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從醫院出來, 映兮又喜又悲。
喜的是,她沒懷孕,不用緊張如何當好一個單親媽媽這件事。
悲的是, 她和江景既唯一的牽纏沒了。
“你這是內分泌失調。”菁姐拿着映兮的檢查報告, 推推眼鏡,邊走邊研究:“失眠抑郁是什麽情況?工作壓力太大睡不着是不是?”
映兮說:“一直都失眠。”跟江景既一起睡才能安穩。
現在他不在身邊, 她又開始每天失眠到淩晨。
好在已經習慣了。
映兮搬離了原來的大平層, 公司為她安排了新家。
回家後,她徑直走進練歌房。
“兮兮又把自己關起來啦?”小助理問菁姐:“她們唱歌厲害的都這樣嗎?”
映兮寫歌的時候很怕吵, 家裏不能有任何聲響,連她的餘光裏都不能有人, 她的思路一旦被打斷,就會沉默地把自己關起來好幾天。
她脾氣好,之前經常被打斷思路也從沒發過脾氣,她只會把自己關起來, 消耗更長的時間找感覺。溫柔的人內耗比情緒外放的人嚴重, 菁姐發現了這個規律, 換掉家裏的大喇叭阿姨,下令在映兮寫歌的時候任何人不得靠近練歌房半步。
已經過了飯點,小助理端着飯盒不敢過去敲門, 小聲問菁姐:“你說兮兮今天幾點能出來?她老不吃飯, 身體能好嘛。”
映兮身體不好, 又總是失眠。
小助理不希望映兮有什麽事, 留在映兮身邊的人都是雙倍工資,公司發一份, 林小姐還會私發一份。
這位林家大小姐太有錢了,她們第一天上班, 就一人收到80000塊紅包,林矜舒還承諾,只要好好跟在映兮身邊為她效力,年終獎能給她們每人發一套房。
伺候好映兮這位小祖宗,她們可以少奮鬥十年。
林矜舒這人閑得很,每天都打電話,快兩點了,估計又要打來了。果然,幾分鐘後,林矜舒的例行查崗電話打過來:“兮兮吃飯了嗎?”
小助理支支吾吾:“……我沒敢去敲門。”
“你們就不會哄她吃嗎?”林矜舒生氣道:“工作要緊還是身體要緊!算了算了,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怪你們。”過了會兒,她又問:“她是哪裏不舒服嗎?前幾天怎麽去醫院了,你把病歷拍給我看看。”
“哦,好的。”
小助理把檢查報告給她發過去。
“未懷孕?”林矜舒喃喃道:“這都分開兩個月了,例假還沒來?”
小助理說:“已經來了。”
“沒懷就好……哦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沒事兒就好。”
林矜舒那邊似乎有人,話沒說完就匆匆挂了電話。
小助理盯着電話一臉懵逼。
每次林矜舒跟她打電話都有一種旁邊有人在被“遙控”的感覺。
半個月前映兮第一次登臺錄制那晚,林矜舒給她打電話詢問映兮的狀态,她當時聽見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那個聲線太突出,低而冷很撩耳朵,聽過一次就記憶深刻,出現過好幾次,搞得她都懷疑給她們發工資的老板另有其人。
誰能使喚得動林大小姐,應該是她想多了。
手機彈出林矜舒的消息,讓她去給映兮買葡萄。
可是映兮不喜歡吃葡萄。
小助理有點傷腦筋。
上崗之前,培訓時菁姐有專門交代過,映兮讨厭的水果之一就是葡萄。
雖然持懷疑态度,但林矜舒才是她大老板,小助理還是照做了。
一個半小時後,練歌房裏鋼琴聲消失。
房門打開,映兮走出來,小助理将飯盒擺好,把那盒洗幹淨的葡萄也擺到桌上,而後悄悄觀察映兮的表情。
她太安靜了,臉上的表情淡到根本看不出情緒,人也溫柔,再難過她也不會對身邊人說重話,導致小助理根本看不出來她現在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兮兮,吃飯咯。”映兮比她小三歲,叫姐她叫不出口。
雖然映兮的實力值得被稱一聲“姐”。
“好。”
映兮洗幹淨手,坐過來,問她:“你們吃過了嗎?”
她很關心身邊人,只是她們自己緊張過度,小助理點頭如搗蒜:“吃過啦。菁姐去安排晚上的錄制了,剛走。”
“好。”
女孩子低頭,安靜用餐。
忽然,她看到了桌上那盒葡萄。
她的眼神肉眼可見地變得傷痛,只幾秒就迅速挪開,什麽也沒說,低頭默默吃飯。
映兮有飯後吃水果的習慣,小助理等着她吃完。
結果她只吃了一小塊蘋果,沒拿葡萄吃。
正當小助理覺得林矜舒的消息有誤時,餐桌前的女孩突然伸手,從盒子裏拿了一顆葡萄。
她低垂着眼剝皮,剝得很慢,像在拆塵封已久的傷心筆記。
一滴淚砸下來,落在女孩薄白手背。
小助理吓了一跳:“兮兮?你沒事吧?”她擔憂地看着淚眼朦胧的女孩:“是葡萄太酸了嗎?”
“嗯,好酸。”映兮點點頭,輕聲笑答:“把我眼淚都酸出來了。”
她起身,走向練歌房。
“我知道那句詞要怎麽改了。”
這是被酸出靈感來了??
小助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那……下次還買不?”
映兮說:“買。”
*
周末,錄制結束,映兮接到齊茵茵的電話。
自從映兮簽了公司,齊茵茵就沒再找她聊過天。映兮聽說她家裏出了事,主動找過她兩次齊茵茵都沒回消息,打電話也不肯接,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找她。
兩人約在學校旁邊那家奶茶店,見面後,映兮發現齊茵茵瘦了好多,之前嬰兒肥的臉小了一圈,眼睛裏也沒了光。
兩人坐下聊了會兒映兮才知道,齊茵茵的父親欠下賭債,母親腿摔傷。
映兮有點擔心她:“你媽媽的腿現在沒事了吧?缺錢的話,我手頭還有一些。”
看到她關心的樣子,齊茵茵聲音哽咽:“我有錢。”
“你哪來的錢呀?”映兮低頭,劃開手機,給她轉過去三十萬:“我剛交完房租,這個月通告費還沒到賬,版權費要等年底,手頭只剩這些了。”
齊茵茵哭着把錢退回給她。
“映兮,對不起……”
映兮茫然:“為什麽不要啊?”
“我有錢,我給你。”
齊茵茵給她轉過來一百萬。
映兮愣住。
“你……給我錢幹嘛。”
“這本來就該給你,我一直……一直不敢給。”齊茵茵愧疚痛哭:“你現在可能也不缺這點錢,但它原本就是屬于你的,是該給你的……”
映兮忽然間明白了什麽。
“那晚,你經過酒店,不是巧合。”
齊茵茵點頭。
難怪,淩晨2點還能在路口遇到。
那麽晚了,齊茵茵怎麽可能恰巧經過酒店那段路。
仔細想來,她家境一般,又怎麽會有司機專車接送。
又怎麽可能不問她地址,就準确無誤地把她送回江景既家。
那晚有太多細節經不起推敲,只是她沒去懷疑過唯一的朋友。
齊茵茵這些天處理完父親的事,又在醫院照顧母親,心力交瘁,直到昨天母親的腿好轉能站起來了,她才靜下來回憶這些天發生的事。
父親沾上賭,又正好有人借錢給他接着賭,緊接着江景忱就送上門來給她錢。
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
齊茵茵懷疑,父親是被江景忱害的,目的就是把映兮和江景既分開。
“我當時不知道你跟江景既在一起了,以為那麽說對你沒影響,家裏又急用錢救媽媽的命,就撒謊騙了他。”
映兮問:“你跟他說了什麽?”
齊茵茵把當天的細節,包括她對江景既說的每一句話都打在備忘錄裏,拿給映兮看。
“這個時間線,是不是跟你們知道的有偏差?”齊茵茵大概能猜到:“我跟江景既說,你早上告訴我,你會來這家酒店找未婚夫,而你沒有告知過他,對不對?”
映兮:“我跟他說的時候,簽約時間還沒定。”
“而我篤定的說出準确時間,以及你們下榻的酒店房間,這裏就是你們之間的信息差。我知道,他不知道,導致江景既誤會你對他撒謊。”
映兮輕聲:“難怪。”江景既會那麽生氣。
從江景既的視角,她故意說簽約時間推遲,支開他之後,立刻去找江景忱。她唯一的朋友齊茵茵知道她去了酒店,知道酒店詳細地址,只有他被蒙在鼓裏。
先是酒店房間用過的避孕套,再是她的沉默與那句“我不愛你”。
江景既沒料到婷姐會背叛,沒料到江景忱會對她下藥,他低估了人性,也低估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一直沒有安全感,她也從未給他足夠的底氣來信任她。
這場感情的崩裂,她也不無辜。
“是我沒告訴你我跟他在一起了,你不知道,不怪你。”
“不,不管怎麽樣都是我撒謊,為了錢我對不起你,我不配當你的朋友。這些錢你拿着,不然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是你的你就拿着,要是不想要,就捐出去吧。”
映兮起身,有些魂不守舍:“走了。”
“映兮。”
齊茵茵叫住她:“其實,那天晚上,是江景既讓我去接的你。”
映兮腳步一頓。
齊茵茵說:“他不知道我出賣了你,還把我當你最好的朋友,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你回家。”
她原本坐的江景忱派的車,中途接到電話就下去了。
“其實當時他一直在樓下守着你。”
齊茵茵越說聲音越小:“我感覺,他對你是真心的。那晚他看上去很不好,可以說是崩潰。但還是一直守着你,守了一夜。”
她感覺,那都不像江景既了。
那樣高傲的天之驕子,怎麽可能低聲下氣求人。那晚,江景既求她,讓她幫忙照顧映兮一晚。
他眼中好像有淚。
像是失望,又像是絕望。
是愛,又像恨。
齊茵茵分辨不出。
但她可以肯定一點,江景既非常在乎映兮。
“如果我當時沒撒謊,你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了。”
“不好說。”映兮說,“被利用的除了你,還有別人。”
這是江景忱的連環計。
齊茵茵的謊言,不過是壓垮江景既的最後一根稻草,給他致命一擊的是婷姐。
*
婷姐的丈夫拖着她不肯離婚,她沒走掉,被抓了。
派出所裏。
林矜舒靠在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想出國享清福,做夢!你知道,你拿的每一分錢,雖然跟我沒關系,但跟我既哥有關系嗎!?江景忱挪用的公款,每一筆都得分到我們既哥手裏,然後再到我的手裏!”
女人已經被戴上手铐。
她低着頭,一言不發。
林矜舒還不解氣,想再罵幾句,看到走出來的冷面警察,露出乖巧的笑容:“警察哥哥,這個壞女人就交給你們啦。辛苦,辛苦。”
辦案民警繃着嚴肅臉:“你在這裏教訓嫌疑人半個鐘了,你比較辛苦。”
“客氣客氣,應該的,懲惡揚善,本公民應盡的職責。”她伸手,想跟民警握手,對方沒理她,語氣公事公辦:“你先回去,有需要我們會聯系你。”
林矜舒:“好嘞。”她利落地走出幾步,又回頭,指着女人問:“請問她什麽時候被槍斃?”
民警:“……”
“這你得等法官宣判。”見她一臉期待,他多說了一句:“不過她這個情況,一般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害得我外甥沒當成爸爸。”林矜舒輕哼:“便宜她了。”
很快,酒店監控存儲信息被警察恢複,江景忱被抓,但因精神鑒定大概率不用負刑事責任,不過他也沒逃掉。
幾天後,股東大會投票,罷免了江景忱的總裁職務。
那筆被挪用的公款,也依法全部追回。
一片黑暗的客廳裏,只有兩點猩紅火光争相閃爍。
“我現在一無所有,成窮光蛋,你高興了?”黑暗中,男人嘲諷的聲音響起。
少年語氣冷淡:“錯了,你不僅是個窮光蛋,還倒欠七千萬未執行的債務。”
男人:“夠狠。”
“三天內滾出國去,債我替你還。否則,你的下半輩子都将在精神病院度過。不信的話,大可一試。”
“我現在發現,老頭子選你不選我,是正确的。你比我狠。自古的帝王,夠狠才能坐穩江山。”
少年掐滅煙頭:“傾注半輩子心血的公司即将落入我手中,是什麽感覺?”
男人聲音發狠:“想殺了你。”
“嗯,知道。可惜,你沒那本事。”少年語氣平淡得像在讨論今天吃什麽:“從今天起,你身邊會有我的人全天看護,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在我視線範圍。”
“我會替爸媽好好看着你,有一點反常行為,就送你去醫院治療。”
“醫院已經找好,封閉式管理,每天都會安排電療,我已經為你挑選手法最厲害的醫生。”
江景忱痛罵:“混蛋!”
江景既面不改色:“你不是深謀遠慮麽?沒有錢,沒有權,我看你拿什麽跟我鬥。”
江景忱:“瘋子!”
江景既:“嗯,被你逼瘋的。”
“我明天就走。”江景忱說,“不要送我去醫院。”
“你在求我?”
“我在威脅你。你敢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
“家裏的醫生,護士,鎮定劑管夠。”
“算我求你。”
江景既點點頭:“未來幾十年,我會常去看你。祝你長命百歲,大哥。”
江景忱:“一輩子不讓我回來,你就這麽恨我?”
“還好。”江景既表情平靜:“在我眼裏,你不過是個殘兵敗卒,縱容你玩兒點小把戲而已。”他都懶得計較。
他真正輸的,是映兮。
她一句不愛,讓他萬念俱灰,足矣将他摧毀。
*
映兮聽林矜舒說,江景忱逃出國了,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婷姐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
她在牢裏忏悔,丈夫卻拿着她的錢,帶着小三出國定居去了。
出軌遭到的是道德譴責,而她的行為真正觸犯了法律。
至于江景既。
映兮已經快半年沒見他了。
兩人很有默契地避開有彼此的場合。
同在一座城市,卻沒再見過面。
一別兩年。
江景既一畢業就出國留學。
江霆東要把集團交給他,順便把美國分公司交由他練手,他在那邊過得很好,映兮能從財經新聞上看到他。
她是歌手,而且正當紅,有她的節目幾乎紮堆,江景既當初說,不想再看到她,可是她要賺錢,他想不看她,就只能不看電視了。
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一年又一年,一晃六年。
這六年,快到像是眨眼之間,卻又慢得恍如隔世。
映兮年年去江家給林绛雲拜年,平時不忙也會過去小住,但都沒有見過江景既。
林绛雲說,他每年都回來,恰好她都不在。
映兮有意回避關于江景既的話題,從不主動問起,林绛雲講過幾次,也就不講了。
下雪了。
映兮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新歌冒出靈感,立刻回歌房寫完。出來時,手機收到很多拜年信息。
她逐一回複。
手機響,是錢南新:“過來宵夜啊大明星,就等你了!”
錢南新減肥成功,變成型男,交到了女朋友,過完年準備訂婚。
鄭蕭生跟對象說服了家裏人,去年五一結的婚,已經快當爸爸了。
林矜舒換了三個男朋友,一個比一個年輕,現任剛上大一。
所有人都在變,只有映兮,除了事業,生活一成不變。
她如願給外婆買了座小院子,外婆菜已經打響招牌,外婆收了兩個徒弟,現在只管傳道受業,每天遛遛狗,研究研究菜品,日子過得悠哉清閑,今年帶着徒弟們乘專機回老家探親,家裏就剩映兮。
“好呀,你們在哪?”
“老地方!”
錢南新說的老地方,是映兮第一次請江景既吃飯的川菜館。
那時她還是一貧如洗的大學生,擔心錢不夠,摳摳搜搜看着價格不敢亂點菜。
川菜館老板娘跟映兮已經很熟,有名人效應,生意異常爆火,前兩年重新裝修,擴大規模,把樓上一起盤下來弄成了包間。
前廳放着映兮的新歌《幸得識君正年少》。
那句“放棄表達學會沉默,勸自己算了”曾經讓無數粉絲聽到心痛,也在去年斬獲年度最佳歌手大獎。
收銀臺後一整排老板娘跟映兮的合影。
粉絲聚在這裏,拍照打卡。
映兮戴着口罩進門。
近幾年,映兮不參加綜藝,也不愛出境,歌紅人不紅。
但她長得實在太漂亮,氣質過于出衆,跟其他人很明顯不在一個圖層,即使沒被認出來也一樣受關注,經過她身邊的路人都會下意識回頭,然後被口罩外那半張臉及撲面而來的氣質驚豔。
“那是映兮!?”
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映兮立刻轉身逃離。
這麽多年過去她還是害怕人群。
她轉身離開,步子很快,經過包子鋪,綠化帶,下意識停在路口。
垃圾桶已經被移走,陪她蹲路邊那個給她遞包子的少年也主動移走。
她收回視線,低頭給錢南新發消息告知情況。
“江景既!”
聽見這三個字,映兮手指一頓。
世界有一秒被靜止,空氣在耳膜裏轟鳴,血液在沸騰,連帶心髒都在輕顫。
映兮發現,她高估了自己的冷靜。
只是一個名字,就讓她如此心慌意亂。
她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回頭。
或許,只是重名。映兮心想。
“江景既,你走那麽快幹什麽啊!”女孩子嬌聲抱怨:“追得我快累死了。”
“追我做什麽。”
漫不經心的低冷男聲。
映兮驀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