,在冷陽辦公室地板上做了氣管切開術。

不知過了多久,幾秒鐘仿佛經歷了一個生死輪回,秘書聽到誰說了一聲,“好了,呼吸恢複了……止血……”仿佛得到特赦,如無骨般跪倒在地。

“心髒按摩,告訴急診,準備ECMO。”急救醫生一邊包紮冷陽脖頸處傷口,一邊初步診斷冷陽的情況非常危機,考慮了很多種方式喚回他生命體征。

護工跪坐一旁,腿腳發軟,好長時間站不起來。

雖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冷陽這一次發病陣仗超大,弄得幾乎半棟大廈都知道出了意外,流言越傳越離譜,十分驚悚。

康仁、冷夫人趕到醫院的時候,冷陽已經渾身插滿管子躺在ICU,一點意識也沒有。

得知他氣管被切開,冷夫人立時哭了,“他爸爸,都沒有切開氣管……”剛剛失去丈夫,冷夫人再次被一把拉進深淵,感覺冷陽也快要離開,救不回來了。

喪禮這幾天忙前忙後,洗了澡沒睡幾分鐘的康仁得知消息,風一樣趕來醫院,他甚至來不及難過,發揮年輕人的優勢,忙前忙後找醫生,企圖詳細了解冷陽病情。

“醫生,醫生,冷陽他,什麽時候脫離生命危險?”

“病人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不過因為氣管切開他本身癱瘓的原因,需要觀察兩天再去普通病房,哮喘發病已經控制住了。”醫生對于家屬的緊張,見怪不怪。

病危,器官衰竭,重症——這些字眼被冷夫人聽到後,漂亮的夫人再也支撐不住,坐在椅子上開始哭,想到醫生說過,如果冷陽情況再糟糕下去,就要給他上體外循環的機器,她遍體生寒,覺得兒子太可憐了。

所有能遭的罪都要給他麽?冷夫人潛意識裏,覺得冷陽也許根本救不回來了,何必讓他這麽痛苦沒尊嚴的掙紮,忍不住跟康仁商量,“不然,放棄吧,小陽太苦太遭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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