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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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她面前,像個讨要獎勵的孩子,嘴角上揚,在邀功。

時念只覺得心髒被什麽東西狠狠抓了一下,又痛又酸,她牽起嚴冽一只手,把早早準備好的東西放在他手心。

一塊綠瑩瑩的剔透寶石。

這也是原本的獎勵。

嚴冽把寶石攥在手裏,棱角硌的手心疼。他緊緊盯着時念,而後,慢慢靠近她,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

他很累了,額頭抵着時念肩膀,閉上眼睛幾乎要睡過去,撐着最後一絲意識,問:“我今天……是不是讓你很失望?”

他想要給時念留下最好的印象,想用實際證明他其實也不差,尤其跟那個池樹相比……雖然是人族,但也是翹楚。

今天的失敗遠超于嚴冽的想象,最初,他雖看不清白倫經歷了什麽,只想起圖鑒裏提到,嗤冒蝶善于引出人心裏最脆弱的事件,還能篡改一部分記憶,用慘痛過往将人壓垮。

白倫應當是心裏有過不去的坎,不巧,他嚴冽也有。

他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只是因為時念在場。

總還是有這麽點小孩子的幼稚想法,要在喜歡的人面前打一場漂亮的仗。

但老天總會跟他開玩笑,他以為自己這些天的修習已經足夠打敗嗤冒蝶,可還是陷了進去。

從幻京出來時,嚴冽失去意識,醒來後被告知挑戰已經結束,京珺是最後的勝利者。

他們二十八隊,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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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心裏還是失落的,誰都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失态。就算拼了全力,也想維持表象的體面。可在嗤冒蝶面前,他竟再次感受到了當年的絕望。

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那麽真實的無助感。

好在爸爸及時趕到,呵斥走那幫孩子,将兒子送往醫院急救,才得以保下一條性命。

嚴家夫婦都是安界局的科研人員,文職高官,受人敬重。在所有人看來,他們的兒子以後也必然會成為文職翹楚,前途不可限量。

誰知嚴爸爸轉頭把兒子送到原長興身邊學功夫,不知怎麽的,有一天異能覺醒,不是文職的一目千行,而是武職的捷速。

這讓所有人都覺得稀奇意外,父母被別人當年詢問時,也只是哈哈一笑,說孩子嘛,不強求他,想學什麽學什麽。

當然,他們也确實這樣做了。可嚴冽知道,最大的原因還是他被同齡的孩子欺負過,父母雖然是文職,但也教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

父母是文雅的知識分子,在兒子受欺負這件事上可從不“文明”。嚴冽記得,他第一次在父母前面展示了套拳法後,媽媽說的第一句話是:

“打得不錯,以後再受欺負,就打過去。”

小嚴冽看着儒雅的父母,呆住了。

爸爸接了話:“對,但是打完之後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小嚴冽讷讷點頭,說好。

沒過多久,小嚴冽就被上次那幫人堵到學校游泳池邊,個頭高大的那個像往常一樣伸出手,按在他肩膀上,笑着要把他推下去。

嚴冽眼神一變,一手扶住阿力手腕,同時轉身,後背緊緊貼住他,另一只手扶住他肩膀,借力往前一貫,一招漂亮的過肩摔把人摔在地上!

但嚴冽力氣不夠,雖将比自己壯幾倍的阿力摔倒,自己也單膝跪在了地上。

嚴冽擡眼,看到了摔得龇牙咧嘴的阿力,心底裏居然升起一絲雀躍。

原來……被人欺負了還手回去的感覺,是這樣的。

他膝蓋很疼,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直直站起身,冷眼掃過旁邊站着的一幫跟班:“看什麽?你們也想試試麽?”

那幫人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想将嚴冽制服。好在原長興悉心教導短時間內教的都是對打技巧。嚴冽身形小,偶爾也被打中,但都能脫身,還能巧妙地打回去。

離開游泳池時,嚴冽手背和臉上都是劃傷。他心裏高興,記着爸媽說的話,在路上給爸媽發了通訊符,告訴他們自己這次還了手。

兩分鐘後,通訊符飛回來,上書兩個大字:

[已閱。]

當晚,嚴冽就被爸媽帶到桑陵最高檔的餐廳,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吃了頓晚飯。時隔多年,嚴冽還記得那晚告狀的電話沒停,爸爸慢悠悠接電話,用最溫柔的語氣詢問他們要不要去調前三個月的監控,對面突然噤聲,随後是孩子說的“不要不要”。

每說一次“不”,媽媽尤軒眉女士就給嚴冽夾一只蝦。

嚴冽那晚吃蝦吃撐到扶牆出。

……

這段記憶太難忘,嚴冽現在都要感謝爸媽那時的教導,偏激是偏激了點,效果也是真的很好。

時念說道:“你爸媽算是賭對了,要是換了那些心智不成熟、有壞心的孩子,這麽教導估計要成校/霸了。”

嚴冽下一秒就彈起來,警惕地看着她,不确定地問:“你怎麽會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麽?因為我身體裏有你的血嗎?”

時念十分坦誠:“嗤冒蝶。”

“你能看到嗤冒蝶喚醒的記憶?”

時念依舊直白:“是。”

嚴冽盯了她幾秒,突然笑了下。而後用手捂着眼睛:“怎麽辦,我在你面前好像沒有秘密。”

時念起身,将椅子收好:“別擔心,我對別人的秘密向來沒興趣。”

嚴冽還保持着蹲着的姿勢,眼神掃過她裙擺上的灰塵,出手拍幹淨,打開門讓時念進去。

嚴冽伸手撐着門,時念先進,他在身後緩慢關上門,問:

“你不是能穿牆嗎?怎麽不進來等?”

時念老老實實:“在桑陵,我得是個遵紀守法好公民。”

神族嘛,來到人間也要遵循這裏的規則。

嚴冽獨居的房子并不大,東西也不多,除了日常的生活必備品,房間內幾乎沒有東西。時念知道,這種風格在人類社會叫做極簡,但在她這種以漂亮寶石為追求的神眼裏,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家徒四壁。

唯一讓她感興趣的,是隔開進門玄關和客廳玻璃。中間做了特殊設計,不開燈是單向玻璃。開了燈就是一整面的燈牆,變成了雙面可視玻璃。

她趴在進門處,關閉神族的感知,将整張臉趴在玻璃上:“真的看不到裏面哦。”

嚴冽轉頭,從客廳看到她按在玻璃上的五指,指紋細細壓着,指尖纖細。他看到那雙往裏看的靈動眼睛,只覺得心髒狠狠一顫,喉結輕輕滾動,不自然地別開眼。

家裏有從時齋帶回的茶葉,不是時念常喝的那款,但也是齋內自産的果茶。

嚴冽盛了滿滿一勺茶葉,将燒好的熱水慢慢倒入,水色由透明變得淺紅,放在茶幾上,看着端正坐好的時念,問:“怎麽沒回時齋?”

時念端起杯子,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滿意地點了下頭:“本來要回去了,想着有段時間沒在安界局幻京出勤名單上看到某個人的名字,特意過來慰問一下。”

嚴冽:“你還會關注這個?”

“某人的名字出現太多次,想不關注也很難。”

“名字?”

時念吃了塊甜糯桂花糕,慢吞吞在嘴裏咬着,頂着嚴冽看過來的眼神,将糕點咽下,答道:“安界局幻京出勤表。”

出勤表……

居然還會送到時齋嗎!

嚴冽顯然沒想到這點,上一秒以為時念對他的特殊關照而露出的燦爛笑容,像是變成張僵硬的面具,從嘴角開始向上延伸,慢慢裂了縫,直到整張面具碎成塊。

小時候沒因為學習上的問題被找家長,長大了反倒在時念跟前栽了跟頭。

他做隊長多年,一心為了幻京排行榜名次奮鬥,局裏人都知道他最看重這個,偶爾路過也聽他們私底下讨論,說二十八隊隊長瘋魔,幻京出勤率高的可怕。

現在,他顧忌身上有神族血液,路過幻京不敢再進,不用想,出勤率甚至都沒有之前零頭多。

可是……從來沒人告訴他幻京情況還會送到時齋齋主手裏啊。

嚴冽輕咳了聲,随手拿了個烤得焦黃的小酥餅吃,支支吾吾說:“我就是覺着——”

時念打斷他:“最初,幻京只為職員日常訓練。後來,安界局第六代局長為了激勵職員,立了前三的牌子。傳統嘛,就這麽一路傳下來了,直到改成現在的前十名排行榜。”

“排行榜的設立,不僅僅是激勵,也是實力的象征。”時念頓了頓,說道,“悄悄給你透個底,我接到位面管理者的通知,他告訴我,三年後的初春,各位面同時設立桑陵府,主管桑陵政事,安界局主管桑陵安全。”

“桑陵府也會設立幻京幻境,以此來讓兩方競争。”

兩權矗立,必會互損。嚴冽覺得詫異:“是我們安界局做的不好?”

時念接着吃桌上漂亮的荷花酥:“是這個位面做的很好,其他位面閑适懶散,早就讓其他齋主不滿了。”

嚴冽低垂下眼,終于明白時念來意。

句句不催訓練,字字都在讓他去幻京。

這麽多年,時念第一次吃中式點心,配着果茶吃剛剛好,甜度也是她一向喜歡的。她指着桌面:“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算了,這桌上的全部,下次來時給我帶一份。”

嚴冽點頭應好。

這下,所有任務都完成,時念捏了塊桃酥,起身要回時齋。于是嚴冽看她一只手捏着食物,另一只手騰出來捏訣,也是行雲流水,如往日一般幹練漂亮。

時念轉身要告別,嚴冽已經把未拆封的點心裝好,讓她帶回去慢慢吃。

她笑了下,不跟他客氣,伸手接了過來。

嚴冽還未開口,就聽門邊輕響,随後響起兩道聲音。

“我說嚴冽不在家吧,都不開燈的。”

“怎麽能不在家?我剛聽說他今天在幻京丢了好大的人,特意來嘲笑他,可不能讓我落空了。”

下一秒,房間內大燈打開,單面玻璃的燈亮着,房間內一覽無餘。

嚴家爸媽擡眼,看到了自家兒子,以及——身邊那個拎着袋糕點的女孩。

“爸,媽。”嚴冽沒想到他們會突然過來,愣了愣,“你們怎麽來了?”

那句嘲笑再也說不出口,尤軒眉很快眉開眼笑,沖着時念笑:“這是嚴冽局裏的同事吧?以前怎麽沒見過?嚴冽你也是!怎麽都不跟爸媽提呢?”

時念立刻把手中所有東西往嚴冽懷裏一塞,随手抽了張紙擦手指,帶着對長輩特有的得體甜美笑容迎過去:“叔叔阿姨好,叫我念念就行,我剛來安界局,人生地不熟,多虧嚴隊長帶我,算我半個師父呢。”

大晚上的,兩位家長過來已經足夠折騰,要讓他們知道這是神族,鐵定要驚慌失措。

時念隐瞞身份,嚴冽心裏有數。

尤軒眉轉頭和丈夫對視一眼,似是不太相信,又看向嚴冽。

“是……”嚴冽嘴邊含笑,看了眼時念,“确實是我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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