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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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界局幻京出事,風聲沒往外透出一點。殘局有安界局管理幻京的人收拾,時念自然清閑,被請到辦公室,邊上坐着原長興,對面坐着嚴冽。

時念手邊,放着剛泡好的茉莉花茶,還飄着熱氣。她端起杯子,就聽有人敲門。

牆壁上的影幕顯出來人的臉,是朝希。

原長興沒讓她進來,只是打開對講系統:“什麽事?”

朝希嘻嘻笑了下:“來找齋主,倪常的事我都辦完了,神廟那邊說,他們會秉公處理,還說謝謝齋主,他們現在正在地毯式搜索神界前往人界的非正式通道。”

時念放下茶盞,嗯了聲:“我知道了,辛苦你跑這一趟。”

朝希想到短期內不用受這孔雀小神的打擾,高興地要飛起來:“不麻煩不麻煩!”

朝希一走,嚴冽也站起來。他手背上還有殘留的血跡,嘴唇發白,是流血過多的症狀。

剛才療傷,只是治好了外傷,內傷還需慢慢養好。

他的視線略過時念,又看向原長興:“你們聊,我先走了。”

本就是原長興授意讓他走,自然允了。

嚴冽離開,辦公室徹底只剩了原長興和時念兩人。

時毓的事,嚴冽早已告知原長興,無須時念再重複,而原長興支開嚴冽,顯然是有話想對她說。

時念又抿了兩口茶,茶盞還未放下,就聽原長興說道:“你生辰,原叔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這是我尋來的銀镯,看起來平庸,卻也是我托僅存的唐門後人打造。你戴上,防止有意外。”

銀镯子安安靜靜躺在紅木盒子裏,锃亮的光面,上面刻着竹子竹筍和各種花朵。一個是滋養時念的竹子,一個是時齋內錦簇的花朵,預示時念的出身和時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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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平庸],說的倒好聽,時念看着,可一點都不平庸。單說這材料,便是在芙海海底一種特殊貝類孕育的類似于銀子的材料,哪裏是人類世界的普通銀器?

時念摸上冰冷的紅木盒子,看見原長興死死盯着她手腕上的镯子,借着拿盒子的動作用袖子遮住玉镯:“謝謝原叔,禮物我很喜歡。”

原長興欲言又止,尴尬地笑笑:“你喜歡就好。”

時念全當沒看見,從懷中拿出張金色邀請函:“這次過來,是給您發帖子。”

原長興愣了愣:“日前,連音送過一份。”

時念無所謂地笑了笑,把邀請函放在桌上。

原長興秒懂,點頭:“确實,要尋個好由頭。”

“我要去送下份帖子,”時念起身告辭,“茉莉花不錯,我下次來拿點兒。”

“時念!”

原長興猛地站起來,“既然有了新镯子,老镯子就還給我吧!”

似是感知到自己太過激昂,原長興軟了語氣,“乖,把玉镯給原叔。”

時念怔了怔,被原長興突然的反應吓了一跳:“原叔,你……”

這麽多年,原長興從沒主動向時念要過什麽東西。唯獨這次,他眼底泛着淡淡的紅,慢慢擡手朝時念伸去,聲音有些啞:“念念,聽原叔一次話,把镯子給我。”

玉镯是時念對母親最後的念想,又怎麽能輕易給他。時念往後退了兩步,将手腕藏至身後,她神色一凜:“原叔?是誰!跟你說了什麽?”

原長興站起來,單手撐着桌沿:“時毓身死,神識未散。一半在镯子裏,一半在我這裏。這麽多年……我一直遵循萬物有道,不可破壞輪回因果。”

“可是……我能輪回,她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終于找到辦法了!念念!時念!!你相信我,只要你能把镯子給原叔,我一定把你母親完完整整帶回來!”

原長興走近,幾乎是祈求的語氣:“我太弱了!時念!我太弱了!我等不及了!今天這只異獸在安界局發狂,若不是你趕來,我們都得死在這裏……我死了沒關系,但是時毓、時毓就再也沒有複活的機會了!”

“複活?”時念皺眉,手中已悄然捏起禁锢訣,“死去的神還能複活?這是哪裏的禁術?”

“別問了……時念,你別再問了,我保證,一定把時毓帶回來,好嗎!”

原長興說完,一個箭步沖上來,直沖時念手腕。下一秒,就被時念手中禁锢訣捆住,她深吸一口氣,一直藏着的手也從身後拿了出來:“原叔,你說的應當是楔族術法吧?”

她十分篤定,“不是新族,是本族的禁忌術法。”

原長興被壓在桌面上,側着頭仰視時念,目眦欲裂:“救人!還管什麽方法嗎!”

“本族能不能複活是未知數,更何況,你就這麽确信,複活後的那個人還是我母親嗎?!”時念拉着捆住他手腕的繩子,将他拽回椅子上,逼近他,“以禁術複活,那是傀儡!就算融入神識,還是會受禁術本身牽制!我決不允許我母親受此奇辱!”

原長興還在掙紮,血氣上湧,雙頰和耳朵都通紅:“時念!你母親養你是用了傷根本的精血!你長這麽大,哪一條路不是你母親給你鋪就的?你就這麽不想讓她活過來嗎?!”

“活過來?”時念冷笑,冷靜得就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你當我這麽多年沒有找過?你好歹,還知道我母親神識被分為兩半,我呢?可有人告訴我嗎?!”

“你說你找了這麽多年的複活禁術,你疲憊、你累。可我卻連我母親陪在我身邊這麽多年都不知!原長興!我最信任的長輩,這種重要的事我竟要從別人那裏得知,午夜夢回,你良心安過嗎!”

原長興定定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他垂下眼,輕笑了笑。

時念繼續說:“本族既能把這消息傳給你,便是早有預謀。他們知曉你在想什麽,也料定你遇上我母親的事必然方寸大亂,這才告知你。”

她敘述事實,每個字都像刀,插進原長興胸口,“若是人族想要複活,冥界還能幫幫忙。神族,毫無辦法。”

原長興大罵:“你撒謊!時念!你無知!你撒謊!!!”

時念已無所謂了:“您說我無知撒謊,那我便無知撒謊吧。”

“時念!不許走,手镯留下!”原長興掙紮着站起來,雙腿一彎,竟給時念跪下,“原叔求求你,把镯子給我吧……你有時齋,你有連音有嚴冽,原叔這麽多年,除了你母親,什麽都沒有。”

“我只有她啊——!”

時念這次沒扶他,頭發花白的長輩此刻痛哭流涕,任誰都沒辦法忽略。

“天譴,我來擔!責任,我來負!時念,原叔從未求過你什麽,連這點小小願望,你都不願意滿足我嗎?!”

她走到原長興面前,蹲下來,解開他的禁锢術:“原局。”

原長興癱坐在地上,撐着地的雙手慢慢握成拳,從瓷磚的反光裏,他看到自己無比狼狽的臉。

“镯子給你,你我再無瓜葛。若是你改變心意,我們便恢複從前。您自己選。”

-

下了班,嚴冽按照往常一樣步行回家。他這人怕麻煩,置辦公寓時,優先考慮地理位置。按他的腳程,十分鐘內就能到家。

不過今天,他用了十二分鐘。多出的兩分鐘裏,他站在傳送陣前,詳細地思考了要不要去趟時齋。

……算了。

反正他也不能改變什麽。

上次分開,并不是很愉快,她也很忙,大概率不會記起他。

不過誰離了誰,日子都得過下去。

到了家門口,嚴冽像往常一樣掃臉,感應門滴答一聲,人臉識別成功,門向外彈開。

而在彈開的剎那,嚴冽腳步一頓——

室內有光。

他走時,所有燈光全部關閉,不會落下。

有人?

玄關處有軟毛地毯,他腳步輕,另一只手輕輕握上腰間刀柄,蹑手蹑腳越過遮擋視線的入戶牆,最先看到的是靠窗邊小茶幾上燃着的香薰蠟燭。

有個人雙臂相疊,下巴壓在小臂趴在小茶幾上,看着上面旋轉的走馬燈,蠟燭的光只映亮她一雙木讷的眼。

嚴冽松了口氣,扶着刀的手也放下。一步一步走到她身邊,坐在茶幾對面,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要不要吃點東西?”

時念沒說話。

“想喝點什麽嗎?我這有原……”嚴冽突然頓住,慌忙改口,“送的上好幹紅葡萄酒。”

時念終于眨了下眼睛:“酒精致癌。”

在嚴冽詫異的眼神中,時念緩緩直起上身,一縷長發滑至胸前,“沒喝過,可以試試。”

齋主發話,嚴冽起身去拿高腳杯和酒。

暗紅色的液體流入醒酒器,時念盯着窗外發呆,嚴冽看過去,有一只狗正蹲在樓頂,守護着樓下主人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這是桑陵的守護獸。

時念不主動說,嚴冽也不好多問什麽。畢竟今天她和原長興吵架,只要路過辦公室的伏靈師都聽得見,不出十分鐘,這消息已傳遍整個安界局。

兩人分坐茶幾兩邊,中間的走馬燈緩緩轉着,晚香玉的清香彌漫在整個房間,無聲衍出奇異的暧/昧。

“明天是我的生辰宴,也是連音的繼任禮,我來送帖子。”

時念把帖子放在桌上,順着桌面推給他。

嚴冽拿起來,翻開,是燙金娟秀的毛筆小楷,詳細寫着邀請人和宴會時間地址。

時念閉上眼,不太想面對這現實:“你若不來,安界局就無人了。”

嚴冽默了聲:“京珺不是也有一張?”

“明日,她以桑陵府府主身份入席。”

酒醒好了,嚴冽把酒倒入高腳杯中,各自倒了三分之一。其中一杯,放在時念面前。

不等時念舉杯,他先端起杯子,主動碰了時念的。

叮的一聲——

脆響之後,嚴冽一口将紅酒喝完,時念突然笑了聲,說:“我原以為,他是最疼我的。”

嚴冽輕輕放下杯子。

“我也知道,他待我的好,全是因為我母親。沒有我母親,我什麽也不是。”

“沒有時齋,沒有如今的地位,沒有疼愛我的長輩……應該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有可能不是神族,是個普通人族也不一定。”

時念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就狠狠皺眉:“好苦。”

嚴冽掃了眼她手腕上的銀镯,又轉開視線,給兩個杯子裏蓄滿酒。

他漫不經心地問:“所以你是覺得,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毓主留給你的?”

時念小小地嗯了一聲:“不是嗎?”

“不太是。”

時念緩緩看他。

嚴冽一一羅列,說出時念的事如數家珍:“上任羅昆神隕落前,将徒弟托付于你。這任衡越神對你更是敬佩愛戴。上到仙族織芙仙子,下到龍女,哪個不是你用心相待換來的感情?”

“的确,沒有毓主,就沒有今天的你,沒有時齋的重任,也沒有所謂 ‘神族’身份。但不是你,還會有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今天的一切,源于毓主,但今天的所有,都是你的努力換來的。”

嚴冽雙手向後撐着地,身體微微後仰,好笑地看着她,“在其他世界裏,可能還有趙冽、王冽、趙音、王音……你管理諸多位面之一,應當知道這個道理。”

時念又一杯酒下肚了。

她也學着嚴冽的樣子,雙手向後,擡頭看着天花板,突然笑了起來。

“嚴隊長,跟你聊天,就是開心。”

對面天臺的小狗等累了,從蹲姿換成趴姿,耳朵緊貼地面,随時戒備。

嚴冽想到什麽,站起來:“等着,我去拿個東西。”

時念點頭,給兩個空杯倒滿酒。

卧室的抽屜開了又關,接着是嚴冽的腳步聲,他似乎很欣喜,走路都輕快。

“生日快樂,禮物給你。”

又是個紅盒子,時念看了眼,慢吞吞地将盒子拿過來,打開,是把漂亮的弓弩。

時念有些意外,手指輕輕撫過,這把弓弩竟渾身閃了下,像是在認主。

嚴冽被她看的別扭,手無意識地摸了下後腦勺:“托朋友打造的,工期短,還很粗糙。”

這樣好的兵器,時念當然不會拒絕,她收好,道謝。

再次看向天空,烏雲遮月,小狗早已撤離天臺,嚴冽客廳養的錦鯉不安游動,想要跳出水面。

“要下雨了。”時念說。

“今夜之後,連續幾天都是暴雨。”

話音剛落,傾盆大雨。

嚴冽端起杯子,享受最後一刻的寧靜。

“也不知這雨,要下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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