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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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有着天下最極致的景象。一邊是陰靈投胎鬧事的陰暗之地,一邊是滿是鮮花的陽光之地,從上方看,是個完整的太極陣。
陰暗之地住的是十殿閻王、無數孟婆和雜役,擁有大大小小的宮殿,既是住宅,又是辦公場所,有忘川流經,又有一口巨大的井,下方連通地獄刑罰。
而陽光之地,僅是一神住所,便是冥界創始神之二的初代孟婆孟佛桑。
傳聞,她喜歡花花草草,而冥府這鬼氣候長不出花草,初代閻王想盡辦法都不能做到。好在仙族月老路過冥界,對孟婆一見傾心,便心軟地賜了她一朵向日葵,從此萬花盛開,永不凋謝。
這段三角戀,也成為了神仙兩族茶餘飯後的消遣。
“越傳越不像話,什麽叫 ‘萬花盛開,永不凋謝’?那朵向日葵明明是我游歷人間時,那個寺廟裏栽種的好嗎?我那邊就是土好,養什麽活什麽,不行嗎?”佛桑邊走邊跟時念抱怨,路過正在爬樹的松鼠,一顆松果便把它砸下來,“胖死了!不許爬我的發財樹!”
前天還被她溫柔抱過的小松鼠委委屈屈抱着松果,飛快逃離這是非之地。
佛桑還是不解氣,郁悶道:“我看這些小神就是閑散,整天也不好好修習。看來這普通神族也得度雷劫,非讓他們嘗嘗不努力的後果。”
“氣什麽?剛才不是說了肯定不生氣嗎?”時念有些好笑,給她順後背,“傳聞也并不一定假,就說你跟仙族月老,不也是……”
“小時念,你那時齋書閣裏,是不是有歷任齋主傳下來的八卦秘聞?”佛桑惡狠狠道,“你竟也拿來打趣我?”
“八卦秘聞倒是沒有,時齋歷任齋主矜矜業業,一心為時齋,才不做這麽無聊的事。”
時念有些幸災樂禍,“倒是你,每次提起仙族月老,你都像是吃了槍藥。”
佛桑冷笑一聲:“是是是,我不僅吃了槍藥,我還能喝光焰谷的岩漿。哎,小嚴冽呢,怎麽沒陪你一起過來?”
“……”
這次換成時念不說話,顯然不想談論這毫無營養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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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什麽來?她有事情要忙,嚴冽也有安界局的事情要處理,再說了,時念已經摸不清兩人的關系,隐隐有些逃避不想面對的意思。
佛桑來了興致:“喲,吵架了?跟姐姐說說,怎麽吵的架?他還敢跟你吵架?不要命啦?”
時念沒好氣地看她一眼:“沒吵架。”
初代孟婆靈力極強,知天下事,又怎麽會不知時念心中憂慮,她正經了些,說道:“小時念,別怪姐姐沒提醒過你,這神族跟伏靈師相愛,不是沒有先例。關鍵在于,伏靈師飛升普通神族一向艱難,飛升成功,便能夠在一起。不成功,這世上便只能留一個。”
“踏入神族,本就是要将一身骨肉打碎重組。你本是千古神,靈力又強,飛升萬古神只是時間問題。好,我們就假設,小嚴冽能成功化為神族,但你能夠保證,你飛升成萬古神時,他還能跟上你的腳步嗎?”
“有情人之間,最怕一前一後,前面的那個擔心後面那個追不上,落後的那個擔心自己被抛棄。你跟嚴冽,差距實在太大。”
這是在勸她放棄嗎。
可情之一字,怎麽能受控呢。
時念有些不甘心,問道:“之前,沒有萬古神和伏靈師相愛過嗎?”
“有過的,不過……落後的那個沒有飛升成功,只留下那個前面的傷心,還跑來我這大哭一場,請求我把亡靈給他。”
“後來呢?”
“哭聲聽得我煩,一腳被我踹出去了。”
說到這裏,佛桑微微笑了下:“小時念,你在動搖什麽呢?要不要擁有這段感情,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但你記住,兩個人相愛,不意味着一定會在一起。再說了……”
她停頓了一下,笑笑,“若是小嚴冽渡劫沒成功,我就多給你找幾個他這類型的來伺候你,包你在最短時間內忘記傷痛,迎接新生活。”
佛桑抱着臂,帶時念進入冥井電梯。電梯門關上,四周陷入黑暗。下降時,可以從四周玻璃看到外面景象。十八重地獄,按照亡靈生前所做事件的惡劣程度進行劃分,罪大惡極者,必然會遭到嚴厲的處罰,上刀山下火海也并不止是人類世界傳聞。還有的從中間将靈劈開,又重新黏上,如此來來回回,受盡折磨。
饒是自诩殺了無數楔族的時念,此時也有些不适。佛桑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好像在說:小丫頭,論修行,你還早呢。
電梯路過第十八層地獄,來到十九層。佛桑走了出去,時念跟在身後,這次多了一點小心翼翼。
“你是第二個來十九層的時齋齋主,”佛桑略過每一個向她行禮的冥界使者,“上一個是老六,抓了個惡意擊碎凝鐘,對人類造成巨大危害的楔族。”
“原本是要關進時齋地牢,苦于你們這幫齋主,個個都菩薩心腸,審問時不舍得下手,我便做了這個惡人,帶來了第十九層。”
“這裏是十九層監牢的其中一處,歸我私有。”
佛桑把手掌按在門上,轉頭看時念:“你若是害怕,不用跟進來。”
不用想,裏面場景一定觸目驚心。時念點頭:“我不怕。”
佛桑挑眉,門上收錄了她的掌紋,解鎖向內打開:“這點你們倒是很像。”
“可惜後來,她只待了半分鐘。”
十九層,時念只在時齋書閣裏的一本奇聞雜記上看到過。能來到十九層的靈,必然已經受過前十八層的所有刑罰,魂魄被折騰得破敗不堪,也失去了再次投胎的機會。
一般人界罪大惡極的亡靈,冥府還是寬容地給了十八層,而對于神族和仙族,就有了破例的十九層。
門打開,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之前在時念面前耀武耀威的悲神,此刻已奄奄一息,他呈一個“大”字型站在地上。四肢和各個關節都被長長的鐵釘釘入身後的牆壁,流出的血盡數被下方陣法吸收,存入罐中,再由使者送往佛桑住所。
感知到面前有呼吸,悲神緩慢地睜開雙眼,他痛的連呼吸都失去正常頻率。這次,他沒再和佛桑争吵,而是看向時念,眼中是死一般的平靜:“時齋齋主——”
“殺了我。”
時念确有一絲不忍,但依舊無法忽略他做的惡事。沉默間,佛桑已擋在她前面:“裝出這副可憐樣子給誰看?第四層的時候,不是很活躍嗎?想制裁我,還想毀了整個冥府,這些話不是你說的?”
佛桑的手指放在他側頸,慢慢打着圈,“你受的這萬般苦,都抵不過你傷害的嬰靈。”
悲神原本麻木的表情也在這一刻變為猙獰,他青筋暴起,疼痛掙紮間,所有鐵釘又齊齊用力,将他死死抵在牆上!
佛桑摸過的皮膚處,顯出一條青紫色的長條狀物,正在悲神的皮膚中慢慢蠕動。
時念一怔。
是巫師族的蠱!
長條青紫,附于皮膚之下,以蠶食肉食為生。
這蠱每蠕動一厘,悲神就疼得雙指攥緊,可手指指節也被釘入牆壁,随着他動作,大量的血液留下,又瞬間被吸走。
“孟佛桑……孟婆……你如此惡毒,竟還能位列冥府創始神之一……十殿閻羅何在?!我定要……”
“噓——”
佛桑示意他閉嘴,從冥府使者手中接過一盞水,示意悲神安靜,慢慢将杯中的水澆在他的傷口處。
随着水流過,悲神身上的傷口全部愈合,身體裏的血液也被補足。
“再活一段時間吧,我院子裏的食人草就愛你這血。”
佛桑坐在和悲神面對面的椅子上,時念也随着坐下。
她把一盞酒推到時念面前:“來,新釀的酒。”
面對這場景,時念怎麽喝得下?
她搖了搖頭。
佛桑也不為難她,從走進這房間,這小齋主的臉色就沒好過,大概是見識到了初代孟婆的毒辣手段,心裏沒準還在盤算日後的相處之道呢。
“神族歷劫後便是飛升,再修幾年,便能跻身萬古神。你有神職,只是下凡歷劫,又不是讓你受雷劫,相比起來不知容易了多少。”
“可到你這兒,歷個劫倒成了你做這些事情的理由,悲神,不知該說你聰明還是蠢笨。”
悲神喉嚨也被釘了鐵釘,說話時有些嘶啞,他擡眼,沉沉看向她們:“你們這幫神族怎麽會懂?你們生來便高高在上,不會懂得底層神族和人類的苦!那些人類的修道者,修行一生,直到死,連低等神族的邊都碰不着。而你們擁有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無窮的壽命,強大的靈力,自然視他們為蝼蟻!”
佛桑聽完,卻轉頭問時念:“這話我聽着耳熟。”
時念提醒:“趙知行。”
“哦,原來是他的理論。”
“你們視趙知行為洪水猛獸,可他才是一心為楔族,一心為天下人類!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神族,你們不配!”
悲神情緒又激動起來,可他越是掙紮,釘子便用力一分,傷痕雷雷,血液四溢,很快又有使者幫他再次療傷續命。
“這些事,你和冥府和千神殿說即可,我今日來,有其他的事要問你。”時念手邊的那杯酒一直沒喝,“你偷千神殿的露水給趙知行,又幫他在時齋通往千神殿的傳送陣中布上陣法,之後你和喜神起了沖突,離開千神殿。在趙知行和小猴子的幫助下,躲進了羅昆海。”
悲神皺眉看着她:“是又怎樣?”
“時齋時齋,美其名曰是管理時間,誰知道你們背地裏用凝鐘做了什麽見不得世人的事?”悲神忍着痛,眼睛紅的要滴血,死死盯着時念,“你不知道吧?你們一直在受無盡的反噬,從第六任齋主開始,可有一任飛升成萬古神嗎!”
時齋從設立,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和質疑,時念小時候就了解,根本不會被他幾句話惹怒。
悲神猛地擡起頭,仿佛能透過十九層的堅實岩石看到天空,大聲喊出他的豪言壯志:“我要做的……不,不止是我!我和趙知行乃至整個本族,就是為了肅清世間秩序。我們為公平而生,我們的使命就是見到創始神,告發你們作為高等神族的私欲!霸占凝鐘,享有這世間一切便利!”
“殺了我,沒用的。沒有我,還有無數個我,還有千千萬萬的本族和你們視為蝼蟻的人族!拼盡全力,我們總能把這天下撕出一道口子,總有一天,這世間會永得公平!”
悲神說完,突然放聲大叫,尖叫聲回蕩在整個十九層,躲在暗處的冥界生物從角落中爬出來,舔舔嘴唇,随時準備将他的靈魂洗幹淨。
他不在乎行動時被撕開的傷口,用力掙紮,十個手指血肉模糊,斷指還被釘在牆上,低語似陰森森鬼語:“冥府創始人又怎樣?時齋齋主又怎樣?你們不是遵循天地秩序嗎?我生死都屬千神殿,你們想殺我?你們怎敢違背這規定?”
佛桑起身,走到他面前,細細端詳他的面容,而後突然輕笑了聲:“你是掌管情緒之一的神族,自然要顧及。但如果,你沒有神職,自然生死都歸我冥府管。 ”
佛桑擡手,吞噬漩渦附在她掌心,而陣法對象,則是遍體鱗傷的悲神。
悲神見狀,立刻慌了神:“孟佛桑!你竟敢對我用這種禁忌陣法!我是千神殿選定的悲神!掌管人類世界情緒,豈是你說廢除就廢除的?!”
佛桑不再手軟,五指猛地用力合攏,将他的神印強行抽出!
手中黑色漩渦包裹出金光四溢的神印,她轉身,交給時念:“送到千神殿,找喜神。”
時念看着已一心求死的悲神,剛進門時的憐憫消失得一幹二淨,她把悲神神印收好。臨走前,微微側頭:“你這麽相信趙知行,相信他珍惜每個人的生命,相信他能夠帶來一個絕對公平的世界。你被抓來這麽久,有見過他一次麽?”
悲神手指動了動,鐵釘将他半截手指都釘入牆壁。
“他口口聲聲說珍惜所有人,可唯獨不珍惜跟他并肩作戰戰友的性命,你真的沒有過失望?”
悲神張張嘴,還想說點什麽,可他已經筋疲力盡,身體還在不受控地抽搐。時念忍不住想跟他多說兩句:
“無論種族,誰都會自私,別跟我說什麽 ‘為了大義死你一個又何妨’,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真的了解趙知行是什麽人嗎。”
說完,時念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在走出第十九層時,時念再一次聽到了悲神的聲音,這次,他語調平靜,說話連貫,不似剛才的重傷:“時齋齋主——”
時念深吸一口氣:“別傳音了,你那點靈力,留着續命吧。”
悲神輕笑了聲:“有孟佛桑在,我怎麽會死?她這人一向毒辣,她還沒玩夠我呢。”
時念:“我沒時間聽你廢話。”
“那有關時齋的,你聽不聽?”
悲神被收回[悲怒恨]的負面情緒,終于能笑了,“趙知行,給時齋備了份大禮。”
“齋主,等着收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