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Chapter 22

22.1

心理醫生俞越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李芳岩正坐在家裏一個人發呆。

這一段時間,麻醉醫生其實一開始過得還不錯:

同池小映在西餐廳傾訴了自己對慧思的愛念,心口的一塊重石消失,李芳岩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

天也晴朗,雲也可愛,連手術也充滿幹勁地多做了兩臺。

秦志雄師兄打趣她:“這兩天加了這麽多臺手術,今年是不是該提交主治醫生的申請了?”

芳岩只是笑,對升職一事不置可否。

這種好的心情與狀态在入夏時節被打破。

時序入夏,華平市的天氣逐漸變得炎熱,汗水與蟬鳴蒸騰在空氣中,人心也開始變得浮躁。

“醫鬧”的人闖進華平三院的時候,芳岩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和一名主刀醫生溝通病例。

一個護士“砰”的一聲推開芳岩辦公室的門:“孫醫生,不好了。”

芳岩和孫醫生都吃了一驚,護士也顧不上道歉,惶惶地說:“之前那個打群架鬥毆沒搶救過來的,家屬帶人來鬧事了。”

聽了這話,孫醫生本人倒還鎮定,芳岩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來。

“沒事,”孫醫生沉聲說,“很多職業醫鬧就是要訛錢,先看一看,不要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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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岩站起身來,還沒說什麽,護士已經急急地說道:“不是,不是那種醫鬧。不對,也是那種,但是已經有人闖進來,上五樓這邊來了。”

芳岩神情凝重,從辦公室的窗戶向外看了看:

一群人在華平三院的辦公與住院樓下拉黑白色的橫幅,“黑心醫院草菅人命”,“庸醫誤診還我兒子”,還有“殺人償命”,碩大的黑白遺照擺在中間,觸目驚心。

一部分人舉着橫幅照片,另一部分散坐一地,像在哭嚎。

窗戶關得緊,芳岩聽不見樓下哭鬧的聲音,但辦公室門外隐隐傳來喧嘩,芳岩有種不詳的預感。

“不行,”她對孫醫生說,“這要是打上來了,您最好還是避一避。”

孫醫生苦笑一聲,還沒說什麽,芳岩果斷地将自己辦公室的門關好,鎖死,再盡量小聲地搬來兩把椅子,頂在門後。

“辦公室門牌上寫的是麻醉科,”芳岩說,“如果他們要找的是您,一時半會找不到這裏。”

“好,”護士也逐漸鎮靜下來,說道,“我和外面聯系着,看看情況怎麽樣了。”

就這樣,護士走到房間的一角低聲地開始打電話,而兩個醫生站在辦公室裏,目目相觑,相顧無言。

半晌,孫醫生勉強扯出一個笑來,說道:“幸好這會沒給我排手術,要不然病人可等不起。”

而芳岩扯着嘴角,冷嘲熱諷的涼薄話被她吞在嗓子裏,沒有說出來。

也許是芳岩的臉色太難看了,年長的孫醫生反而寬慰地拍了拍芳岩的肩膀。

“小李你還年輕,”老醫生說,“沒怎麽見過這個吧。沒事的,大部分就是要訛錢,不會有大事的。”

芳岩只是搖了搖頭。

見過的,她想。

怎麽會沒見過呢?

許慧思在華平一院被砍傷的監控錄像,李芳岩面無表情地看了三遍。

但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好在,華平三院的安保做得還算不錯,護士挂斷電話,轉過身來,喜道:“孫醫生,李醫生。”

孫醫生“哎”了一聲,護士說:“帶刀的家屬被控制了,沒出事。剩下的就是他們找來的職業醫鬧,沒敢動手傷人,就砸東西來着。”

孫醫生點點頭,眉頭略略舒展,護士長出了一口氣:“哎,幸好幸好,算是有驚無險,虛驚一場。”

孫醫生說:“辛苦你了。”

“沒事,沒事。”

自始至終,李芳岩一語不發,沒有發表一句評論。

下班的時候,麻醉醫生路過了醫鬧的現場。

其他部門還好,急診的幾個門診臺被砸壞了,碎玻璃暫時被掃開,收到一個角落堆起來。

李芳岩路過門診部,表情淡淡。她沒有向那邊看上一眼。

前來鬧事的人有一些被警方帶走了,剩下的自己散去,只在醫院的院子裏留下了幾條橫幅。

李芳岩低頭看了看那條“黑心醫院草菅人命”的橫幅,橫幅上落着幾個腳印,被人踩過幾腳。

橫幅旁邊的綠化帶裏,逝者的黑白遺照露出了一角。

李芳岩看着它,聽見長椅上傳來住院病人和家屬低聲的議論。

一個女聲說:“今天來三院鬧事的那個,家裏被醫死的孩子才17歲,真是可憐。”

另一個男聲則“嗤”了一聲:“紅包沒給到位呗,現在的醫生哪個不是向錢看齊。”

女聲沉默了一下,才不安地說:“要不,咱們再多給林醫生包一個紅包?也不知道上次那個夠不夠。”

而男聲冷笑了一下:“別浪費錢了,診斷咱又看不懂,是死是活還不是他一句話。姓林的鼻孔裏看人那個樣子,搞不好最後空手套白狼。”

男聲說着,聲音低了下去:“治不好病,孩子已經沒爸爸了,家裏可不能再沒錢了。”

女聲趕緊說:“呸呸呸,不能說破嘴話。”

談話聲漸行漸遠,李芳岩在隐蔽處沉默地站着。

她忍不住地想起慧思。

慧思受傷之後,行兇者絕望地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說一樣的話。

“我沒有媽媽了,”行兇者萬念俱灰地說,“都是因為你們,我沒有媽媽了。”

而李芳岩看着那一對病患與家屬遠去的背影,面無表情。

第二天做椎管內麻醉的時候出了一點麻煩。

患者擺好側卧的姿勢,芳岩鄭重地說道:“我要準備開始麻醉了。”

患者“嗯”了一聲。

芳岩重複道:“當我說‘我要開始穿刺了’之後,就千萬不要動了,明白嗎?就算後腰上有點難受,也一點都不能動。”

患者點點頭,芳岩又問了一遍:“明白了嗎?除了呼吸,一點都不能動。”

患者說“明白了”。

“好,”芳岩點點頭,“那我要開始穿刺了,別動啊,別動。”

穿刺針穿刺的時候,還沒有問題;針頭正要到位,芳岩還沒有開始推藥物,患者突然伸出手來,在後腰上撓了一下。

芳岩的心髒在一瞬間都要停跳了。

好在針頭沒有紮偏,麻醉醫生檢查過後,後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你這人有什麽毛病?”李芳岩忍不住發飙罵道,“都說了不要動,你要想癱瘓就直說。”

患者被吓住了,倒是不敢再動了,只有嘴裏嘀嘀咕咕了兩句:“就是有點癢,下意識撓了下嘛,幹嘛罵人呀,什麽素質……”

芳岩冷着臉将藥物推了進去。

手術不大,也順利,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護士看見芳岩下手術,趕緊走上前來:“李醫生。”

芳岩摘下手術帽,詢問地揚了揚眉,護士苦笑一聲:“250號床的病人剛剛喝了一碗粥。”

“喝什麽粥,”芳岩一愕,“250不是今天下午要全麻的嗎?早就通知了家屬禁食禁水,怎麽還能喝粥的?”

護士縮了縮肩膀,沒敢回答,只小聲說:“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見到家屬,芳岩就明白了。

年過半百的一雙父母抱着一個保溫壺,疑惑地對芳岩說:“我們沒給兒子吃飯啊,就給他喝了兩口粥。”

芳岩感到自己額頭上的青筋隐隐地跳了一下。

壓下煩躁,麻醉醫生盡量耐心地解釋:“全麻手術前禁食水,是為了防止胃裏的食物因為嘔吐反應,反流入氣管,引發窒息或者肺部炎症,因此,流質的食物也不能吃。”

家屬愣了一下:“全麻?”

芳岩“嗯”了一聲,病人的父親突然緊張地說:“不能全麻啊。”

這回換芳岩愣了一下,只聽見那位父親說:“我兒子還在長身體,全麻弄壞了腦子可怎麽辦。”

“……”芳岩的耐心就快要告罄,她說,“不是這樣的。”

然而不等她說下去,那父親說:“你就是個麻醉師,你懂什麽,陳醫生呢,我要跟陳醫生說。”

芳岩直接摔門走了。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麻醉醫生心頭的那一口煩郁之氣都還沒有消散,腳步悶頭走得大步流星。

秦志雄看看她,打趣了一句:“難得看我們小芳發這麽大火啊。”

芳岩的腳步就是一頓。

面對着一向待自己很好的師兄,她并不想發洩負面情緒。

芳岩盡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可惜還是沒能笑出來。

好在,秦志雄并沒有深究:“最近太累了吧。趕緊吃點東西,下午還有兩臺呢。”

秦志雄将盒飯遞過來,芳岩沒有接。

“下午那臺推後了,病人吃了東西。”她說,“師兄。”

“嗯?”

“下午,我想跟主任請個假。”

“……”

秦志雄詫異地擡頭看了芳岩一眼。

“這可稀奇了,”他說,“我們的小工作狂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芳岩說,沒什麽表情,“早上被一個病人投訴了。”

秦志雄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不聽術後注意事項,”芳岩疲憊地伸手按了按太陽穴,“我說了他兩句……語氣可能不太好。”

秦志雄一頓,終于意識到芳岩狀态的不對。

“芳岩,”他探究地看看自己的師妹,“出什麽事了嗎?你平時對患者挺有耐心的啊。”

而芳岩沉默了一下,嘴唇噏動,本想回避,最終還是向師兄解釋了兩句。

“我是有點不對。”她說,聲音盡量平靜,“最近狀态不好,應該是上次那個醫鬧影響的。再這麽下去怕出事,所以想請假。”

這不是小事,主任醫師準了芳岩三天的年假,調整狀态。

難得不用上班的日子,悅微問她:“去哪裏玩玩,散散心?”

芳岩搖了搖頭。她沒有那樣的心情。

悅微照常上班,麻醉醫生一個人枯坐在家裏的沙發上,木然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裏雲起雲湧,日出日落。

俞越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了進來。

“喂,你好,”心理醫生說,“對,是有點事情想要和你說……嗯,關于池小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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