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映兮的手指緊緊地攥住裙子,奢華高定被力道揉出的褶皺正如此刻的她,格格不入,窒息。
這是她的訂婚宴。
一雙雙交錯的惡意目光,不礙于情面的竊竊私語,密密麻麻如針尖般紮向她。
“這女的憑什麽嫁給大公子?以為山雞能變鳳凰?”
“她爺爺是江老先生以前的部下,在戰場上救過老先生的命。”
“就算還人情也該還給她爸,哪有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還乘兩代的?”
“她爹媽都死了,就她還活着,命得是有多硬?這麽不祥的人,怎麽好意思嫁進江家。”
“臉皮厚呗,你看她裝得楚楚可憐多有心機。”
“穿得倒是幹淨,還不知道有多髒,難怪大公子不肯來,堂堂北城貴公子娶個破爛兒。”
這套豪宅奢華得晃眼,給映兮一種不真實感,背後指指點點的聲音更讓她覺得頭暈目眩。
雖然江家大公子風評不好,但他以往只是存在于熱搜跟花邊新聞裏的名人,現在卻變成了她的未婚夫。豪門公子沒有公開的女朋友不代表沒女朋友,映兮很擔心江景忱的那些未公開女友會找她麻煩。
以江家的財力跟人脈,“江公子女朋友”這身份就是京圈入場券,換誰都不會輕易把人脈拱手讓人。
正想着,門口突然沖進來一個女人。
“賤人!”女人直奔映兮,揚手就是一耳光。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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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兮被打懵了。
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擡起頭,發現所有人的面目都變得扭曲,指責她搶人男朋友的謾罵聲鋪天蓋地壓下來,她茫然,尋找大廳裏唯一的熟面孔,然而就連江老先生也冷冷地看着她,讓她識趣點主動退婚。
幾十雙眼睛瞪向她。
映兮撐着桌沿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被人從背後一把推倒在地,原本慶祝訂婚的香槟潑在她裙子上,她的頭發滴着水,滿身狼狽。
屈辱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想逃離,卻怎麽也動不了。頭頂光影一暗,一道瘦高身影擋住了那群可怕的嘴臉,緊接着,一只修長冷白的大手出現在眼前。
映兮伸手,微涼綿軟的觸感。
一陣天旋地轉,她猛地睜開眼睛。
周圍一片漆黑,唯獨“滴滴滴”的鬧鈴像吹命符響個不停。
從噩夢中驚醒,映兮滿頭大汗。
映兮不認床,在縣城讀高中學校床位有限她只能寄宿附近親戚家,老房子破舊髒亂,每晚都有老鼠造訪,映兮從怕老鼠到面無表情趕老鼠只用了三個晚上。
躺在精美的柔軟大床上,房間推窗見綠,沒有噪音也沒有老鼠的舒适環境,映兮卻連續失眠一個星期。抓起手機,點進朋友圈,看到列表好友分享的日常映兮才找回一些真實感。
喘勻氣,她起來洗漱。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刷牙的手僵停。那場噩夢其實也不是無跡可尋,昨夜,确實是她的訂婚宴。
她的未婚夫也确實沒有出現。
盛裝出席卻被當衆晾着,這對任何一個女生來說都是羞辱。
但她沒有表現出失落,也沒有鬧情緒。從小失去父母,映兮很早就學會向生活妥協,不必說的委屈盡量憋着以免給家裏人惹麻煩。
昨天訂婚宴男主角放了一屋子客人鴿子,江老先生被拂了面子,冷着臉立威:“我江霆東今天能站在這兒是因為當年映叔為我父親擋子彈。映叔就這麽一個孫女,無論如何我都會遵守約定!”
這話多少給映兮‘挽回’了一些面子。
是他們江家執意履行婚約報恩,不是映兮非要嫁。
有江先生表态,江太太首肯,映兮“江家長媳”這身份便是鐵板釘釘,大公子來不來都一樣。
映兮明白嫁給大公子是她高攀,說出拒絕的話都是她的不識好歹,但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大公子的傲慢無禮。
她想退婚。
不過她剛滿十八,還沒到婚齡,未來一切都還未可知。江老先生本來就在氣頭上,映兮不想再去給他添麻煩。
她吐掉泡沫,嘆了聲氣,解除婚約的想法暫時作罷。
洗漱完,映兮走進衣帽間。
前幾天江太太吩咐傭人為她安排了這間房,又命人通知品牌方送來适合映兮這個年紀穿搭的服飾鞋包,僅一個衣帽間就比映兮家客廳大兩倍,傭人整理了兩個多小時才收納整齊,一部分高定送去幹洗,剩下滿櫃子當季新品由江霆東的生活秘書安排。
生活秘書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姐姐,很專業,在映兮來江家之前,秘書已經對她的性格身高三圍鞋碼了如指掌,但服飾仍按江太太的要求定制。
大部分都是裙子,有錢人似乎很喜歡反季節的衣服。
房間櫃子裏那些琳琅滿目的珠寶首飾也都供映兮使用,旁邊擺着十幾只顏色各異的皮包,映兮知道那幾只鉑金包很貴。
在旁人看來映兮是‘嫁入豪門’,江家對‘長媳’的态度所有人都看着,她的衣着已經與她無關,而是關乎整個江氏的面子,映兮沒有假清高。
把自己那身洗得發白的襯衫收起來,挑了條看上去沒那麽華麗的白色長裙,早上有點涼,她搭了件黑色牛仔外套,從鞋櫃取出一雙小白鞋。
書包也該換了。
映兮把證件袋拿出來放進新包,拎着走出幾步又頓住,她回頭看櫃子裏那只舊帆布包。振翅的蝴蝶惟妙惟肖,是外婆一針一線縫的,說等她上大學了用。
什麽都能換新,那只布包映兮舍不得丢下。
“映小姐。”阿姨沒什麽情緒的催促聲在門外響起:“時間不早,該出門了。”
“知道了。”
映兮拎回帆布包下樓。
江霆東跟妻子林绛雲平時住郊區的別墅,這套市中心豪宅是為方便兒子工作上學住,在這裏辦婚宴是遷就映兮快開學了,不用再搬來搬去。
江太太為她考慮得很周全。
映兮下樓時司機已經等在門口:“映小姐,早餐您是想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映兮不習慣被這麽稱呼,但這裏的人都喜歡這麽叫她,比起糾正別人,映兮更習慣入鄉随俗,她回答:“去外面買個包子吃就好,謝謝。”
家裏的阿姨不喜歡她,滿眼的戒備,映兮剛來第一天就察覺到了。好在司機大叔很和善:“我姓吳,映小姐叫我老吳就行,今後就由我接送您上學。”
映兮能感受到他的善意,點點頭:“謝謝吳叔叔。”
眼前的小姑娘跟他閨女年齡一般大,老吳多照顧了些:“映小姐是南方人,可能吃不慣我們北方的早餐,我帶您去前邊兒街口那間店,那家老板是南方人。”
“好。”
吃完早餐,老吳送映兮到學校門口。
映兮打開包檢查證件是否帶齊,才想起證件袋在新包裏忘拿了。時間還早,她搜索地鐵路線,學校離江家平層很近,這個點堵車,麻煩吳叔跑一趟不如自己坐地鐵。
拿到東西,映兮原路返回。
這會兒是上班高峰,大概率沒座,映兮收起手機合上包,站到安全線外候車。察覺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她有點不自在,手指攥緊包帶垂下眼。
以前在老家上學映兮常年紮馬尾,劉海都被梳到後面,沒有剪過這種齊劉海卷發,也沒穿過這麽漂亮的裙子,映兮心想可能是這條裙子太貴,不像是她一個學生買得起的,大家才會看她。
直到那些讓她不适的目光轉移到她身旁。
映兮不太認得奢侈品牌,但她知道男生身上那件外套是LV,跟她身上這件是一樣的。
沒想到會在地鐵站跟人撞衫,撞的還是她買不起的奢侈品,自卑使然,映兮莫名臉熱。
好在少年并沒有發現她。
他脖頸微垂,低眸在回信息,人就站在那,又好像不屬于這裏。
少年穿一身黑衣黑褲,身材瘦高挺拔,側臉俊逸,并沒有刻意耍酷,渾身上下卻是壓不住的孤傲矜冷,與生俱來的貴氣哪怕站在人群中也能輕易跟周圍斷層。
旁邊的人默契退避,人潮湧動的站臺,他仍是衆人忙裏偷閑的焦點。他顯然已經習慣這種關注,并未表現出跟映兮類似的不自在反應。
地鐵上預料之中的擁擠。
映兮站到扶手杆旁以免剎車時站不穩,那個跟她撞衫的少年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兩人站到了一起。
他氣質太出衆了,很難不惹人矚目,車廂裏男男女女都在看他,只有映兮的注意力在他托着手機的手上。
少年的手骨骼修長,指尖瑩白,手背青筋微凸冷感又漂亮,跟她夢裏見到的那只手很像。
映兮下意識去看他的臉。
少年的頭快頂到扶手橫杆,身高接近一米九,想要看清他的臉就必須擡頭,周圍人都在看他,映兮才敢這麽正大光明的窺視。
下一秒,少年不經意側頭。
四目相對。
即便平時一心撲在學習上對男生外貌不感興趣的映兮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男生的五官跟被攝影師精修過一樣,高鼻梁,桃花眼,五官棱角分明精致到不真實。但他是動态的,就活生生站在她旁邊。
映兮第一次見比精修圖更蠱更俊美的男生,人有點懵。
少年目光沉靜疏冷,只是不經意一瞥就又回到手機上。
映兮卻足足隔了兩三秒才回神,慌慌張張移開視線。她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麽,明明大家都在看他。
可能是離得近,又撞衫,他就只注意到了她。
看帥哥,還被逮了個正着,映兮耳尖泛紅,盯着地鐵LCD屏假裝關注下一站。
下一站,A大東門站。
站上扶梯,映兮發現跟她撞衫的少年也下了車,人就站在她前方。
兩人走的同一個出口,又一起進了A大校區,映兮才意識到少年跟她是校友。看他頭也不擡就能熟練分辨路線,應該是學長。
“半路車壞了。”
少年的聲線冷沉好聽。
他是在跟她說話?
映兮的大腦空白了一秒,不知道該怎麽接這個話。
她連駕照都沒考,更別提開車了。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修車,應該很費錢吧?”
沒有得到回應。
冷場幾秒,映兮忍不住擡頭看他,才注意到他戴着黑色入耳耳機,在打電話。
他是在打電話!!
尴尬從四肢百骸滲透進血液直沖上腦門兒,映兮的臉瞬間滾燙。
主要是她這一系列操作太容易讓人想歪了,先是偷看他,接着又主動“搭讪”,很難不讓人懷疑她居心不良。
一秒。
兩秒。
三秒……
映兮擡手,用食指按了按耳朵,目空一切,對面前少年視若無睹仿佛從沒在意過他一般,與他擦肩而過,硬着頭皮冒出一句:“喂靜靜,我這信號不太好。”
溫軟的女聲,很明顯的南方口音。
江景既擡眸。
“我剛才說你車送去修了啊?嗯。”
映兮慶幸她今天披着頭發,可以假裝戴了耳機在講電話,要不然得丢臉死。
跟了他一路的少女緩步走到拐角處,腳下生風似地跑遠。
江景既目光追随,嘴角很輕地揚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