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那是一個漫長的旅行。

飛機上,周懷岑磕眼養神,啞聲問,“冷不冷?”

成音搖頭,他還是叫空乘拿了條毯子,“睡一會,到了叫你。”

手心暖意融融,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襯衫,他總這樣随意,袖口沒什麽規則的挽至小臂上,成音慢慢的将他袖子放下,“怎麽忽然對我這麽好了。”

周懷岑沒讓她整理,反手握住她的手心,眼睛沒睜開,“我什麽時候對你不好?”

時間指向十一點,艙室燈光昏暗,玻璃窗外除了漆黑大概只有飛機的信號燈閃爍,什麽都看不清,什麽都聽不見。

成音總是想,老天待她或許不薄,給了她這麽一個難以忘記的人。

辦的是落地簽,馬爾彭薩機場距離酒店還有段距離,氣溫比北京低了幾度。

颠簸一夜,他們到酒店洗完澡沾到枕頭就睡了,快到晚上,周懷岑還沒醒。

她拉開窗簾,便看到薄雪下的米蘭大教堂,燦白的光打在哥特式塔尖上,聖母瑪利亞金像俯瞰衆生,據說拿破侖曾在這舉行加冕儀式,百年來她不變模樣不變色變,宏偉之後是無盡的孤獨。

有人輕輕敲門,成音回神,剛剛點的吃的被送了上來,周懷岑也被吵醒了,等都收拾好,飯桌前,他沒什麽力氣撐着手臂,壓了壓睡不習慣的後頸,“想去哪?”

神色和飛機上沒什麽不同,知道這人今天不舒服,成音說,“就在酒店休息吧。”

周懷岑撩起眼皮,“那你來這幹什麽。”他笑意倦怠,“光陪我睡覺啊。”

對話繼續不下去,見對面不說話了,他精神慢慢回來些,起身,“出去透透氣。”

出門前成音彎身穿鞋,周懷岑倚着玄關,姑娘腰身看着感覺又瘦了些,走過去手指不輕不重的按了下,目光落在她的耳垂上,“不錯。”

她戴的是他送的那副耳環,若有若無的氣息傳來,耳根發燙,“你以後能不能別忽然動手動腳的。”

他笑,終于知道自己看上她哪一點了,這姑娘有意思,“那我提前報備。”

成音被壓在門框,裏衣幾乎被他拉扯下來,掌心力道握的那片軟肉生疼,皺眉罵他無恥。

周懷岑不正經夠了,慢悠悠看着她手背後系扣子模樣,笑的更為惬意。

-

夜幕下的米蘭,時尚藝術又提了一個層次,時間接近聖誕,隔着很遠的街道已經放起了歌。

要出來透氣的是周懷岑,看着她每家商店都要進去轉轉反而沒什麽耐心的也是周懷岑,但他幾乎沒什麽脾氣,只是無奈說,您這是遛彎兒,還是溜我呢?

行人匆忙,成音和他打打鬧鬧中就被一樣東西吸引了過去。

北京禁煙火爆竹許多年了,她意外在這裏看到了手持煙花,也就是小時候經常玩的仙女棒。

雪早就鋪滿了道路,路燈下周懷岑拿出打火機卻點了根煙。

“你感冒好了?”

他感受了下,語氣帶了些投機取巧,“差不多吧。”

煙霧在他手背散開,成音說,“等會難受死,我也不管你。”

周懷岑笑了,吸了口煙輕咳一瞬,“死你身上,也挺值啊。”

他當情話講,成音卻認真的聽。

那幾年,他們去過很多地方,經歷過喘息交頸的夜,也吵過冷淡崩潰的架,都比不上此刻四目相對,便覺得從心低蔓延出的幸福。

她擡頭想跟他要打火機,就在這幾秒裏,周懷岑微微俯身,拿下咬在唇上的煙,用猩紅幫她點燃。

位置毗鄰商場,道路算不上多寬廣,暖調的霓虹讓冰冷建築有了溫度,可惜此刻一切都變成了絢爛的虛影。

其實成音在飛機上就跟他解釋過,想去看雪是随口說的。

周懷岑大概是看到了李觀棋的動态,說沒事,別人有的差不了你。

一句普通的話,放在任何一對情侶之間都不為過。

相對而站,暗淡火花在兩人之間亮起。

雪粒子稀疏落在他的肩頭,他的眉眼因為剛剛咳嗽,眸光亮了幾分。

她甚至想成為雪,不為錯過,只想落在他眼中。

以往再自欺欺人,此刻也阻擋不了那個讓她害怕到想臨陣脫逃的詞出現。

她曾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叫阿難的佛陀弟子,他在出家前遇見一個少女,從此愛慕難舍,佛祖問他你有多喜歡那少女,阿難說,一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只為再見她一面。

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愛情嗎。

她總是問自己,同時也對此保持高度的警惕。

有人說,愛情是盲目的。

其實比那更糟,愛會扭曲事物。

或者更糟,愛讓人,始料未及。

周懷岑見她漸紅的眼圈,以為還在怪他,就着垃圾桶摁滅煙蒂,“不抽了行了麽。”

成音破涕為笑,心中卻是患得患失的迷茫。

到底是哪裏錯了。

或許從一開始,她的方向就錯了。

錯在一心趕路,刻意規避掉那些瞬間,也因為這些瞬間,她愛上了這個人。

-

飄零雪花在潮濕的光線中陸續掉落,寒氣撲面而來。

往回走的路上,周懷岑握着她冰涼的手放進自己大衣口袋裏。

那句話怎麽說的,此生也算共白頭了。

夜裏他們難得沒有糾纏,成音枕着他的手臂無聊的撥弄他的睡衣袖口。

周懷岑晚上被她逼着吃了藥,困勁又來了,翻身把人摟懷裏,黯聲,“別鬧。”

近在咫尺,看着他的眉眼鼻梁和唇,又感嘆他皮膚真的好,“北京氣候幹,你平時用什麽護膚品。”

“不用。”周懷岑掀起眼皮掃她一眼,“做生意做我頭上來了啊。”

她輕輕笑起來,聊了幾句想到些事,“今年春節和你外婆去寺廟嗎?”

他語氣恹恹的,淡聲說嗯。

“都求些什麽呀。”

這問題确實夠無聊,周懷岑放在她腰上的手微微用力,“求抱外孫。”

“...”

笑意暧昧,成音靠在他懷裏跟着笑,“聽說潭柘寺香囊挺準的。”

“想要啊。”周懷岑放開她,似是不想談這個話題,“準什麽,該你活八十,活不到八十一。”

她也不信這些,也不是很了解,“你這人怎麽這麽悲觀。”

安靜良久。周懷岑關了夜燈,黑暗中唇抵着她的頸側,半夢半醒般喃聲說,“那陪我們音音,勉強活個七十。”

-

北京還有工作,這一趟出來他們沒待多久,無非是看風景購物,因為沒來的拿換洗衣物,商場裏,成音提着購物袋,看着周懷岑熟稔的結賬側影,“你看起來好像經常帶女人逛街。”他也坦誠,“別往我臉上貼金。”

成音笑了笑沒說話,他們之間,往事都不重要。

年末,上面出了新的紅頭文件,局勢嚴謹,多少人不敢亂起風聲,生怕惹了一身麻煩,周懷岑回來後這些時日一直待在北京,倒沒受什麽影響,除了飯局多,他平日一直都很清閑。

到現在,成音依然不知道他重點做哪一塊,似乎都涉及一些,相比李觀棋,他和倪軒往來更多,倪家幾乎把北平房地産蓋了大半邊天,自古官商一體,想想也能理解。

成音其實對倪軒印象還挺好的,也愛玩但有分寸。

記得有一次聚會,李觀棋不知給哪個女明星過生日,想包下整個長安街的廣告位,還要高調送些什麽,當時被他罵的狗血淋頭。

怎麽罵的來着,說這事上午有輿論,你老子下午就能被談話。

有時感覺,他們也挺累的,提心吊膽的事事有局限。

偶爾會碰巧撞見他們打電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周懷岑扭頭問她,“喜歡什麽顏色。”

成音在吃飯,頭都沒擡随口說黑色。

手機開了免提。

倪軒聲音就傳過來,他笑着說,那玩意就扔地上都沒人撿,有顆藍的要不要。

後來成音才知道,他們口中貶低的顏色是什麽。

不久後生日,當她拿到那枚鑽指,不禁眼眶發酸。

有生之年,即使周懷岑沒親手為她戴上戒指,她也收到過這件讓人想哭的奢侈品。

耳邊電話結束,她也剛吃完,周懷岑燃了根煙挑眉,“厲害啊,冒青煙了祖墳,能把飯吃光了。”

成音每次和他吃飯真的少有把東西都吃完的時候,眼下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邊開電腦邊嘀咕,“當我小孩啊,吃飯都得誇。”

周懷岑看着她的動作,“什麽東西弄到現在。”

“我們打算設線下店,做些策劃功課。”

他哼笑,沒什麽興致的翻看了會。

這人存在感極強,成音打字的指尖微頓,直到他離開,依舊沒動。

她努力的才能得到的東西,或許在他眼裏唾手可得,甚至不能理解。

又在電腦前坐了個小時,快淩晨才上床,動靜不大不小,周懷岑睡眠淺,幫她暖了會手,“結束了?”

成音嗯了聲,“吵醒你了?”

他沒應,只是吻了吻她的唇,說睡吧。

窗沿嚴絲合縫,透不出一點光,她無數次在這樣昏暗下看他的臉,他不屬于濃顏,雙眼皮褶皺淺,笑與不笑情緒都很淡。

成音忍不住擡手覆上他的眉眼,溫度提醒着他不是虛幻存在,她其實不怕這人平日裏張口就來的情話,怕的是吵架時他口中那幾句真話。

那應該是今年最冷的時候,席畫和葉孝禮鬧了些矛盾,快一周沒來公司。

成音知道個大概原由,倆人都忙于工作,席畫有時還會被她母親關着,久而久之,難免有摩擦,難免心累。

但沒冷戰多久,又重歸于好。

這不最近幾天倆人旅游去了,暫時回不來。

電話裏說今天晚上有個局問成音有沒有時間參加,能見到些商場老板,混個臉熟。

‘本悅’剛創辦不足一年,如今也只在網上銷售,幾版策劃案都被商場招商部單方面拒絕了,不是錢的問題,誰不想權衡些出名品牌來坐陣。

成音想了下,最後還是答應了。

地點在北京飯店,晚間霧霾已經看不太清晰,就像是暴雨前的寧靜,灰蒙蒙一片。

一同來的還有公司其他幾個員工,宴會廳裏音樂聲不大,形形□□男女女敬酒說笑,臺上講規矩,臺下講關系,嘴裏高呼正義,心裏卻盤算利益,從來都是如此。

幾輪攀談下來,成音發現和這些人站在一起說話,他們喜歡将手放在身邊女性的腰上,亦或不經意碰到她的肩膀。

當然這不是他們刻意為之,更像是在高位呆久了,變成了無傷大雅的習慣。

她不知道她該不該做及其厭惡的表情,一旦做出的後果又是什麽。

她忽然想問問席畫的母親,這個白手起家的‘女中豪傑’殷如月,作為女性在創業初期在年輕時有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

到底是該悶聲忍下來,借機宣傳公司價值,還是直接甩手走人。

可哪一樣,成音都在猶豫。

那時候她第一次覺得自己閱歷真的少,稍一局促便無所适從。

“你們瞧瞧,成小姐年紀輕輕就能獨當一面,公司有這樣的人才還不偷着樂啊。”

說話的人是北京某商場副總,年齡五十上下,他沒穿西裝,黑色Polo衫對身材要求高,顯然他穿的顯老,這人在圈子裏名聲不算好,具體哪種不算好,成音不懂,“您客氣。”說着借換酒的機會,想躲過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

也是這一側頭,看見了周懷岑。

他們之間很少刻意詢問對方行程,今日撞見完全是巧合。

四目相對,一如去年凜冬在國貿二樓咖啡館,她潑完一杯水,扭頭看見他倚着牆壁懶洋洋笑問去我那嗎,畫面與此刻重合,他恣意的拎着酒杯,站在聚光燈處,如果沒有旁人跟他談笑,或許他會隔着距離和她碰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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