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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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服飾穿搭,當今衡越神精通此道,這次時齋迎來轟動八荒的大事,所有禮服全部交由嬌寧負責。
連音是繼任,服飾在同代中自然要更加出彩。加之她是劍花修煉化神,嬌寧給她選了乳白色長裙,上面是用特質編織工藝嵌在裙裏大朵開得耀眼的劍花。
剩下的三個,一是繼任衡越神的榮笑,二是繼任羅昆神的遜狄,三是選定的第三十任齋主竹靈。每個小神身上的禮服都根據各自的性格和特征量身定做。
嬌寧親手給連音帶上耳環,下方墜着塊土紅色的寶石,随連音的動作小幅度晃動。嬌寧用手指輕輕撥了下,看向鏡中的連音,連連贊嘆:“真漂亮。”
連音哪裏打扮得這麽精致過?她不太适應地左右擺了擺頭,憋出兩個字:“……好重。”
嬌寧對着鏡子,将連音的發簪向裏推了推:“忍一忍,禮數這東西,須得做給外人看。”
“好了,”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們連音,真是女大十八變。”
說完,自己又醒悟,“今日之後,便要改口叫時音了。”
連音抿了抿剛洇紅紙的唇:“這是以後的事,師父在一日,我就還是連音。”
“好,依你。”
給幾個孩子陸陸續續備好妝,嬌寧出門,前往時念房間。
這路她走過多回了,這次心境完全不同。往日過來,不是訛時念一尊白玉像,就是順手撈一塊金子回去雕貔貅,但現在……整個時齋張燈結彩,慶賀幾百年來從未有過的盛事,她竟生生覺得後脊發涼。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諸多危險、諸多無奈,時念從未向她吐露過一個字,都是孤零零一個,坐在栗子樹下默默睡一覺,将滿腹的愁咽下去。
嬌寧來到時念門前,雙手扶上門框。
可時念還有她,她嬌寧在千神殿上,戰力值也是前排。若真是對打,別說一個趙知行,就算是百個,她也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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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微微用力,門向內打開,嬌寧跨過門檻,走進去。
入目是曳地的黑色長裙,上面用金線花的花蕊撚成的花線,是桃源村手藝活最好的阿嬷一針一針縫制出來的,是整個桃源村的真心謝意。
聽見動靜,時念望着鏡子的眼落在她身上,笑了笑:“來了?”
嬌寧幾乎要看呆了,她木讷地走近,腳步又沉又重,眼睛都不眨,将時念精致眉眼看了個仔細:“果然是我的眼光,念念,這禮服超适合你!”
時念作為最尊貴的齋主,出席禮服自然要上心。嬌寧給她選了件內襯開叉裙,外面是落地長裙,尊貴端莊又不失優雅。
嬌寧繞着時念看了好幾圈,滿意到要哭出來:“念念,你一定是時齋至今最好看的齋主!”
時念被她拉着雙手左右看,笑着說:“《時齋錄》記,第十八任齋主容色傾城,乃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代表。見過的男人無一不傾心。”
“那我可沒見過,我見過的,只有你。”
凝鐘沉重地敲響,提醒時辰已到。
嬌寧回神,鄭重地捧起桌上的珍珠王冠,給時念戴上。
“這上面每一顆珍珠,都是龍女親自撿選。尤其是這顆珠王,乃是她養了多年的蚌孕育所出,意義非凡。”
“好了,”嬌寧往後退了一步,神情嚴肅,雙手提起裙子,朝她行隆重的見神禮,“齋主,時辰到了,我們走吧。”
時念實在高興不出來。
“開心點,”嬌寧勸道,“演也得演下去,今日雖是時齋大禮,也是你的生辰宴呀。”
時念深吸一口氣,嗯了聲。
今日一過,什麽事情都可以撒手去做了。時齋所有,都後繼有人。
她沒什麽後顧之憂了。
走過轉角就是長廊,兩邊被各種鮮花圍滿,變成鮮豔的花廊。桃花開得格外好,時念最喜的鳶尾也大開花蕊,落了滿院鳶尾香。
而盡頭,由遠及近走來兩道身影。他們同時擡頭,看見時念和嬌寧,是掩蓋不住的驚豔。
嬌寧沒對池樹說,反而看了眼嚴冽,又順着他視線去看時念,意有所指地打趣道:“行了啊,再看就趕不及了,正殿那邊大家都等着呢。”
池樹輕咳了聲,忙不疊點頭:“是是是,快走。”
嚴冽和時念對視,繼而各自轉開眼神,默契地沒提昨晚的聊天內容。傳送陣在腳下閃了下,只一個瞬間,她們便到了正殿。
齋主來到,衆神見禮。
上方坐着的中間三位,分別是孟佛桑、萬神殿和千神殿殿主。臺階往下,才是各地派來的出席代表,尉遲家池樹,安界局嚴冽,桑陵府府主京珺。
時念走上臺,和她們互行平禮,禮貌笑笑:“不是時齋大事,必不會勞煩兩位親自過來,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
“一切都好,”萬神殿殿主率先開口:“齋主不必客氣,你我乃是一脈相通,理應互相幫助。”
萬祺欲言又止,悄悄給時念傳音,“若是有難處,一定找萬神殿。千神殿處理不了的事,我們可以辦。”
時念道了謝。
儀式開始,時念站在高高主殿前,一只手放于腹前,另一只手結好齋主齋印。衡越站在她身側,而另一邊,應當是羅昆神,而現在,換成了萬神殿殿主萬祺。
看着下面緩緩走上來的四個小神,嬌寧仿佛看到了自己,她看着榮笑,嘴角僵硬地勾了下:“上次,我是在下面的那個。”
時念沒說話,只靜靜看着一手培養出來的小徒弟,昂首挺胸地走向她。這一刻,新齋主才是焦點。
理當如此,繼任禮陣仗如此大,也是要告訴八荒,時齋選了新齋主,日後辦事,都需幫襯。
如同時毓給她鋪好路,她也要為連音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不過在時齋任職,總歸不是什麽好差事。大局考慮,時念是培養繼承人。私心來說,她倒更希望連音去做那冥府盛湯的小孟婆。
每日清閑,不用勞心費力,不用面對風險,也不用提心吊膽。
時念晃神間,連音已走到時念面前。臺階很寬,足夠讓她跪在地上。
師徒一高一低對視半晌,司禮在凝鐘緩慢的敲擊聲中徐徐念着四份诏書。衆神聽得仔細,連音卻雙手疊起,給時念磕了個頭。
這是禮儀中沒有的一環。
按禮儀,連音只需低頭,等待時念将齋主印信貼在她額前,再和幾位小神一齊行見神禮。
跪拜,這實在不合禮儀。
但她才不管這些。
起身時,時念清楚看到連音眼中閃着的淚光。
怎麽讓她不流淚呢。這樣好的師父,從小事無巨細地照顧陪伴,長大後恨不能将一身技藝傳于她,生怕她受一點委屈,擔心她無法迎接未來的風浪,拼了命也要教會她更多。她不會,便找其他神族仙族來教。
尤其。不管這預言是否真的是二十八任,時念都抱了必須要将趙知行這禍患處理的決心。
連音怎會不懂時念早早将這代小神提上來的用意?
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趙知行,必死。
她師父,是這世上最好的神。
司禮念完诏書,神使将四份卷軸一一收好,退至身後。
時念、嬌寧、萬祺同時走上前,手指貼上小神們的左額。一時間,印信載入,再次睜開眼,已是時齋認可的下任繼承。
退離的瞬間,連音又給時念磕了個頭,雙手撐着地面,久久沒有起身。
她眼淚大顆大顆往下落,礙着衡越神說的“衆神皆在,注意顏面”,硬是強忍,說話哽咽,哭腔尤其明顯:“師父……”
“弟子時音,入時齋兩百五十六年,謹遵師父教誨。日後定會好好管理齋內事務,安界局和桑陵府,弟子必一視同仁,護桑陵平安,保人界秩序。交予我,師父放一千個心。”
時念彎腰,扶起她,微笑着擦掉她的淚水,眼底是瘋狂壓抑着的淚意:“你做事,我一向認可的。”
四下寂靜無聲,絕不是能互訴衷腸的好時機,嬌寧見縫插針:“既如此,便勞煩諸位神友仙友認認臉,這便是日後的時齋齋主、衡越神和羅昆神了。”
連音眼中含淚,還想再看她師父一眼,卻被時念推着雙肩,轉過身。
搭在她肩頭的手心溫熱,連音看着下面行禮的神仙,竟有絲恍惚。
她說:“時音,此後,這便是你的天地。”
連音死死咬着唇,淚如雨下,給諸位友人回了禮。
一場儀式,就算到了尾聲。
此時,應當有凝鐘敲響九九八十一的最後一響,視為典禮結束。
衆神騷亂,都看向凝鐘方向,不知是出了什麽狀況。
嚴冽見狀,囑咐京珺幾句,徑直去了凝鐘。
時念遠遠望着凝鐘,隔着重重宮殿,好似能看見它。沒過多久,凝鐘撞出一聲巨大的鐘聲。
司禮一顆心落了地,立刻大呼:“禮成!”
連音聽到凝鐘這十分不正常的聲音,眉頭狠狠一皺,被時念用手指撫平。
賀喜聲響徹一片,場面自然交由連音這幫新上任的神族,時念和京珺對視一眼,京珺朝她點了下頭,時念瞬間消失在主殿前。
同時消失的,還有嬌寧、千夜、萬祺,以及後面的孟佛桑。
出現在凝鐘前,嚴冽已和凝鐘一股神秘力量抗争多時。靈力大量損耗,他額上冒出汗珠,依舊苦苦支撐。
時念見狀,握住他右手手腕,注入靈力,将對方擊退。
她扶住嚴冽,讓他緩慢調息。
嬌寧料想凝鐘不響一定有問題,卻沒想到是如此嚴重的情況,她沖上去:“放肆!何人膽敢入侵時齋凝鐘?”
凝鐘傳出一道聲音:“阿念,許久不見了。”
嚴冽皺眉:“趙知行?”
趙知行?!
嬌寧聽到這名字,怒火上沖,撸起袖子就要凝聚靈力:“就是你這老畜生傷我齋主?!”
時念按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趙知行慢吞吞說着,十分閑适:“阿念,你母親溫柔良善,你與她恰恰相反。狠厲、毒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上次在幻境中,你利用那個伏靈師,把他推出來送死,自己卻躲在後面不作為。”
時念握着嚴冽胳膊的手慢慢松開。
“哦,對了,在幻境裏,你甚至動過就算是讓所有神死在這裏,也要殺了我的念頭。”
“是與不是?”
剛垂下的手,卻被人緊緊握住。
——我不在乎的。
他說。
——我那天是心甘情願,與你無關。
時念反握住他的手指,靜靜看着凝鐘,十分坦誠:“是。”
趙知行突然大笑,笑完後又說:“可悲啊!連自己生命都不顧的神族,竟會顧忌我會毀了焰谷,要了桑陵衆多伏靈師的性命,遲遲不來找我。阿念啊,趙叔等得十分着急。”
“不說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了,”趙知行哼笑了聲,“阿念,我這次借助凝鐘傳音,是想給你介紹個新人物。”
他笑了聲,“來,老原……原長興,說兩句。”
嚴冽一怔,小聲道:“原局?”
時念心髒有細細的刺痛。
對面沉默半晌,一道時念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
“念念——”
“把凝鐘交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