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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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真是單單取出心髒,絕不會有這麽濃重的血腥氣,時念只掃了一眼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袋,不敢再看。
透過袋子,她看到邬猴白淨的臉,一張皮緊緊裹着骨頭,除了心口處,其他地方沒有一絲傷口。
而心髒處的也像是被人刻意用水沖洗幹淨。
袋子丢過來時,輕飄飄。
渾身的血肉全部被趙知行強行抽了出來,獻祭假凝鐘。
時念忘不了邬猴還睜着的一雙無神失焦眼睛,被袋子遮着,不見光亮。
她再也忍不住,凝聚靈力,高高躍起,無需捏訣,陣法已在空中浮現,徑直朝趙知行壓去!
有關性命的賬,她怎麽能不算!
神族陣法威力巨大,時念又用了十成十的勁。即便趙知行用盡力氣,也只是瀕死的魚最後的掙紮。
時念眼神一凜,就要下手時,身側有人大喊:“時念!住手!”
嚴冽脖子上架着把刀,帶着森森寒意,抵在他喉嚨上。
原長興眼神警告她,再次重複,“放開他!”
時念想了想,收回陣法,落回中央。
趙知行被陣法壓得直喘粗氣,最後毫無形象地坐在地上,陰森森地看向時念:“即使流落人間這麽久,我們阿念還是這麽強……挺好,時毓能安息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微微笑着看原長興,“老朋友,我們又并肩作戰了。”
原長興不說話,手中的刀刃向嚴冽脖子裏深入一厘。
“齋主,不用顧忌我,”嚴冽主動向前伸脖子,溫熱的血滑落,有種妖冶的美感,他堅定地告訴說,“殺了趙知行。”
無人知曉的地方,原長興将刀翻了個面,刀刃對外。
這情形在前,任誰不能冷靜選擇,池樹走上前,給時念争取更多時間,看着趙知行:“說吧,想要什麽?”
趙知行咧嘴一笑。
池樹問:“慕迦被南芷阻攔在門外,你已是本族族長,又擁有控制時間的凝鐘,你還想要什麽?”
“我想要什麽……”
趙知行張開雙手,惡狠狠地看向時念,“我想要你死!”
“你一日不死,時齋就還在,我就永遠無法控制時間!”
“所有人都說我當上族長名不正言不順,我告訴你們!我才是族長嫡出一脈!慕迦往上六代那位‘族長’,也不知道怎麽哄的老族長高興,竟将位置傳給了一個庶出子!”
趙知行凝聚靈力,手心向上,眼中盡是癡迷,“我只是拿回我的東西,有錯嗎!我太祖爺爺不比那廢物有本事?若是本族落在我太祖爺爺手裏,必然會振興本族,絕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凝鐘之力,不足以讓我逆轉時間,”趙知行看向時念,“阿念,到頭來,我還是需要你。”
“真凝鐘也好,假凝鐘也罷,只要牽扯到這個世界的時間秩序,都逃不開齋主加持。”
他将手心高高舉起,靈力向上凝聚。
頭頂有雷聲響起,趙知行一愣,而後大喜,喃喃道:“只是想試試……沒想到居然……成功了……!”
這場景實在詭異,京珺不解:“他又在玩什麽花招?”
池樹沉聲道:“這是成神的雷劫。”
“若是成功,他便要飛升了。”
艾福:“那就在雷劫前殺了他!”
“沒用的,”連音握着蠢蠢欲動的太阿,“雷劫會保護飛升者不受外界傷害。”
那就只能,等待他飛升結束了。
時念轉而看向被藤蔓綁在巨大山岩上的嚴冽。
此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趙知行身上,便是最好的時機。
手中彎刀已極快的速度飛出,狠狠朝着藤蔓割了下去!
彎刀帶着時念的靈力,刀尖沒入嚴冽身後的山岩,時念操縱着刀,用力下割,刀刃碰到藤蔓枝子,滲出一點汁水,碰到刀刃上,一點點侵蝕着那把彎刀。
直至整把刀變成完全的黑色。
時念看了眼還在等候雷劫的趙知行,手猛地向下一劃,彎刀直直墜入下方焰谷岩漿之中!
頭頂“轟隆”一聲,雷劫已至。
沉雲将他籠罩,以上方的雲為頂端,生出一道透明的保護陣法,将渡劫人無死角保護住。
連音有些着急:“我們難道就只能等着嗎?!”
“南芷控制住了本族山洞中的所有楔族,現在剩下的,只有眼前的趙知行。”時念看嚴冽面色如常,那藤蔓也沒為難他,放下心來,看向站在嚴冽邊上的原長興。
雙目對視,時念即刻轉開眼睛,看向這道雷劫。
人族飛升成為神族的例子極少,先不說修為靈力能否達到,單說這雷劫,非一般肉身所能承受。
但趙知行不同,他享用過嚴冽和邬猴的血肉,加上他不知從哪裏取到的各地靈力,飛升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可飛升成功,也只是個小神而已。
時念輕蔑一笑,捏訣結陣,鋪滿整個地面,就算下方是岩漿,也能夠正常站立行走。
她喚出被焰谷洗禮的彎刀,刀身低鳴,通體锃亮。
上古神器,不畏真火。
隔着能夠行走的陣法,腳底還是能夠感覺到岩漿的炙熱,時念隔着陣法慢慢走着,聽着身邊的雷一道道劈下來。
一、二、三……二十八……四十五……
足足劈了六十四下,才終于停止了。
她擡眼,看到通體發光的趙知行,笑了:“恭喜。”
陣法撤去,時念握着彎刀飛身而起,刀尖朝向趙知行,眼中是殺戮的清冷。
趙知行卻擡起了胳膊,用小臂做抵擋。
“刺啦”一聲,金屬碰撞摩擦聲音響起。
時念翻身落地,喚出另一把彎刀,雙手執刀,再次沖向趙知行。
趙知行也擡手,喚出手中的長槍,橫着抵住時念的攻擊。
可時念力氣太大,趙知行向後滑,被逼着後背撞向岩石。剛受了雷劫又被一個千古神攻擊,他有些體力不支。
時念再一用力,禁锢住他雙手,擡腳便踢掉他手中長槍,彎刀架上他脖子。
趙知行緊緊盯着時念,笑了下,身體下滑,止不住地大口吐血。
他用手捂住嘴,血就從他的下巴和指縫中流出來,他又運功,也壓不住這洶湧的血氣。
他癱坐地上,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雙手:“我……我不是已經……”
趙知行捂着胸口,一把拽住剛走到他身側原長興的手,嘴巴張張合合,不知在念叨什麽。
時念剛想說話,只看見兩人握着的手中有隐隐靈力波動。
……不對!
趙知行強行抽出了自己的靈魂!
這麽多的禁術,他是怎麽知道的!
時念看了眼眼神空洞的原長興,心如刀絞,卻還是凝聚靈力,往兩人方向一擲。
時念靈力剛碰到兩人,就被重重彈了回來。
池樹攬住她的腰把人穩穩接住,神色緊張地看向趙知行:“靈魂融合,便沒有能夠分開的可能了。”
時念掙脫池樹的拉扯,向前兩步,快速結陣,時齋齋主印記在額間顯現,陣法結起,引來巨大的風。靈力磁場讓在場所有人族都有些不适,連音眼疾手快,在身前架起保護罩,以防後面的人族受到傷害。
她師父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時念強制将兩人靈魂分割開,每拉開一厘,就會被強制拉近一寸。齋主陣法,從未失手,這次的不尋常讓時念緊皺眉頭,剛要在加點靈力,身後池樹突然說道:“齋主,放手吧。”
放手?憑什麽?一旦放開,便是要将原長興也一起殺死!
這是時念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她只當沒聽見池樹的話,繼續加注靈力。
“你沒發現,是原局想要他的靈魂麽?”
時念猛地擡頭,看見原長興手邊凝聚的靈力。他也以極慢的速度轉頭看時念,無聲做着口型:阿念,放手。
周遭所有都被按下靜音,原長興不可能不知道一個身體中擁有兩個靈魂的後果。他性子穩重,趙知行急功近利,一定會吞噬他原有的靈魂,到時候,占據原長興這身體的,就是趙知行。
殺了他,就等于殺了原長興和趙知行兩個人。
時念下不了手,她朝原長興搖頭,而他卻笑了笑,丢了個東西給時念。
她接過,是時毓留給她的玉镯。
此時的镯子正通體發光,有淡淡靈力萦繞在上,而随着趙知行的靈魂侵入原長興的身體,絲絲縷縷的神識鑽進了镯子裏,暈開的紅很像血。
這是……母親完整的神識?!
是了!一時毓将神識分為兩半,一部分留給時念的镯子裏,另一部分,在原長興身上。現在原長興主動接納了趙知行的靈魂,時毓的神識就被挪了出來,合二為一,歸還給她的女兒。
時念拿着那镯子,看着眼前的結魂即将結束,小心翼翼地把镯子戴回自己腕間。
儀式結束,趙知行原本的身體躺在一邊,而“原長興”站起,睜開眼睛,是十字紋的眼瞳。
他擡起手,翻來覆去看着,笑了:“竟然能和一個卧底融合成功。”
下方的人聽清他在說什麽後,紛紛愣在原地:“什麽?”
“卧底?”
“說原局嗎?”
時念拿着把刀,頭頂陣法再次凝結,沖着趙知行而去,這一次,是必殺。
“時念!你真要殺我!這可是你原叔叔!”
時念的刀飛出,在趙知行脖子上劃出一道口子,又被他震了回來。
趙知行用手摸了摸脖子上的溫熱觸感,是鮮紅色的血液。盯了一會兒,他用舌尖舔了舔,腥甜。
時念身後再加一道陣法,衣袂翻飛:“趙知行,我不受任何人神威脅,你懂嗎。”
趙知行突然大笑,笑聲回蕩在整個山洞之中。
“那就來啊,時念。”
“對了——你還不知道吧,開啓焰谷、請出火山神的,其實是你原叔,一旦他死了,焰谷岩漿将會流入桑陵,那不是你心心念念世代守護之地麽?”
“怎麽,現在舍得了?”
時念把池樹推回連音她們所在的陸地,身後陣法穿過她的身體,朝趙知行壓去。
陣法看似輕,壓住身體的力一點兒沒松,将他死死按在石牆上,有千斤重。
他快喘不上氣了,手腕在石頭上重重一劃,鮮血流出,時念腳下和岩漿的懸空陣法剎那破碎。
是火山神!他感知到請願者有逃避之意,隐隐有發怒的意味。
趙知行咧嘴一笑:“怎麽樣,我說的沒錯吧?”
看時念想殺他的心思不加掩飾,他又說,“阿念,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份大禮,你看那裏——”
順着趙知行下巴指的方向去看,石牆牆面慢慢剝落,大塊小塊的石頭墜入岩漿之中,被高溫吞噬。
而在石塊掉落後,露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完整的凝鐘!
頭頂的是楔族的假凝鐘,那麽眼前這個……
“這是時齋凝鐘?!”
趙知行沒應答,後腦勺靠在石頭上,機械地扭動身體,脖子發出“咔噠咔噠”的響動,他閉着眼,看着似乎很煎熬痛苦,額間都是大顆大顆的汗珠。
再次睜開眼睛,眼瞳是黑色。
原長興虛弱地說道:“阿念,放開我。”
“原叔!”
原長興呵斥她:“阿念!”
時念不情不願地松開陣法,原長興的身體重重墜地。
他跪在地上,手掌被粗粝碎石硌得生疼,但還是強撐着爬起來,用全力拖着趙知行的身體,走到這塊浮島的邊緣。
“趙知行,你聽得到。”
“你早知道我是假意投誠,也知道我一直在給時齋傳遞消息。你警惕性高,料定我不會在你日常生活中動手腳,于是在我的飲食中下毒,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我都知道。”
原長興側頭,咳嗽一聲,“這藥是楔族特質,全是為了今天,不論結局如何,你都不會留我,對嗎?”
而他突然控制不住身體,脖子再次扭動,眼睛變為十字,仰天大笑:“原長興!看來你還不像我想的這麽愚蠢!你以為一個時毓就能讓你一個‘正派’歸順于我?根本不可能!”
“還有你時念,眼睜睜看着一個個親人離去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心痛,卻又無奈?”
“凝鐘就在這裏,你可以用它……”
“閉嘴!!”
原長興重新掌握身體,他拎起地上趙知行的身體,看向時念,“阿念,那天分開時原叔就說過,走上這條路的,遠不止你一個。”
他看着腳下翻滾的岩漿,冷笑了聲,“趙知行,這代人的恩怨,就在我們這裏了結吧。”
趙知行:“住手!原長興!你真的不想複活時毓了嗎!”
“複活,根本不可能。”原長興苦笑道,“凝鐘是能改變歷史,但并不是這個世界的歷史,你被騙了。”
趙知行:“絕不可能!!!”
“事到如今還不信,真可悲。”
原長興最後看了眼時念,拽着趙知行的衣服,不顧他的嚎叫,跳下浮島!
嚴冽怎麽都掙不開那藤蔓,雙眼逼得血紅:“原局!!”
“原局!”
岩漿先吞噬了原長興,又把趙知行也燒成了灰。
偌大的焰谷,吃人不過眨眼之間。
時念看着毫無生氣的焰谷,後知後覺輕聲喊道:“原叔……”
您說的對,這路上,不止我一人。
她擡頭笑了。
趙知行已死,假凝鐘頃刻掉落焰谷中,燒了個一幹二淨。
岩漿燒東西更加急促,火苗幾乎要燒到浮島內,連音把她師父往裏拽了拽,問道:“趙知行已死,這事就結了!”
她挽住時念的手,“太好了!師父能夠安安心心準備飛升事宜咯!”
時念的手指冰涼,連音覺得不對,再去看焰谷,發覺岩漿比之前多了一倍!
艾福的衣袍已經被燒着,他皺眉:“怎麽回事?趙知行不是已經死了嗎?身祭焰谷,按說火山神已經平息怒火才對啊!”
池樹沉默道:“火山神要的不是人……”
後面未說完的話被時念捏訣封住。
另一座浮島在岩漿的湧動下塌陷,墜入岩漿時将橙紅色砸出一個洞,又被後面湧上來的岩漿迅速淹沒。
“這是……”
這次沒有那塊浮島的支撐,時念擡眼,看到了巨大的天平。
天平兩邊,一邊是凝鐘,一邊是嚴冽。
只能選一個。
焰谷深處有尖銳刺耳的聲音傳出,那是火山神給她們的最後警告。
他沒有耐心了。
力量磁場實在過于洶湧,時念是在場能力最強者,都覺得有把無數把小刀一點點割破皮膚,再将肉一絲絲地挑出來。
時念不敢回頭,也不敢想在其他人的現狀。
她活得足夠久了。
久到她自己都不記得,上一次害怕是什麽時候,而此刻,她又一次真實感受到何為恐懼。
面前的東西,是千萬年凝成的能量磁場。如果沒有時念靈力的苦苦支撐,所有人都将在火山神的威懾下灰飛煙滅。
時念咬咬牙,調動全身靈力結陣抵擋這波焰谷岩漿的湧動。
而這時,那座天平也在被岩漿一點點侵蝕。
由基底開始,天平逐漸搖晃,随時會把一方甩下去。
總歸現在還有連音在浮島上,時念将靈力轉向天平,維持住平衡。
長時間的靈力消耗,時念頭暈,喉嚨開始發幹,嘴唇開裂。她清楚聽到自己用靈力搭起的防護罩碎裂的聲音。
堅持不了多久了。
但只要她停止,兩邊都會同時破碎。
一邊是牽扯着所有人命運的時間鐘表,一邊是愛人。
時念閉上眼,用出上一任齋主在臨終前,反複強調不能輕易使用的結印。
施法的動作複雜,她需要有人幫忙。
她大喊:“連音——!”
連音意會,身後幾人凝聚靈力,為時念争取更多的時間。
可這只能抵擋一小段時間,時念後退一步,再次結陣。
連音愣愣看着:“這是什麽印,我以前從未見師父用過……”
池樹眼神一黯,作勢就要往前沖:“時念——!你瘋了嗎!”
時念和天平兩方靈力相撞,影響範圍太廣,池樹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渾身被禁锢無法往前一步。
他雙眼猩紅,雙指抓着地上的石頭不松手,死死盯着正在施法的時念。
“池主,這是她自己的決定。”京珺說道,“我們要做的就是支持她。”
連音只覺得頭暈眼花,像是有巨大的旋渦把她往裏拉:“你們在說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是往生印……”池樹嘴唇顫抖,指尖被岩石刺破,鮮紅的血液流出,他無力地低下頭,看着時念結成一道手印,周身靈力大增。
壓迫感解除,衆人身上都覺得有了力氣,互相攙扶着站起來。
京珺後退一步,吐出一口血,艾福立刻扶住她。又被京珺一把推開他,高舉桑陵府府主權杖,綻放大量靈力光彩,連接到空中的時念。
下一秒,純白的靈力強硬地把京珺推出來,一起被推出來的還有塊時齋的令牌。
“時齋歷任齋主,從無此先例。”京珺看着那塊象征着時齋齋主身份的銀色令牌,掉在滿是泥土的地上也是一塵不染,她拿起來,攥在手裏,遞給連音。
連音機械式接過,令牌瞬間融進她手心。
她眉間顯出時齋齋主烙印。
連音這才覺得不對勁,努力在腦中翻着關于往生印的只言片語。
時齋禁術,個個都是能改變能量的術法。比如之前嚴隊用過的二煞,還有現在的往生印。
時念強行施了往生印,是以自身壽命在增強靈力,壽命耗盡了,術法才結束,但同時,施法者也會得到大量超越自身的靈力。
連音頓覺不妙:“師父!師父!”
艾福一把拉住她。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京珺把手放在胸口上,靈力耗盡的她此時只能跪坐在地,淚水順着臉頰滑下,“但現在,齋主她……只能選一個。”
有了往生印的加持,時念輕松很多,她擡眼看着凝鐘,而後,慢慢看向另一邊的嚴冽。
“怕嗎?”她問。
嚴冽笑了笑:“我,安界局二十八隊隊長,怎麽會怕?”
時念轉過頭,緊緊閉上雙眼,似是在做決定。
“這有什麽可猶豫的嗎?”身後追來的竟是孔雀神,他大叫,“當然是選嚴隊!”
艾福低吼:“你閉嘴!”
再睜開眼,時念又一次看向嚴冽,目光一寸一寸地,從額頭到鎖骨,仿佛只有這麽認真地看了,才能把他刻進腦海。
“不怕就好,”她喃喃道,“只要你不怕,我也就什麽都不怕了。”
雙手翻轉,時念将所有的靈力傾注在左邊的凝鐘上。
靈力加持的保護,凝鐘周身顯出淡淡金光,有時念的齋主之力做牽引,凝鐘很快恢複自身能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修複好自己。
當天平的某一邊擁有所有凝聚的靈力,就意味着放棄了另一端。
嚴冽身體不斷下墜,他深深看着正在全心修複凝鐘的時念,安心地笑了笑。
他永遠希望,時念可以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不管是守護時齋,還是守護人間。
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永遠支持。
嚴冽腦中浮現第一次見她的情形,她着一身沾滿血漬的破爛長裙,臉頰還沾了血,被他誤以為是楔族,還給她戴了個銀手铐。
他何其有幸,初見與終見,時念都是如此勇敢。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焰谷火舌舔着岩壁。嚴冽感受到後背被灼傷微微的疼痛感。
快到底了嗎。
正這麽想着,嚴冽突然被一陣清涼包圍,灼熱感盡數消失,他睜開眼睛,看見時念依舊幹淨的臉。
打鬥這麽久了,還要這麽保持形象,是她一貫的作風。
嚴冽想伸手去碰她臉頰,卻渾身無力。
時念單手扶住他肩膀,減緩他的下降速度,入神地盯着他。随後,在他額上落下一吻。
她說:“我怎麽舍得。”
——我怎麽舍得讓你去死。
時念單手凝聚僅剩的力量,自下而上,朝他後背重重一拍!
被強大的靈力依托,嚴冽從焰谷脫離,安穩落在岸上。
“時念——!”
嚴冽神志清醒,雙手扒着岩壁,滾燙的熔岩熱度驚人,他眼睜睜看着,火紅的沿江把時念吞噬,“時念!!”
嚴冽就要往焰谷裏跳。
身後一道靈力把他拉回來,池樹伸出雙指,在他肩上輕輕一點,嚴冽整個人都被抽空了力氣,倒在地上。
“齋主讓你活下來,不是讓你殉葬的。”池樹的拳緊緊握着,他看向嚴冽,“你不是自诩最理解她麽?怎麽現在又不懂了。”
嚴冽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努力爬到岩壁邊,手指再度被烈焰炙烤。
指尖只是被燎了一下,就是鑽心的疼,她呢。
一想到這裏,嚴冽的心都像是被撕開一道口子。
眼淚一滴一滴,滴進岩漿,還沒碰到那片火紅,就已經被蒸發得無影無蹤。
嚴冽張張嘴,卻怎麽都發不出聲。只張張合合,重複地、說着兩個字。
時念、時念、時念……
他不能死,這是她用命為自己換來的生機。
他絕不能死。
伏靈師9326,一生高傲不羁,只在愛人以身祭焰谷這天,卑微地跪在崖邊,乞求老天開眼,将愛人歸還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