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水觀

第3章 白水觀

次日一早,白昭華收拾妥帖便跟着賀蘭姝前去白水觀。

沒了韋虎後,白宏晟又給他多撥了些侍衛,這次全部随行。

到了郊外,遠遠就能看見山中道觀中的白煙。

一行人進了山,老觀主就領着幾個小道士前來迎接。

那幾個小道士是新來的,對白昭華的名號早有耳聞,因從未見過,都以為這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是個賊眉鼠眼、油頭滑腦的蠢樣子,等真看到白昭華面容,皆是一愣。

少年身如青松,今日只穿了件藏黑色金絲水紋長袍,項上戴着金質長命鎖,腰間綴一條白玉,長發高高束起,綢緞般順滑,随着他下轎的輕盈步伐,在空中一晃而過。

他們呆呆望着這俊美男子走近過來,眉眼間英氣勃勃,分明是光彩照人,全無想象中的半分醜相,一時都看失了神,旋即聽對方哈哈大笑:“給我驅邪的,不會是這麽一群孩子吧?”

賀蘭姝:“漓兒,不得無禮。”

白昭華雙手抱胸:“我哪裏無禮?這不就是一群小屁孩!會自個兒擦屁股嗎?”

賀蘭姝無奈:“你這孩子……”

小道士們臉上紅白交加,可又不敢擅自反駁,齊齊看向觀主。

老觀主只笑笑不說話,認真打量白昭華幾眼,伸手說了聲請,随後引着他們進入道觀,又穿過長廊,輾轉幾個小院,最後終于走進一間暗室。

賀蘭姝原以為會看到幾個德高望重的道士在裏面做法,不料屋內竟一人都沒有,正中央只有一張矮桌,桌上放着一個檀木匣子,四周燃着香燭。

她皺了皺眉。

難不成這老道真要讓那幾個小孩子給漓兒驅邪?這可如何讓人信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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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麽,老觀主上前笑道:“老侯爺對白水觀恩重如山,老夫一直記得他當年如何在聖上面前保住了觀中幾十口性命……可惜在今日之前,白水觀并沒有報答的機會。”說着,他看向了桌上那木匣,“此乃靈寶,之前一直沒能贈予合适的人。如今看來,它冥冥中和昭華公子有些緣分。”

白昭華和賀蘭姝滿臉不解。

關于順毅侯當年在皇上面前救下白水觀這事,白昭華還是知道的。簡而言之,就是皇帝的某個叔叔意圖謀反,準備行動前經過白水觀,便進觀中祈求自己大業能成,結果被先一步掌握證據的順毅侯帶兵抓捕。

天子一怒,白水觀的所有道士也被牽連,其中有一半還是年幼不知事的小道童,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為什麽。

順毅侯當時處理此事,于心不忍,花了心思一番苦勸,總算救下了其中幾十口無辜性命。

白昭華走到桌前,垂眸打量那木匣子:“這是什麽靈寶?能驅邪麽?怎麽不打開瞧瞧?”

彎腰要碰,就聽老觀主道:“此乃八部天龍舍利!非修行人世,不可擅自打開!”

白昭一怔,轉眼笑道:“八部天龍舍利?我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佛家之物,你一個道士,拿着佛家的東西哄我?”

他轉世前,上界早已經過幾輪重建,佛家的八部天龍并不是單指龍,除了龍以外,還有另外七種怪物。在他轉世前,早已随着諸位神佛隕滅。

上天入地,如今僅剩他一條神龍。

這玩意兒是八部天龍舍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公子的問題老夫也無法解答,此物自白水觀建成時就存在于觀中,歷經上百年,經由每一任觀主看守,到底是不是八部天龍舍利,只看小公子願不願意信了。”老觀主面色無波無瀾,“當年侯爺救下白水觀諸位弟子,老夫一直尋求機會報答,如今侯爺終于向我開口,可觀中弟子卻無一人有驅邪本領,只有這麽一個可驅邪的靈寶……”說着望了白昭華一眼,似笑非笑,“這便是天意。”

聽了這話,賀蘭姝安心了不少,忙領着白昭華道謝。

不管是什麽舍利,能保護她孩子就行!

那老觀主也是個實在人,招招手便領着幾個道童做了個儀式,結束後利落地将那匣子交給白昭華,讓他仔細供奉,好為他辟邪消災。

白昭華滿口答應,人家都把老底拿出來了,如此心意,就算裏面是塊馬糞他也願意供着。

出了道觀,等候多時的明竹連忙上前,恭恭敬敬接過那匣子捧着,跟着少爺下了山。

北風刺骨,白水觀門前的松樹發出簌簌之聲,老觀主站在樹下,靜靜目送國公府衆人離去,正感慨萬千,目光忽變。

遠處的山路上,被小厮捧着的匣子乍然溢出幾縷烏黑魔氣。

怎麽會?!

他面色駭然,當即揉了揉眼睛,探身急切看去……匣子還和從前一樣,環繞着一股淡淡的靈氣,哪來的什麽魔氣?

老觀主雖不會驅邪,但修煉多年,妖魔的氣息還是能感應到些許的,此時又細細看了半晌,确定半點兒魔氣看不到,方才舒了口氣。

……定是眼睛不中用了,那等靈寶,怎麽可能會有魔氣呢。

國公府這邊,白昭華一回院子就讓明竹把匣子找個地兒随便放着。

明竹已經在路上聽了夫人吩咐,捧着匣子認真道:“夫人說這是幫少爺驅邪的,怎麽可以随便處置?我這就和玉書姐姐們收拾屋子,給……不對,是請這靈寶在少爺房間栖下,以後邪魔也不敢近身了。”

白昭華逗了逗鳥,雙手往後一背:“但願如此吧。”

這夜,白昭華又做了噩夢,不過夢裏不再是關于那本怪書的內容,也不是自己身為龍的前世往事,而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他在站在一片黑霧裏,怎麽走都走不出去,撓着腦袋四處張望,正百思不得其解,猛地聽到一陣冒着森森寒氣的聲音:“毀了……都該毀了……”

哪來的鬼叫?!

白昭華吓了一跳:“你誰啊,要毀誰?難道要毀了我?”登時怒了,“臭妖怪!王八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瞧你是活膩了!”

那聲音一滞,似是沒想到他會聽到自己的話,還回了這麽一段。

白昭華等了一會兒,發現聲音消失了,略感滿意地抱胸嘀咕:“看來我娘猜對了,還真有妖邪盯上了我,不過那破匣子好像沒什麽用……也不知道撒些童子尿進去會不會好一點兒。”

“你敢!”這句話有些急,明顯能聽出是個男子聲音。

白昭華被這聲厲吼吓得捂住胸口,皺眉道:“你到底是誰?到現在都不露面,是醜得見不得人麽?放心吧,本少爺見的醜八怪多了去了。”

“……”

他還想問些問題,眼前的黑霧倏然變得濃重起來,空氣愈加潮濕,幾乎令人難忍,緊接着一股極具威壓的戾氣籠罩下來……

頭有些暈,白昭華扶額坐下,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等再睜開眼睛,人就醒了。

……原來是在做夢。

此時正是三更天,屋內靜悄悄的,白昭華睡眼朦胧地坐起來,迷迷瞪瞪地朝屏風外看去——白水觀帶回來的匣子正散發着淡淡的白光。

不過那白光越來越弱了。

他登時醒了神。

是靈氣!

匣子裏居然有靈氣!

難道那老觀主說的是真的?

他搓着手下床,将那匣子左看右看,這時白光已經隐去,他将一只手放在上面感受着溫潤的靈氣,很是滿意地拍了拍:“不是馬糞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匣子微微震動了下。

到了三月,暮春時節。

打從白水觀回來後,白昭華哪兒都不去了,拒了幾個狐朋狗友的邀約,只專心待在家裏睡大覺——躺着吸收匣子的靈氣。

試着用這種方式喚醒體內的金丹。

每次都失敗了。

這倒在他的預料之中,這副軀體從未修煉過,以前更沒汲取過靈氣,普普通通的凡人體質,金丹雖然随着轉世帶入體內,但這就像是讓瞎子一拿起筆就當畫師,強人所難。

摸清了自己身體的底子後,白昭華也不着急,修煉這種事本也急不得,還是一步步來吧。

就是有件事,現下不得不解決了。

白昭華最讨厭等人。

——而那本怪書裏,在書房說出他不是陳國公親兒子的老婦人,到現在都沒來找過他。

這讓人很焦灼啊。

……

與此同時,東院正房卻時不時傳來嘆氣的聲音。

李嬷嬷道:“夫人最近是不是有心事?怎麽總是嘆氣?”

賀蘭姝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不是我心多了,自從漓兒病好後,我總覺得他和以前有些不一樣,本以為去白水觀請來了驅邪靈寶就會好,可最近幾天,他反倒越來越怪了……居然哪兒都不去,整日的悶在家裏!以前漓兒哪有這麽安靜的時候?我最近又常聽人說些妖魔害人的事,心裏發慌……總、總怕他已經被什麽髒東西奪了舍。”

李嬷嬷吓得掩嘴,賀蘭姝也覺得自己說得過頭了,立馬呸了一聲,呸完就聽到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外頭丫鬟喊着:“少爺來了!”

話才落,就見一個颀長身影跨步進來,張口便道:“娘!”

“你、你怎麽來了?”

“孩兒有事要問。”

賀蘭姝看他眼神猶豫,當即笑道:“錢又花完了?”

白昭華搖頭,似是下定了決心,來回踱步片刻,走到賀蘭姝跟前,朝李嬷嬷使了個眼色。

李嬷嬷自覺離開,走前替他們掩上門。

一看這個情景,賀蘭姝握緊了帕子,低聲問:“又闖禍了?”

白昭華還是搖頭,語氣有些凝重:“娘,孩兒……孩兒很可能不是你們的孩子。”

“……”賀蘭姝渾身僵住,只覺得兩耳嗡嗡作響,滿腦子都是寶貝疙瘩好像真被奪舍了,還狂妄地來主動招認……

“我問的不好嗎?娘你怎麽不動了?”白昭華又一陣踱步,回到賀蘭姝跟前擰着眉頭道,“可如果我不是你們的兒子,那誰是?誰有機會掉包您的孩子?看來您也不清楚,好吧,實在不行,叫爹來滴血驗親。”

短短幾句話,賀蘭姝體會到了什麽叫冰火兩重天,她很快明白了兒子的意思,一時竟哭笑不得:“生了場病,真把你腦袋給燒壞了!除了你,還有誰是我兒子?為什麽突然問這些奇怪的話?”

白昭華看她一副“我的孩子絕對不可能被抱錯”的堅定目光,只好道:“全京城都說我沒用!比不上爹娘一根手指頭……他們還說不知道你們這樣的人物究竟怎麽生的我,定是撿來的!他們都背着我說我廢物,還當我不知道!”

賀蘭姝登時握住他的手:“原是如此,那些人也忒可惡!漓兒,你可別聽他們瞎說,天生我兒必有用,你可不是廢物!”說着,心裏也松了一口氣,端詳着眼前的少年笑着點頭,這勁兒勁兒的語氣,這臭臭的小臉,這委屈裏帶着拽、拽裏帶着郁悶的小表情,除了我兒,誰都學不來!

賀蘭姝怕他多想,又拉着他道:“別人的閑言碎語不必理會,你是娘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這事怎麽都做不得假。娘還記得生你時外面下着暴雨,可一生下你,外面就立馬晴了,娘那時簡直就像有了神力一般,意識一直清醒着,親自看了你的小臉,和現在一樣好,絕不會有錯。”

聽到這裏,白昭華也不再疑慮,他前世為龍,轉世會降下暴雨,直至出世。這和賀蘭姝的說法完全吻合。

窗外。

一個滿臉麻子,帶着幾分男相的嬷嬷聽得手心起了汗。

這屁本事沒有的纨绔少爺居然敢找父母求證自己是不是親生的!

關鍵是他都還沒來得及出面……按照命格裏所寫,以及他的計劃,他原要在白昭華生辰當晚、也就是白昭華在宴席聽到權貴子弟暗笑他除了損陳國公名聲便百無一用後,由此大發雷霆,勢要這群人看看他的厲害。

他則趁着這個時機潛入沉香院,帶着“證據”告訴白昭華關于他身世的秘密。

白昭華自然會驚慌失措,等發現他的義兄宋以鳴聽到他們談話,自然會将矛盾轉向宋以鳴,不擇手段封口。

這就是上面那人所說的機遇。

只是那天白昭華意外生了病,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機會,便沒貿然行動。

主人吩咐過,最好要在白昭華受刺激後行此事。

怎料想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這時候要是去找白昭華,怕是會被拽到賀蘭姝面前直接對質了,那還玩什麽?

不行,要回禀主人!

他轉身要走……

“劉嬷嬷,你在這鬼鬼祟祟的做什麽?”李嬷嬷的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

他暗道糟糕,緊接着木窗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他拔腿要跑,卻被人搶先揪住了耳朵!

顫巍巍回頭,少年一身雪白立于窗後,滴溜溜的眼珠斜着他,從容探出半截身來,怪裏怪氣地笑道:“原來是你這畜生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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