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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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上說着,這都是個人的因果和福澤,時念還是出手幫了這女孩。
這算不算是幹擾了別人的未來?
時念緩緩睜開眼睛,入目是受潮的天花板,躺着的床也格外堅硬,鼻尖還有汗氣混雜的難聞味道。
随後,是兩人對話的低喃:
“真的要救她嗎?”
“我們得給她買藥,沒了我們,她可能會死。”
“你也聽那個醫生說了,那種藥很貴,我們所有的錢湊在一起,也只能給她買一粒。”
“可她救了我,還幫我們還完了錢,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男生沉默半晌,打火機随後響起,他嘆口氣,“是,人家救了我們的命。”
他出去買藥了,家裏只剩下時念和這個女孩。
時念睜着眼睛,餘光去看忙碌的女孩。
這房間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一張一米二的小床,但東西擺的井井有條,瓶瓶罐罐一個接一個,看得出,兩個人很愛惜這個家。
趁着女孩去衛生間的功夫,時念起身,将口袋中要送給衡越的寶石手鏈放在桌上,悄悄離開。
她腦中突然浮現一句話:待恩人,千言萬語不能表謝意。
這兩人,家徒四壁,總歸他們自己的事解決了,其他的都無所謂。他們明明可以置之不理,可以把她丢在大街上不管生死。
可他們不僅把時念帶回了家,還要傾盡所有給她買藥。
時念是神族,平日在廟裏供奉倒也罷了,這種現實的利益,還是拒絕比較妥當。
她動作輕,衛生間關着門,女孩并未察覺她的離去。
時念也不知自己現在在哪裏,只想着盡快遠離這個地方。她一個人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整片天黑沉沉,随時會下雨。
她左右看看,找了個隐蔽地方,想要結陣回家。雙手捏訣,氣沉丹田,卻根本沒反應。
陣法沒結,靈力全無!
她失去了所有靈力!
不僅如此,她掉入的是時空縫隙裏的不知名城市,是從時念未接觸過的位面世界。
既然是位面世界,總有時神廟。
天上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時念順着路往前走。
雨下的越來越大,前面的路積了水,人行道上的磚塊滲進雨水,時念每踩一塊,那混着濕潤的泥土的雨水就濺髒時念的裙邊。
一條路走到頭,時念裙擺上都是星星點點的髒泥。
可她顧不上了。
時念擡頭,借着昏暗的路燈,終于看清楚上面的路牌。
牌子上寫,右轉,時神廟。
真的有時神廟!
時念笑了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小跑着進了廟裏。
可一見這廟,時念的心就涼了一半。
時神廟門口積水,她走過去,水漫過她腳踝。頭頂的牌匾早掉了色,“時神廟”三個字的“神”字,上面有紅色的幹涸液體掩蓋。
時念走進,地上也殘留了些紅。她彎腰,那是紅色油漆。
時神是本地神,廟宇建築風格古色古香。大門是向內推的雙門,她走進,腳下帶着沉重的水氣。每走一步,鞋子就會在地上洇出水。
腳步被拖的有些重,濕發黏在臉上,濕衣服貼在身體上,可時念都沒有什麽感覺了。
大門被推開,裏面漆黑一片。
她走近,地上散着一地的香灰,還有被人随地丢的水果。站在中央,有雨水從屋頂的縫隙中流下來,滴在時念的額頭上。而牆上更是,潮到整面牆都是長了黴的斑點。偶爾有幾只老鼠結伴跑過,“吱吱”叫上幾聲,也不怕人,去啃唯一放在供奉臺上那個幹淨新鮮的蘋果。
時念用手摸了把供奉臺,竟一點灰塵都沒有。
有人來打掃過!
她不怕黑,關上門,面對還立在面前的時神像,雙手合十。
“小女名阿念,398號世界第二十八任時齋齋主,被小人暗算落難至此,時神在上,救我一次。”
她閉上眼,等待奇跡到來。
只要一丁點兒靈力,她就能結陣回家。
只要一點點就好!
她跪在神像前,身下都是雨水水漬,虔誠地期盼神靈到來,想要得到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神族不畏寒不懼熱,可現在,時念止不住開始打顫,她雙膝酸軟,太陽穴針紮似的疼。終于,她止不住身形搖晃,雙手撐住地面,地上的碎石硌進她手掌,疼得她倒抽一口涼氣。
時念隐隐覺得不好。靈力丢失倒也算了,可怕就怕,她不是神族之身了。
她現在變成了,完完全全的人族。
再也經不住身體的虛弱,時念昏倒在時神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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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時念究竟在哪兒?”池樹急得在正廳亂走,他雙手背在身後,幾次欲言又止,“這趙知行究竟是幹了什麽?能直接讓一個神族消失?”
連音已經哭完一輪了,她拿着劍就往外沖,被池樹一把攔住:“幹什麽?”
連音渾身都是殺氣:“殺進本族問問趙知行!”
“我的小姑奶奶,別鬧了!你萬一再出點什麽事,等你師父回來我怎麽跟她交代?”
一旁的京珺和艾福坐着,面色凝重。
竹靈的眼淚一顆一顆滴下來,她抿抿唇,控制着不讓自己哭出聲,小聲吸吸鼻子,拿紙巾給連音擦眼淚:“師父不哭。”
京珺看的難受,把竹靈抱過來,輕輕哄着:“鯨群那邊已經開始找了,它們會通知所有海洋生物一起,把整個海翻個遍,應該很快就有消息。”
艾福坐在一旁,低垂着頭:“我和桑陵府反反複複把桑陵翻了五遍,沒有。”
正在此時,嚴冽從外面走進來。他步子走的極其慢,整個人像被抽空一半,眼睛也不眨,眼尾嘴角都耷拉着,手背和胳膊都是被樹葉劃傷的細小傷口。
“怎樣?齋內有嗎?”
嚴冽機械地搖頭。
池樹急得又開始原地走了:“萬千神殿我們都通知到了,龍女那邊也在找,冥府那邊也早就去了……她一個靈力高強的神族,到底能去哪兒呢?”
嚴冽突然想到什麽,結陣離開。
艾福見他離開,猛地站起,呵斥道:“連齋主都保護不好,他怎麽還有臉面到處跑?!”
在場幾個人都比艾福靈力強,他看不到,幾人看得清楚。
傳送陣的終點,那是萬事終結的冥府。
連音哭啼啼去了祭神窟,守在那塊石碑前,看着第二十八任齋主的名字,額頭抵在石碑上哭成淚人。
“師父……我終于明白你說的話了。”
食不下咽,寝食難安,毓主離世時,你也是這麽生生熬過來的吧。
傳送陣速度太快,嚴冽下一秒就出現在冥府前。
而陰兵早已等候多時,看見嚴冽,他走上來行禮:“請随我來。”
複又補上一句,“孟婆在等你。”
也是,孟婆神機妙算可知未來,怎會不知他要來。
嚴冽走進時,孟佛桑正站在葡萄架子下剪葡萄,看見嚴冽,她擰着的眉頭松開,朝他招手:“小嚴冽,來幫我看看,哪串葡萄好吃呀?”
不知該說是冥府風水寶地好水好土,還是該說孟婆是種植能手,每一串葡萄都長得漂亮飽滿。嚴冽沒什麽心情,硬着頭皮随手一指:“這個吧。”
孟佛桑手起刀落,整串葡萄落入水中,又被她撈出來。她揪了一顆丢進嘴裏,只聽嚴冽小心翼翼地開口:“孟婆可知……齋主此時在何處?”
孟佛桑卻皺了眉:“這串葡萄沒有阿念上次選的甜,你嘗嘗。”
嚴冽不想吃,可在孟婆注視下,還是拿了一顆。
食不知味地嚼着。
孟佛桑笑了笑,把水果簍子放在一邊,說道:“凝鐘是上古神器,有它在,便能夠掌管時間。只要控制了時間,便能夠得到一切想要的東西。過去可以改變,可以知曉未來。”
嚴冽皺眉:“這不是謠傳嗎?”
“誰說是謠傳?你去瞧瞧整個時齋,從時念到剛從土裏化形的小神,哪一個長得不好看,那便是凝鐘的作用,它會讓事物留在最美好的時刻,這是它作為法器,給管理者的正面回饋。”
“但同樣的,凝鐘也是座橋,它的作用遠不止控制時間,還是連接每個位面世界的橋梁。”
“當它受到威脅或是攻擊,凝鐘就會不受控地打開時空縫隙,這是去往平行世界的通道。”
嚴冽一雙眼睛紅着,着急到連話也說不利索:“平、平行世界?也就是說,時念很可能掉進了那裏?!”
孟佛桑笑着說起最殘酷的現實:“你現在所在的世界,編號為398,往前往後都有無數個世界。找她,就像大海撈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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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孩子,醒了嗎?”
時念昏昏沉沉的,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她動動手指,這道聲音又響起:“好啊好啊,終于醒了。”
“芳姨,這藥我放在這裏,一天三次,一次一粒,不要忘了!”
被稱作芳姨的人笑了:“好,不得忘!”
時念爬起來,用胳膊肘把上半身撐起,将室內陳設打量一圈。
這是個精致的小房子,她睡在張柔軟的床上,窗外是一片土地,不遠處的書桌上擺着一張笑靥如花的照片,是個開朗的女孩。
“哎呀,怎麽起來了?再睡會吧。”
芳姨急匆匆跑進來,把時念按回床上,給她掖被角,又摸摸她退了燒的額頭,笑了,“還沒好透呢,得多休息。”
芳姨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家裏條件不好,我也賺不到什麽錢,看你這樣子,也是富人家的孩子,委屈你了。”
……怎麽會,這已經是她來人間,睡得最好的一覺了。
時念沙啞着嗓子:“謝謝阿姨。”
芳姨笑了:“不客氣,你好好歇着就行。”
她看着時念,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你呀,這麽晚了,一個小女孩在外面,還倒在時神廟裏,多危險啊,等你養好身體,我就把你送回家。”
時念眼神一黯。
時神廟沒有顯靈。
信仰說,只要你信神靈,就能實現你的願望。落難神族尚且不理會,普通人類的訴求,又有什麽用?
神靈最擅長編織謊言大網。
時念躺在床上,問道:“芳姨每天都去時神廟嗎?”
“是呀,去拜拜時神,保佑我的孩子能夠平安投胎轉世,投個有錢的好人家,別再找我這樣的媽。”
時念看向她,不自覺地将視線落在那張照片上。
那樣明媚的女孩,已經去世了嗎。
但生老病死,不是人類苦楚嗎,芳姨怎麽能說的這麽風輕雲淡?
仿佛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無關系的事情。
時念覺得可笑:“拜時神沒用的,她不管輪回。”
芳姨不同意了:“誰說的!我生舟舟那會,醫生說我身體弱,生的時候肯定很難。我就去了時神廟,求時神保佑我能夠順利生下這孩子,結果你猜怎麽着?”
“我剛進産房就生了!你說靈不靈?”
時念卻突然想起,她曾經拿到的那張紙條上的願望。
她說,想要順利生産。
是她親手,在這張紙條上寫了一個“念”字,實現了一個母親最樸實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