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死訊
死訊
袁潇先帶着孩子回了家,把小東西放在床上,然後轉過頭去看老鬼,“接下來我該做什麽?”
原諒老鬼只是個鬼,他沒結過婚,甚至死的時候還是個處男,所以他也是一頭霧水。但老鬼畢竟是老鬼,就算這時候也要作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這是你的孩子。”
袁潇用跟謝寒亭一致的表情回他:“現在也是你的。”
聽到這話,謝寒亭臉上的表情挂不住了。等他跟袁潇幹瞪眼了半晌,才扭過頭去,說:“別問我,我不知道。”
袁潇早就知道了這點,但他必須得讓老鬼看清事實,這孩子他也有份,所以他必須保佑這個孩子平安長大,就算以後自己不在了,他也得讓孩子過得平平安安的。
恰在此時,嬰兒的啼哭尖銳地響起,袁潇趕忙把孩子抱在懷裏,問旁邊的老鬼:“他這是怎麽呢?”
“我怎麽知道?”
袁潇怒了,吼道:“那你不知道去找個明白鬼來?”
于是,十分鐘後,滿屋子都是鬼。
袁潇小心翼翼地抱着啼哭的嬰兒,心急地問:“你們知道他這是怎麽呢?”
只見一個老奶奶的鬼魂從人群中走出,對袁潇說:“你把孩子放在沙發上,我來看看。”
有謝寒亭坐鎮,袁潇不怕這些鬼找事。他依言将孩子放在沙發上,只見老奶奶鬼解開包着孩子的棉被,打開孩子身上的紙尿褲,一股便味彌漫開來。這下,在場的人和鬼都明白了。
只見袁潇淡定地指向一個女鬼,“你,去買紙尿褲和奶粉,這裏是錢。”他又指向其他鬼,一一吩咐道:“你們幾個去買小孩兒用的衣服,你去買小孩兒睡的床,還有你們……買點玩具回來。記住,不許吓人!”
鬼魂們面面相觑,手裏拿着錢驚訝地看着要他們做事的年輕人。見此,袁潇轉頭看向老鬼,後者立刻咳嗽了幾聲,房間裏的鬼魂立刻消失了大半。
正好,張晗回來了。他一開門就被屋裏的怪味熏了出去,“袁潇,家裏廁所堵了?”
“沒了,快進來!”袁潇雙目發光地說:“我介紹我兒子給你認識。”
沒有看到小孩兒的張晗驚訝地看着謝寒亭,嘴角抽搐。他慢走幾步進了屋,這才發現沙發上嬰兒,趕忙沖過去查看。他看不到老奶奶鬼,所以不知道自己穿過了鬼魂的靈體。袁潇也懶得解釋,他興奮地說:“這是何夕給我生的。”
一聽到何夕,張晗臉色就變了,他恨鐵不成鋼地站起來看着袁潇,“我說你惦記着那女的,你還狡辯。那女的呢?在哪兒?我要當面問她,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她死了。”
張晗激動表情瞬間僵掉,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袁潇,“真的?”
“她自殺了。”
“那這孩子……”
“她讓人給我送來的。”袁潇見張晗嘴巴一動,就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你別說了,不管這是不是我的孩子,我都該養着。這麽小的孩子,你忍心把他交給章不凡那一家?”
張晗不說話了,頹廢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光屁股的小孩,心也跟着軟了。
“老奶奶,你把小孩帶到浴室裏洗洗吧。”袁潇囑咐老奶奶道。
“是。”
“你找了個鬼保姆?”張晗驚訝地看着袁潇,而後者也驚訝地看着他,“你不害怕呢?”
“經過那一晚,我的神經已經麻木了。”張晗苦逼地說了一句話,見謝寒亭還在屋中,便徑自回房。只是在經過袁潇的時候,拽了拽他的衣袖,後者渾身一僵,明白了他的暗號。
“好了,你可以走了。”趕緊的,袁潇轉過頭就充着謝寒亭來了這麽一句。
一般都是老鬼主動玩消失,哪有袁潇趕人的時機,所以被趕的謝老鬼臉色瞬間發黑。他側頭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
袁潇被他看得心中發毛,搞不懂這老鬼究竟想幹嘛。好在被支出去的鬼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買來的東西也從窗戶那兒飛了進來,小到紙尿褲毛絨玩具,大到嬰兒床木馬,屋子裏一下子堆了個滿滿當當。
老奶奶抱着嬰兒從浴室裏出來,熟練地換了紙尿褲以及周身衣物,再舀了勺奶粉湊在鼻子前聞了聞,确認無毒,才拿給嬰兒食用。一番功夫下來,袁潇累倒是不累,只是看着那一衆鬼魂在那裏逗小孩兒笑,覺得詭異得很。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的謝寒亭坐在他邊上,敘敘道:“我以前也是這樣,被鬼環繞着。那時候父親忙于收妖降魔,母親犯了族規,被禁足在冷院,我身邊陪着的便是那些鬼仆。”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謝寒亭講自己的事情,袁潇愣了愣,不禁開口道:“謝寒亭,告訴我更多關于你的事,好嗎?”
老鬼沒回話,但看那模樣,似是要玩突然失蹤。袁潇急了,雖然他想知道張晗那邊成沒成,但謝寒亭的事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知道,所以他趕忙一把抓住他,“我真的很想知道,就算我會不得善終,我也總得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事,不是嗎?”
謝寒亭垂眸答道:“該你知道時,你自然會知道。”
“那好,那你多講講你自己的事,成嗎?”
聽到這話,謝寒亭看向他,“你真的很想知道?”
“很想。”
袁潇目光灼灼地看着老鬼,不閃不避,眼中的渴望讓老鬼不禁扭頭看向一邊。袁潇微愣之後惱怒地跪在了沙發上,伸手想要去把老鬼的臉掰向自己。誰知老鬼察覺到身後人的動作,自覺轉頭查看,于是狗血的一幕上演了。兩人的臉僅有毫厘之差,袁潇是愣在當場,謝寒亭也是聲息全無。
一人一鬼,你看我,我看你。最後是謝老鬼面色僵硬地轉過頭去。袁潇也是心跳如擂鼓,見老鬼羞窘的模樣配上那張鬼臉,他竟然覺得這樣子的老鬼很萌!
意識到這一情況的袁潇目瞪口呆,事情大發了!
他居然……居然對老鬼有些心動,還覺得這面青臉黑的老鬼萌,一定是何夕的死訊影響了他的判斷。袁潇咽下一口口水,稍退一些,與老鬼保持距離。
“你要是不想,不說就不說吧。”袁潇尴尬地笑着,“我其實也不是很想知道。”
“我是自殺的。”謝老鬼忽地來這麽一句,頭也不回地繼續說道:“自殺的人進不了輪回,只能下地獄受折磨,我不能去地獄,所以游蕩在人世間,成了鬼。”
“所以你找我成為你的暫住證?”
“是。”謝寒亭點點頭,遲疑道:“還有一個原因。”
“是什麽?”
謝寒亭僵硬的面容得以緩解,他面向一衆鬼魂,吩咐道:“這裏沒你們的事了,走吧!”衆鬼正跟小嬰兒聯絡感情,此刻被趕走有些悻悻的,其中一只出聲詢問:“那以後我們還能看這小孩兒嗎?”
或許是意識到這些鬼并無惡意,袁潇欣然同意。畢竟謝寒亭整天跟鬼一起生活,還是長大成人了,也沒見夭折什麽的。
衆鬼得他首肯,立刻歡歡喜喜地走了。
此時偌大的客廳裏面只有袁潇和謝寒亭兩只,老鬼輕聲敘述:“我要找一個東西,讓我重新成人。”
“竟然有這樣的東西?”袁潇驚呼一聲,沒想到世間真是無奇不有。
謝寒亭點點頭,“這東西叫還魂珠,不僅可以讓我再世為人,還能讓我不死不滅。”
“真是神奇的寶貝!那你知道它在哪兒嗎?”
“在遇到你的前一個月,我感受到了還魂珠的氣息,雖然很快就消失,但我确認無疑。只是我被束縛在那個地方,無法離開。”說到這兒,謝寒亭轉頭看着袁潇,眼裏有他不曾察覺的笑意,“後來就遇見你。”
“哦,那我還真是及時雨,幫了你大忙啊!”袁潇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忽地又滿臉怒容,“那我幫了你的忙,你還要讓我少活這麽多年。”
謝寒亭看他一眼,眼裏的神色變了,像是在憐憫,“就算我不找你結成陰契,你能活的時間也不會超過五年。”
“什麽?!”袁潇吓得猛站起身,吃驚地看着謝寒亭,眼裏是驚慌懷疑難以置信!
“我……我不能活過五年?”
“是。”謝寒亭的面色沉靜,語調低緩,不像是在說謊,“我雖然修習山之一術,但山之術貴為五術之首,就在于學成之後其他四術無師自通。我雖然只修習了二十餘年,相術還是略懂一二。你眉間的黑氣自我見你之時便已成型,此刻更是濃黑如墨。”
袁潇後退一步,小腿肚子撞在沙發上,讓他失去了平衡,頹廢地跌坐在沙發上。他的手不自覺地抓緊沙發面料,眼裏仍是難以置信,他一直以為就算謝寒亭會奪去他一半的生命,他也可以活個二三十年,沒想到現在成了兩三年,甚至更短。
那怎麽辦?父母怎麽辦?店怎麽辦?張晗怎麽辦?還有……兒子怎麽辦?
“為什麽會這樣?”袁潇渾身發抖,嘴唇蒼白地看着謝寒亭。謝老鬼湊了過來,手指遲疑地伸向袁潇,卻被後者啪地拍開。
“別碰我!”袁潇怒吼一聲,蹭地站起來,沖出了門。聽到聲音的張晗一出門就看着防盜門被重重甩上,而老鬼瞬間消失。
擔驚受怕地張晗立刻喊道:“謝寒亭,你要是敢傷害袁潇,我要你的命!”
回答他的是嬰兒的哭聲,尖銳地響起,讓人心神不寧。
袁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娘們兒似地沖出門,可他就是想找個地方發洩一下。他一邊狂奔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瘸掉的腿痛得抽緊,可他停不下來。冰冷刺骨的風削過他的面頰,疼得他心痛,可他希望這一刻停下,他就這麽一直奔跑着,直至生命的盡頭。
忽然,他的腿狠狠地抽了筋,疼痛讓袁潇動作一頓,兩只腳打在了一起,眼看就要倒向地面。冰冷的鬼接住了他,用力地拽他起身,用力地把他抱在懷裏,用力地用他的頭按到自己的肩膀,然後狠狠地說:“你要是現在就想死,我成全你!”
“哇!”袁潇猛地哭了起來,比他這二十多年裏任何時候都哭得猛,像是要把血液都哭幹。
一人一鬼就這麽抱着,直到晨光漸起,夜露霜降。這一夜裏,謝寒亭不斷地調動陽氣,讓身體溫暖,從而溫暖袁潇。到了早上,袁潇雙目烏青發腫,嘴唇幹燥開裂,鼻頭紅得厲害。他在太陽完全升起時終于停止了哭泣,離開了謝寒亭的懷抱,一步一搖地向家走着。
謝寒亭也不叫住他,而是一步一步地跟着。
等一人一鬼進了門,就見着一地的煙頭,和面色緊張的張晗。
“袁潇,你沒事兒吧?你怎麽呢?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我,你電話也沒帶,我又不知道你去了哪兒,孩子又一直哭……”張晗湊到袁潇跟前,想問很多事情,在看到袁潇的臉之後,腹中的千言萬語都變成了一個動作,他緊緊地上前抱住了袁潇,然後不斷地安慰道:“沒事兒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你……真臭!”袁潇推開張晗,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下次你再拿煙熏我兒子,我就打死你。”
張晗目瞪口呆地看着袁潇,他以為這副尊容的人應該會需要安慰需要好好休息,心理脆弱,讓人擔憂什麽的。可面前的男人是很憔悴,但眼睛裏的眼神只表達了一個信息——“你要相信爺是說到做到的人”。
“你……你不是……”
“什麽你你你的,趕快把房間收拾幹淨,然後去店裏看着!”袁潇擡手揉了揉發昏的頭,叮囑他:“我頭痛,先休息一天,你把我兒子照顧好。”
“呃……好。”
袁潇一邊揉着腦袋一邊往屋子裏走去,眼瞧着要進門了,他忽地又停下,頭也不回地說:“張晗……謝謝你!”說完就進屋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張晗這下不怕謝寒亭了,直接上去拉住鬼的手臂焦急地說:“謝老鬼,你把袁潇怎麽呢?我告訴你,你要敢動他,我絕對讓你不能好過!”
這樣的狠話都抛出了,沒想到謝寒亭不僅沒生氣,還耐心解釋道:“他心情不好。”
“呃……”張晗今日的第二次震驚,來源于老鬼居然對他說的話沒有生氣。于是他眼睜睜地看着謝寒亭拂掉他的手,穿門而入。
他們這是怎麽呢?張晗目瞪口呆,随即翻手機發短信,一五一十地把情況報告給聞少,發信期間還哼起了歌:“我是你的眼,給你帶來最新的訊息……”
袁潇已經睡了,卻不安穩,睫毛輕顫。謝寒亭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他在夢中掙紮。
“對不起。”忽地,謝寒亭說了這話,他伸手輕輕地撫上對方的眼睛,絲絲陰氣進入袁潇腦中,驅趕了噩夢。
有些事,有一就有二,謝寒亭在偷偷摸摸這方面是行家裏手。他把袁潇皺起的眉撫平時,嘴角含着十分的溫柔。可那手指沒有被收回,而是沿着鼻梁滑向人中,最後停在了嘴唇上。
他來回地摩挲着對方幹裂的嘴唇,在陰陽二氣的滋養下,嘴唇漸漸潤澤。
忽地,袁潇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謝寒亭撫摸他嘴唇的手一僵,他不禁有些心驚肉跳的低聲道:“袁潇?”
睡着的人沒有醒來,反而平靜下去。謝寒亭停着的手指慢慢收回,然後再次附身,這次不再是嘴角,而是嘴唇。
他本來是只鬼魂,可一切都在遇見袁潇之後變了軌道。他有希望再次得到還魂珠,他有希望複活,可現在看着這樣子的袁潇忽然覺得悲傷。
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在意他的?
或許是在那個時候,當時袁潇坐在地上傻逼一樣地大哭,而他遠遠地看着,然後輕輕地罵了一句:“癡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