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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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齋地牢，向來關的都是罪大惡極的族類。有些破壞了時間秩序，還有的侵犯過時齋領地，都會在這裏關上一陣子。

調查結束，也會大開牢門讓他們出去。

因而，時齋僅有九間地牢。

外界傳言，地牢在時齋的下方，牢門外就是深海海洋。整座牢房亮與不亮，全在獄長一念之間。獄長心情好，整座牢籠亮如人間白晝。獄長心情不好，便如冥界十八層地獄般黑暗。

傳言頗多，總有小神對這裏感興趣，甚至還有小神不遠萬裏，找了時齋十幾年，只為了看看時齋地牢。在齋外逗留許久，被當做可疑分子，見到連音的第一句話竟是：我能被關進時齋地牢嗎。

連音很是無奈，請示時念後，把他安排在地牢做了個小小清潔工。

此刻，時念面前站的就是這個小神。他昂首挺胸，手中還攥了個掃把，看時念宛如看生母：“齋主！我今日将這裏打掃的可幹淨了！”

時念看着腳邊的枯黃色銀杏葉，輕嘆口氣：“嗯，挺好。”

嬌寧實在看不慣時念這樣子，撇撇嘴：“你啊，少慣着她們！”

換成她手下的小神，這活兒幹成這樣，指定挨罵。

但嬌寧才不多說，她一手拉着時念，頗有衡越神的傲嬌，問他：“交代你的事都做好了嗎！”

小神興奮道：“我辦事，您放心！”

到底在說什麽，時念已沒有時間再問了，她被嬌寧拉着，輕車熟路地進了地牢大門。

小猴子這次惹出的麻煩不小，交給千神殿和冥府任何一方，必然都是死罪。只有在時齋，才能保住他一條命。

私心嘛，各個種族都有，時念求的，不過是身邊神都平安，何況……小猴子是邬安死前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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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怎樣，要保住他一條命。

可若是，能夠最大化利用，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時念低垂着眼，數着腳下踩過的磚，将這想法悄悄往下壓。

若是邬安知道，會責怪她吧。

“外面都說，時齋地牢陰森恐怖，還有齋主抓回來的各種不明生物，會趁犯人不備，則會一口一口将身體的肉啃噬幹淨。地牢外，有比時齋外圍更加強大的結界，進來的犯人，除非齋主大赦，此生都不得出地牢。”

嬌寧聽得無語：“所以這就是你一心想要留在地牢的原因？想探尋時齋地牢的真相？”

“有一部分原因，但不全是，”小神說道，“齋主也提過想讓我去外面，但我喜靜，這裏更适合我。”

小神是生活在地牢的管理者，其他兩位都是靈力高強的神族，自然不需要他來引路。她們一路走來，身後牆體來回變換。不知其中關竅，便會在牢中迷路。

牆壁上的燈是時念上任後新換的，由傳統的蠟燭燈變成了富麗堂皇的水晶壁燈，每個十字交叉的上方，會有一個大型的水晶吊燈。五盞吊燈長的一模一樣，不存在犯人逃跑時有辨認方向的地标。

這奇形怪陣，嬌寧看了也止不住感嘆：“是尉遲家做的吧？我也去找他做一個，藏藏我那桃源村。”

時念笑：“這是元月設計的。”

嬌寧想起那個才到她胸口處的小姑娘，愣住道：“蔣元月？！蔣家那個小女兒？”

時念糾正：“或者說，蔣家未來的家主。”

嬌寧心領神會：“那我更該請她去我那一趟。”

身後的小神聽不到這兩位千古神的對話，還在滔滔不絕：“哎呀，地牢這麽好的地方，誰願意來了再出去啊，換我，我也願意在這兒待着。”

“誰不喜歡能夠補足一切遺憾的地牢？”

面前的牆壁向兩側翻轉打開，左右兩邊出現關着犯人的牢籠，他們十分平靜，看上去與正常神族無異。和其他牢房不同的是，每個牢門外都有一顆散發着妖冶紅色的紅珊珠。

小神盡職盡責，在她們身後說道：“再往前兩個牢房，就是小猴子了。”

時念握了握拳，再次擡頭，已站定在一間牢房前。

小猴子看上去十分開心，他正蹲在地上……雙手憑空做着動作，像是翻箱倒櫃地找着什麽。

只有時念和嬌寧能看到，在紅珊珠制造的環境中，小猴子從角落翻出一個鐵盒，才滿意起身，也不管膝蓋和身上沾着的灰塵，興奮地跑回桌邊，拿出一點針尖狀的茶葉，拿熱水浸滿。

是邬安最喜歡的銘福雪松針茶。

時念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恨不能再把他揍一頓。

一旁的嬌寧雙手将時念的拳頭包裹住，慢慢将她拳頭揉開，笑吟吟問：“你猜猜，我做了什麽？”

她焦急地湊到時念面前，“你若是知道了，定然要獎勵我的！”

小神嘟囔道：“衡越神還說呢！您剛才進來，只是在牢房門外待了一會兒，轉身就走了，竟還好意思找我們齋主邀功麽……”

“衡越神的傳承靈力是鎮山陣法，但是你這嬌寧姐姐會的東西可不少，”時念攥着的手在嬌寧的安撫下慢慢松開，又被她輕輕揉着指甲掐紅的印子，“她幻化的功夫，極強。”

小神有些茫然：“幻化？頭頂的紅珊珠不是營造幻境嗎？哪裏需要衡越神勞心費神？”

話音剛落，小猴子牢房上的紅珊珠突然黯淡，小神驚恐地施法，卻又想起身邊兩位就是靈力高強的千古神，轉頭喊道：“齋主——！”

他看過去，牢房空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了。

-

時齋地牢很少有犯人在，大多都是空閑，現在關着的，加上小猴子，一共三個。有頭頂的紅珊珠在，他們就會永遠沉浸的被編織的美夢裏。

有的神族曾在這裏“成為”了萬古神，跻身現存六大神；有的在夢中墜落人間，成為了某個高校的化學教授；有的則是沉醉在家人的懷抱，不願醒來。

這樣美好的夢境，不會有任何種族想要醒來。不會反抗，自然就不會逃跑。

而嬌寧最擅長的幻化法術，則遠遠超越了紅珊珠。

她的邀功，不過是強行幹預了小猴子的夢境。在那個夢境中，外表是邬安，而實際則是嬌寧。

現在把時念拉進這場夢境，是帶她回溯夢境，好讓她真實聽到小猴子和趙知行的交易。

時念和嬌寧站在雲端之上，下方就是羅昆海。從這個角度看去，整個羅昆海一覽無餘。

如此沉靜，又充滿秘密的沙漠。

這是小猴子的一生。從在襁褓之中，到被引誘着出了羅昆海，替悲神辦事。

-“就算你被邬安收為弟子，你也得時刻記住，我才是救你的人，沒有我，你連命都沒了。”

-“當上羅昆神的感覺如何？成為時齋手下神族，爽嗎？沒有我，你能有今天？”

-“羅昆神修煉，每日是要去凝鐘的吧？你幫我……你不願意？你不要忘了，沒有我，你早都餓死了！”

-“你竟然認得悲神？時念果然會教，短短時間內，已經将整個神譜都交給你了。是，他就是悲神，現在要暫住羅昆海。”

-“悲神這次下凡，是為了萬千人類孩童，他們從出生就受盡苦難，悲神來拯救他們，失去了悲怒恨，他們就會永遠只有歡笑，這難道不是好事？”

-“但任務量巨大，需要你幫忙……怎麽？還是不願意？這樣吧，這次事件結束，我就不再來找你，你安心做你的羅昆神，我老老實實當我的本族首領，從此井水不犯河水，這總可以了吧？”

-“好孩子，做得好。你師父一定會以你為傲。”

……

時念默默看完，久久沒說話。

沒有體會過愛的孩子，別人施舍的一點點溫暖都變成了照耀世界的太陽。

小猴子的視角，已能讓她們拼湊出整個事件。嬌寧挽住她手臂，重新回到地牢。

頭頂的紅珊珠重新亮起，在小猴子的夢境裏，他父母健在，對他尤其疼愛。他從小靈力就強大，能夠保護村子裏的所有村民，因此，他的父親順理成章當上村長。

再大一些，他被途經的神族一眼看中，拜師學藝，搖身一變，成為這世間逍遙神邬安的弟子。

一家三口，偶爾師傅會過來蹭飯，其樂融融。

父母師父都在身邊，沒有屠殺，沒有血腥，沒有羅昆海，沒有時齋，他在寵愛中度過一生，一輩子都圓滿。

這是他給自己造的夢。

時念冷漠擡手，将頭頂的紅珊珠取下，牢房中的小猴子眼神瞬間黯淡，臉上的笑容也僵住，手中捧着的熱騰騰茶水也變成一捧空氣。

……什麽父母。

……什麽師父。

這些東西，他從未長久地擁有過。

他呆呆環視整間牢房，僅有一張桌子和一張靠牆放置的床，又看見鐵窗外站着的時念和嬌寧，苦笑着癱坐在地上。

虛拟和現實交織帶來的巨大落差令人窒息。通通都是假的，是眼前紅珊珠給他造的夢境。

他已沒有往日的生機，頭發亂蓬蓬，臉上也髒兮兮，像個機器人木讷地問：“想問什麽？”

他笑了聲，看向嬌寧，“不，你們應當什麽都知道了，衡越神方才就假扮我師父，套我的話。”

嬌寧覺得詫異：“你知道是我？知道我套話，還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

“師父雖疼愛我，但從不主動給我梳頭，”小猴子伸手，摸摸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神色溫柔許多，“我最初見到他，他直接給我剃了光頭。”

流浪多年，他蓬頭垢面地站在邬安面前，活像個小獅子。可惜上天入地羅昆神，卻怎麽也剪不好徒弟的頭發，最終只能将頭發全數剃完，男孩子的板寸一留就留到了現在。

時念對他實在沒有再多的同情，眼前是邬安和人類世界以及桑陵無辜死去的孩子，面無表情： “知道是圈套，還要往裏跳？”

小猴子笑起來：“因為沒有得到過，便想知道若是得到了，是什麽感覺。”

“很奇妙。”小猴子看向嬌寧，“謝謝你，衡越神。”

“你們要的答案我也告訴你們了，如果沒有其他事，你們可以走了。”小猴子爬起來，向面前兩位千古神下逐客令，“我還要給我師父送西瓜，不能耽誤時間。”

時念手中紅珊珠飛出，在點亮前，她聽到小猴子問：“我師父，神識歸人間四海了吧？”

“是。”

“若是有機會，我還是想陪在他身邊。”他跪下，鄭重地朝時念磕頭，“齋主，求你。”

“在時齋地牢，你沒機會。”

不等小猴子說話，紅珊珠散發盈盈紅光，将他重新帶回那個燦爛又美好的夢裏。

小猴子能夠感知到夢中的邬安是自己假裝，嬌寧有些不放心，問道：“他清醒了再回去，要是意識到自己在夢裏，覺醒了會怎樣？需要我再加道禁制嗎？”

牆壁在身後緩緩合上，時念信心滿滿：“不必。紅珊珠，既是可食用的藥材，又是可讓人入夢的藥引，怎會輕易破解？”

小神正睡在地牢門外的樹枝上，見她們出來，他翻身下來，跑到時念面前，伸長腦袋往她們身後看：“齋主！衡越神！你們一直沒走？”

嬌寧率先一步，擋在他面前，笑着問：“你在這裏呆的無聊吧？想不想到我那兒玩一圈？我那衡越山後頭有個桃源村，正缺個守村小神，你若是來了，我就将整個桃源村交給你，如何？”

小神愣神，慢吞吞去看時念，時念說道：“你若是想去，就去吧。”

不等他回答，嬌寧已提起他後頸：“多謝啦念念。”

“哎——齋主救我！！我生是時齋的神死是時齋的鬼我才不走——！！！”

傳送陣即刻将她們帶走，時念連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她想到什麽，低低笑了笑。

人類世界說，賭局最傷身。賭贏了，便是富貴榮華一生，賭輸了，不過一條命。

她這次的賭注極大，但不知怎麽，就是有信心。

……這該死的賭徒心理啊。

她腳下出現去往冥府的傳送陣，背在身後的手中，那顆紅珊珠被靈力捏成灰，随着傳送陣啓動，粉末被吹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