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斷義
第10章 斷義
卞成續瞳孔緊縮,根本來不及思考,後退一步,旋即關節緊抓劍柄,全力應對。
臺上兩人打得格外激烈,臺下圍觀的全都傻了眼。
“怎麽會這樣?”
“開玩笑的吧?”
“……這白昭華到底怎麽回事?居然能和卞小将軍打成平手?”
“怎麽就平手了?”劉季風搖着扇子大笑,“明明是昭華兄占上風!”嘴裏炫耀着,心裏卻犯嘀咕:白昭華這麽深藏不露的嗎?還是說這臺上的不是白昭華?難道陳國公找了個易容高手?可那眉眼間的神氣可是和白昭華如出一轍呀……
“占上風個屁!”突然有人反駁,“快看!卞小将軍要把那小霸王打趴了!”
衆人探頭一瞧,果然,臺上的白昭華腳下一滑,劍尖也行錯了方向,轉而刺入地面!
“好!”大多數人本就提前買了卞成續贏,當即一片喝彩。
那邊宋以鳴等人瞬間吸氣,無一不臉色發白。
宋以鳴搶先沖到擂臺邊緣,欲要救下白昭華,才要跳起,臺上情形驟然一變!
白昭華一手撐地,在對面劍尖劃過來的前一刻,筆直地倒立起來!衆人驚詫間,他卻笑着一個翻身,縱躍着躲開再次刺向自己的長劍,居然一邊倒退着躲,一邊扯下了腳下的幹淨靴子,往臺下一揮——穩穩砸到了不久前帶頭喝彩的幾人頭上:“雖不中用,但很中看,替你爺爺保管好了!”
那幾人也是世家子弟,當即罵罵咧咧地拿下鞋子,可一看鞋底,全都啞然失語。
劉季風看這群人竟沒發出嘲笑之語,好奇地湊過去,随即高聲道:“娘嘞!昭華兄居然沒穿比武的鞋子!”
那雙靴子材質甚好,款式也漂亮,可鞋底卻沒什麽防護作用,平時穿出去玩樂倒是舒服,可在如此重要的比試中,一般人是萬萬不會穿此鞋上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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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臺石面本就光滑,這靴子連防滑的鐵釘都沒有,比試時你來我往的速度快如閃電,豈不是很容易摔跤?
“這……”
原以為是卞成續把人家打趴下的幾個世家子弟徹底不出聲了。
臺上,白昭華轉眼又加入了激烈的打鬥之中。
卞成續一看他那雙赤着的腳,仿佛受了奇恥大辱,雙眼赤紅地拼殺過去……
岸邊的柳樹一陣顫動,臺上轟隆巨響,劍光閃電般傾出,逼得靠近擂臺的人紛紛後退。
片刻之後,衆人眯眼看去,就見那兩人已接近湖邊,其中的卞成續身上居然出現了幾道血痕,他神色顯而易見的急躁起來,卻偏偏傷不得白昭華半分。
打到這種地步,輸贏已見分曉。
白昭華的速度絲毫不見放緩,他逗人玩似地,負身而立地追擊過去:“你的劍在抖,你的心不靜!你開始怕我了?哈哈哈……”
卞成續手上青筋暴起,雙目死盯着那股劍氣,竭力一揮,橫掃過去——竟再次被對方化解,而此時,白昭華徹底逼近至他身前,臉上卻再沒了之前的笑意:“卞成續,你的手又抖了,我就這麽令你害怕嗎?”
“閉嘴!”
“你這麽生氣,那我更要多說了。”他歪頭看着他,“你自認天資甚高、無人能及,你不同流俗,而我等器小之人你不屑為伍。可你又着實矛盾,你視自己為君子,卻又不願屈尊與那些登門的寒士結交,你瞧不上為了仕途不得不獻媚的寒門子弟。你看你眼界如此之高,那可知一山更比一山高?世人沒有爛的資質,只有小的境界!”說罷,劍氣橫掃而去。
欲要去救人的宋以鳴乍得耳聞這段話,驀然定在原地。
……沒有爛的資質,只有小的境界。
猶如當頭一棒,他捂着頭,魔怔般念着這句話,直到有人嫌他礙事,一把将他扯了下去。
同一時間,被劍氣擊中的卞成續面容扭曲,鮮血從他嘴角蜿蜒而下:“夠了!”他嘶吼着,也不顧劍氣威懾,拼力一擊,竟有玉石俱焚之勢——
兩把劍“哐”地碰撞到一起,卞成續不要命了一般瘋狂往前,他眼眸一閃,忽見那把銀白劍尖蕩起了一絲令人發寒的黑色霧氣,臉色驟變,也是這一瞬間,白昭華看他發起了瘋,也不玩了,直接用蠻力把人往下一壓,頃刻間就讓卞成續單腿跪下!
臺下一片嘩然。
趙柯猛地站起來!
這種場景是他如何都沒想到的,此時也顧不得其他,正要想些辦法改變局勢,卻見臺上的白昭華速度極快,毫不留情便踹向卞成續半曲着的另一條腿!
對方悶哼出聲,身子一顫,已是強弩之末,就這麽被逼得……跪下了!
“天吶……”
“這……”
喧嘩中,人群陷入了一股說不清的混亂。
岸邊刮起了風,湖面波浪陣陣。
卞成續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浸濕,分明不冷,可整個人都像是被凍結了,他一動不動,緩緩擡起眼簾,用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失望道:“你為了贏,居然走這般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白昭華語氣好笑地退開一步。
卞成續滿臉屈辱地執劍起身,卻見白昭華手往腰間一甩,将劍入鞘。
擂臺旁邊的趙柯以為他這是要走,急聲道:“輸贏不論別的,只論誰先離開擂臺,白昭華,你可還沒……”
那個“贏”字還未喊出,臺上便掀起風浪。
白昭華收劍後,就在卞成續起身的同時赤手空拳沖過去,待對方一提劍,兩指唰地夾住劍刃,猛地一個翻轉,他們一同翻身,就在這個間隙,卞成續被他搶走了劍!
臺下衆人一看,大呼完蛋。
怪不得白昭華要收劍,原來是要搶對方的劍用。卞成續沒了劍,自然是輸定了。
只見臺上又起了風——白昭華拿着卞成續的劍揮出一股淩厲劍氣,震落了不少樹枝,他後退幾步,笑着把劍扔了,轉而接住空中落下的一根樹枝,就這麽和人過起招來!
那普通的樹枝,宛似一把利刃,在空中蕩起氣流。
短短瞬息,卞成續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臉上再無血色。
無力,痛苦,恐懼……
劍法至高,才能清楚地看到白昭華的力量有多令人恐懼。
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在別人身上體會到這種感覺。
那些曾在一個月前施加給白昭華的,現在……成百上千倍地回來了。
幾個呼吸間,兩人都又打到湖邊。
趙柯着急得下了座椅,再一眨眼,就看到那道白影揚起手中樹枝,一個用力,卞成續便猝然往後倒去,“嘭”地落入湖中。
身體落水的那一刻,卞成續只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在眼前放緩。
他滿腦子都是為什麽。
世界好像蒙上了一層水霧。
他看到岸上的少年笑着朝他伸出手,他下意識搖頭,他本能地想要躲避,然而——那只手卻扯住他的衣袍,旋即用力一撕,嗓音響亮:“方才那一下,叫一力降十會,這一下呢,叫割、袍、斷、義!”那斷裂的衣袍被他往天上一扔,“雙方都斷義,才叫恩斷義絕嘛!”
不……不對……
他徒然睜大眼睛,雙唇一顫,本能要說些什麽,可還沒發出聲音,就被咕嚕嚕的水淹沒了。
全場寂靜。
趙柯臉色極差,雙手緊握,恨鐵不成鋼地讓人趕緊去把水裏的卞成續撈上來。
卞成續會水,到現在還不游上來,很可能是傷勢嚴重,他不能真讓人死了。
沒人宣布結果,可臺下每個人都知道,贏家是誰。
這樣的尴尬場景,趙柯一點兒都不想多待,剛要遁走,臺下這時忽然傳來掌聲。
衆人循聲望去。
鼓掌的是個身着黑底鑲金絲祥雲紋錦袍的英俊男子,此人身形高挑,因此在人群裏頗為突出,他臉龐輪廓清晰,薄唇線條鋒利,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猶如無底深淵,讓人不敢久視。
這人嘴角帶笑,可全身卻氤氲着一股讓人不适的森冷氣息。
他一字不發,只是鼓掌。
被突然圍觀,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忙捂住臉,嘴角抽搐地單手拍腿鼓掌。
衆人一瞧,也立馬跟着鼓掌。
劉季風一邊鼓掌一邊高喊:“昭華兄贏了!小公爺贏了!哈哈哈……”
氣氛一到,掌聲震天。
趙柯遠遠看了眼湖邊被扶起的卞成續,那人一上岸就倒地不起,雙眼睜着,雖未昏迷,卻好似死了。
他只好宣布:“白昭華……贏了,恭喜!”
說罷要走,卻被沖過來的一群侍衛攔住了去路,他剛想問誰這麽大膽子,人群後的賀蘭祐便走出來:“既是如此,還請世子向漓兒道歉。”
趙柯譏禁不住笑起來:“道歉?”
賀蘭祐:“我想,普通切磋沒必要把人往水裏扔,想必世子當初是以為漓兒武藝低下,恨鐵不成鋼,方讓卞成續把漓兒扔進寒冷的湖水之中以此激勵,可漓兒因此大病一場,世子不應該道歉嗎?”
說起這個,趙柯就有了底氣,他看周圍有不少湊熱鬧的販夫走卒,也大聲道:“賀蘭大人此言差矣,我又不是他們老師,怎會無緣無故讓他們切磋,不過是偶遇你表弟仗勢欺人,看不過眼,想讓他吃個教訓罷了!”
“哦?是麽?”賀蘭祐往旁讓了一步,趙柯嘴角還未翹起,就見他身後又走出來一人,正是京兆尹沈大人!
這家夥怎麽也在?趙柯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沈大人朝定寧王世子微微作揖,然後就讓身邊的随行打開一張畫卷,只見那畫卷上是一張極其眼熟的男人臉……趙柯仔細想了下,才想起這正是被白昭華湖邊欺辱的小販。
他莫名其妙:“這……”
沈大人道:“此人名叫李老三,是個走江湖的淫賊,正是小公爺上個月腳踹之人,世子自然認得。李老三與一年前的少女投井案密切相關,一直沒能緝拿歸案,敢問世子最近可否見過他的行蹤?”
趙柯愣住,看看賀蘭祐,又看看那沈大人,心裏一時發涼,嘴硬道:“我可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大人笑着說起原委:“去年上元節夜裏,一位公子被那李老三誤認為落單女子,欲要行不軌之事,好在那公子有些拳腳功夫,只是李老三被打後趁着人多逃脫了。那公子的手下報官後,負責此案的人聽了大致描述,判斷那人就是附近一帶少女投井案的嫌兇李老三,常借販賣胭脂的便利接近女子,本官一個月前已經問過了那位公子,只是依舊沒有頭緒,只好再問問世子了。”
那公子是誰,不言而喻。
衆人呆呆地看向臺上穿鞋的少年,又看向此時臉色發青的趙柯。
又過了片刻,只見那下不來臺的定寧王世子讪笑着說了句“不知”,轉身就往臺上去了,對着白昭華拱手低頭:“白昭華,先前湖邊一事,對不住了!”
白昭華終于穿好了靴子,擡眸,結果只看到了趙柯僵着身子落荒而走的身影。
那邊卞成續還有一絲意識,全身濕淋淋的,血和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他擡手還想掙紮着什麽,賀蘭祐不知何時走了過去,冷笑着對他說了一句話,人就再也不動了。
小厮們扶着卞成續進了馬車,簾子落下時,那雙血紅的眼睛仍盯着白昭華。
白昭華根本不看那邊,抱劍挺胸道:“早知這麽簡單,就光腳來了,這下把我喜歡的鞋都弄髒了!”
“……”
臺下的劉季風跳起來揮舞扇子:“昭華兄,你可太威風了!今兒我做東,就在雲安閣!各位都來啊!”
一半盼着白昭華出醜的世家子弟灰頭土臉地走了,另一半見風使舵的也跟着吆喝祝賀。
宋以鳴等人已經耐不住,奔上擂臺圍着白昭華關切詢問。
不遠處的樹下。
趙宣衡看身邊男子一直望着臺上那位少年,忍不住笑道:“且不說今日之事,縱然那些關于他的傳言全是假的,可被人傳得如此不堪,想來也是個不會做人的小傻子,這種人啊……早晚會吃苦頭。”
男子眼珠微轉,可怖至極地垂至下方,瞥他一眼。
趙宣衡正要起身,忽然間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涼意襲來,登時機警起來,掃視一圈又想到郁臻在一旁,邪魔都不敢近身,又何況刺客?這才重新放下心,也端詳起臺上那道白影。
實在沒想到,陳國公的廢物兒子還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角色……
這次微服私訪,真是很有收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