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Chapter 2

Chapter 2

2.1

“壞死性筋膜炎”。

這一種疾病的兇險,大概不需要詳細描述,只從“噬肉菌”這三個字,就可見一斑:

多種細菌混合感染,皮下組織與筋膜發炎,感染中,細菌與炎症破壞表皮組織,皮膚因此出現紅紫發黑,一眼瞧上去十分可怖的“食肉”傷口。

尤其這一種疾病早期症狀輕微,卻可以在幾天乃至幾小時之內來勢洶洶。如果診斷與治療不及時,便會危及生命,迅速致死。

在網絡上搜索“噬肉菌”,立刻可以看見駭人聽聞的患者不得不截肢保命的新聞,以及形狀可怖的傷口照片。媒體略有誇張的渲染更加加重了“噬肉菌”的恐怖名聲。

因此,急診醫生聽見芳岩的診斷,臉色立刻凝重起來:“你确定嗎?”

而芳岩說:“病人最近在紐奧斯蘭的海岸拍攝宣傳片,而紐奧斯蘭最近正好出現了噬肉菌這一季節卷土重來的新聞報道。”

頓了頓,李芳岩苦笑一聲:“當然我很不希望她感染的是噬肉菌。沒有化驗,我也無法确診。可是,”

這樣說着,芳岩遙遙地望了一眼病人的方向。

池小映正被擡上擔架,她半閉着眼睛,臉色慘白,狀态萎靡。空氣中隐隐傳來身體組織壞死的腥臭味。

“可是,”芳岩抿抿嘴唇,“但凡有一點可能性,這個診斷是正确的,那麽,病人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都不能耽誤。我必須盡早将這個猜想提出來。”

急診醫生點點頭:“我明白的。李醫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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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跟車一起去海北醫院嗎?”

芳岩怔了一下,搖搖頭,苦笑一聲:“我剛從研讨會回來,明天院裏已經安排了一臺手術,今天必須得轉機回去華平。”

“理解,理解。”急診醫生說,“那麽,我會向病人的主治醫師傳達你的診斷,有什麽事也會聯系你。”

雙方交換了聯系方式,急診醫生顯然覺得事态嚴重,急急地趕到救護車上去了。

而芳岩擡起頭來,遙遙地看着緩緩關閉的救護車後門。

機場的風卷起她的頭發,芳岩用手指壓了一壓。

她在心裏默默地說:

希望你一切都好。

2.2

轉機回到華平市的時候,李芳岩依然有點心不在焉。

晚餐的餐桌上,男友問她:“研讨會順利嗎?”

芳岩“嗯”了一聲。

男友說:“會上都講了些什麽?”

芳岩又“嗯”了一聲。

男友沉默一下,沒再出聲,兩個人相對着安靜了一會,芳岩才如夢初醒。

“啊,”她說,“你說什麽?”

男友抿抿嘴唇,說:“沒什麽了。”

芳岩意識到自己的走神,有點抱歉地解釋道:“我剛剛在想飛機上一個急症的病人。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有沒有危險。”

男友就笑了一下:“是啊,你永遠都是在想病人。”

芳岩一頓。

這話她沒有接,也沒法接。

一頓飯吃得心情複雜,沒有味道,男友将芳岩送到小區樓下的時候,輕輕地叫了她一聲:“芳岩。”

芳岩應了一聲,男友低下頭去,笑了一下:“我知道醫生的家屬不好當。”

芳岩一怔,叫了一聲:“世豪。”

周世豪靜靜地看着她,眼睛裏有了一點自嘲:“大家都說,‘女人通常比男人更顧家’……我不想用這種東西捆綁你,可是,你能不能,也為了我們,稍微努力一下?”

芳岩還是無話可答。

她其實有點想說:“我沒有努力嗎?”

可是一想到明天還要進行的一臺手術,醫生并不想将心思與精力放在反駁與吵架上。最後就只是沉默。

兩個人站在小區門口的路燈下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周世豪輕輕地說:“你明天還有手術,趕緊上去休息吧。晚安。”

2.3

芳岩剛剛回到家,沖了個澡出來,合租的室友悅微就告訴她:“有你的電話,說是海北市醫院。”

芳岩一怔,趕緊回撥過去。

電話對面是海北市醫院的急診醫生,向她簡單通報了飛機急症患者的情況:

血常規和細菌學檢測顯示革蘭陰陽雙重細菌感染,确定皮下組織壞死,李芳岩的判斷沒有錯,病人确實初步确診了壞死性筋膜炎。

目前患者生命體征穩定,醫院緊急給予了多種抗生素聯合治療,主治醫生将立刻為患者進行清創手術。

依據目前的情況來看,池小映情況尚好,救治及時,細菌沒有擴散,只需要清創,不需要截肢。

電話的最後,對方說道:“真的非常感謝同志你的診斷。飛機上的抗生素倒不一定有決定性效果,但及時在正确的方向診斷治療真的是救命的。”

芳岩說:“本職工作,您這麽說就太客氣了。”

對方笑起來:“好,不客氣了。情況就是這樣,您也放心吧。”

放下電話,芳岩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悅微看看她:“是池小映?她沒事了?”

芳岩“嗯”了一聲。

醫生自己并不知道,她的臉頰邊上露出了一個微笑。

悅微也笑:“病人是沒事了,你自己今天晚上的約會怎麽樣啊,李醫生?”

芳岩就愣了一下。

也許是心中高懸的大石落下,也許是悅微的提醒,芳岩終于後知後覺地體諒起男友的難處:

一周未見,今晚的她的确過于心不在焉。

想到這裏,她給周世豪撥了個電話。

通話響了一分鐘,變成忙音,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芳岩想了想,挂斷電話,在短信裏敲出幾行字:

今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了,是我狀态不太對,對不起。剛剛接到通知,飛機上的患者已經得到了及時救治,所以都沒事了。

點擊“發送”之前,芳岩躊躇一下,将後面“患者”那一句删去了,只留下“對不起”那一句。

短信發送之後,很久沒有回音。芳岩洗漱之後,已經準備入睡了,周世豪終于回複了一句:

沒事。

2.4

芳岩在後面幾天的時間裏,沒再過多地聯系周世豪,也沒再想起池小映:

沒有別的原因,醫院裏的工作實在是太忙了。

大衆對于“麻醉醫生”的概念,大多還停留在“麻醉師”的階段:

給病人打一針麻藥就結束了,多簡單的事。

事實上,麻醉醫生同樣是臨床醫生,手術過程中,主刀的醫生專心手術,麻醉醫生則負責全程監控觀察陷入麻醉中的病人的體征:

心率,血壓,病人的痛苦,安全,對麻藥的反應,這些都需要麻醉醫生密切的關注。手術中的突發狀況,麻醉醫生同時需要應對。

比如,這是一臺手術中,芳岩最常聽到的對話:

“麻醉,病人還在動,再上一點。”

“麻醉,要點血。”

“麻醉,加點肌松,太緊了。”

“麻醉,降一下床。”

“麻醉,……”

當芳岩終于結束又一臺四個小時的手術,精神和體力的消耗都十分可觀。

她靠在手術休息室的椅背上,剛剛閉上眼睛,想要養一養神,休息室的門又被護士匆匆敲響:“李醫生,李醫生。”

芳岩一凜,睜開眼睛,只見ICU病房的護士長急急地說:“一個海北剛轉院來的病人病情突然惡化,剛剛休克了。秦醫生在急診手術,五樓急救缺人。”

2.5

芳岩跟着護士長向五樓ICU病房跑過去的時候,匆匆地了解了一下病例的情況。

護士長說:“患者上周确診了壞死性筋膜炎,本來手術清創之後,情況已經好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病情突然惡化,海北市醫院處理不了,所以緊急轉院來了。”

——壞死性筋膜炎。

聽到這個診斷,李芳岩一怔,下意識地問:“患者是不是叫做池小映?”

“不是,”護士長回答,“患者叫做池萍。”

來不及細思,芳岩已經急急地穿上防護用具,進入ICU,同病人的主治醫師一同投入到搶救工作裏:

“氣管插管,上呼吸機。”

“擡高下肢。”

“心率,心率現在是多少。”

“抗菌素給我。”

“代血漿呢,血漿在哪裏。”

“好,血壓在往回走,繼續給。”

“……”

大大小小的儀器推近病床,運轉工作。

醫護人員動作迅急,與死神争分奪秒地搶奪休克病人的生命,李芳岩的鼻尖微微地滲出汗水。

緊急的搶救中,麻醉醫生無暇分神去細思,這一個病人“池萍”是不是就是飛機上的池小映,只竭盡全力地挽救患者的生命。

等到病人的生命體征終于被儀器與藥物勉強拉回基準線,已經是将近一個小時過去。

病人的主治醫生摘下手套,擦擦手上的汗水,向芳岩招招手:“小李。”

芳岩應了一聲:“劉主任。”她跟在主治醫生身後走出ICU。

這時是下午三點過,醫院走廊的窗外,太陽正毒。

一整個白天沒有進食,芳岩的防護服已經被虛汗浸濕了,她從ICU病房裏退出來,被午後的太陽這麽一刺,眼前一陣發花。

可是病人來勢洶洶的疾病不會顧及麻醉醫生的勞累。劉醫生面色緊張而凝重地開口說道:“病人情況不樂觀,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随時有可能再次休克。”

不用劉醫生細講,參與實施了搶救的李芳岩心裏也十分明白:

病人是中毒感染性休克,雖然現在暫時勉力搶救了回來,可是病源不除,病人依舊在生與死之間徘徊,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上一個手術清創不徹底,”劉醫生沉聲說,“細菌擴散了,現在唯一能把人救回來的辦法,只能是繼續安排手術幹預,做更大範圍的切除。”

芳岩的心微微一沉。

隔着ICU病房的窗戶,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病人。

患者“池萍”躺在床上,毫無反應,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芳岩已經清楚地通過病歷意識到:

這一位患者,就是飛機上那一個由她下達初始診斷的急症病人,池小映。

疾病無常,她的病情不幸地惡化了。

芳岩看看池小映,再看看劉醫生:“您的意思是……?”

劉醫生說:“右小腿不得不截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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