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
第 25 章
像是一場漫長的旅程,她看了他一眼說我下車了。
眼前車流呼嘯穿過他的心腔,以前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從她跟他走的那一天開始,他就默許了她随時抽身的姿态,默認了這段算不上多深刻的關系分離随意。
到頭來,惶然的竟是自己了。
天色灰青,風聲陣陣,周懷岑低頭嗤笑勾了瞬唇,轉身直到開門坐進車內,煩亂依舊,略有急切的點了根煙,眼眶被熏得發疼,才伸手搭在窗沿,指間煙灰盡數飄散。
不知這樣沉默了多久。
他靠着椅背敗落的盯着車外的路燈,目光一撇,花了些功夫弄到的禮物就這樣躺在副駕駛,她沒有帶走。
分不清到底是誰不要誰。
...
成音故意的沒有往後視鏡看,甚至沒看窗外,有些東西在對上他黑眸總能被輕易化解,事到如今,她還在警惕着。
這一路忘了流了多長時間眼淚,司機都看不下去,調小了廣播,“小姑娘,分個手而已,別哭了啊,人生路還長呢。”
窗戶開着,發絲撓着眼睑,可能吧,路還長都會過去的。
擁堵路段,車遲遲不前,成音輕輕嗯了聲,艱難咽下喉嚨的苦啞,随便找了個路口讓司機停下。
地面灑水車經過,踏上潮濕的對面,空氣中塵土味混雜青草淡香,她才長長呼出一口氣,眼淚浸濕過的皮膚被風吹的幹澀。
橙黃霓虹綿延不絕,交替變換成光暈斑斓,她終于感覺到失去。
周圍沒有任何一個人,白夜鬼行,風催趕魂靈貼在身後。
塵埃散世間,無聲無息。
緣分在這裏,走到了盡頭。
或許是生活起伏太劇烈,她有念頭想回家鄉看看。
深夜猶豫之際,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工作後她雖然依舊不常回去,但會時常轉賬,這一點,母親從來無二話。
那天她極有耐心的問詢他們的境況,包括姐姐和父親。
“你爸昨天還念叨你呢,什麽時候回來啊。”母親笑着說,“今年買房便宜,正好我們去城裏看看。”
從什麽時候開始,原本說養女兒沒什麽用的兩個人,如今笑容和說話都有了些讨好。
就像是一塊不被關注的邊角地,忽然長出了糧食,他們開始期待豐收。
成音安靜了會,說最近忙。
另一頭自知理虧,聊了兩句結束通話。
成音放下手機,星夜寂靜,她久久伫立,荒蕪內心更為麻木。
那一年,是她風華正茂的25歲,在前半生拼盡全力渴望奢望所得到的房子裏,竟然只是想,有一個人,能陪她好好說說話。
後來的一個月裏,周懷岑從生活裏消失了般,他們再也沒見過。
換季降溫,以前經常熬夜加班,成音抵抗力相比之下差許多,在醫院取藥走廊,她遇見了好久沒見了人。
一年不見,在咖啡廳說羨慕她的女孩也換上了高跟鞋,工作牌還挂在胸前,應該是剛從公司過來。
對方也看到了她,這次誰都沒有逃避,成音走過去,“生病了?”
李瑜搖搖頭,“幫我爸爸拿藥。”
她家人生病這事,成音是知道的,也因為這一系列事,她出讓了爺爺辛勞一輩子的果園,想來估計裏面的一草一樹早已全面更換了一批。
“你爸爸身體怎麽樣了?”
“老樣子,慢性病要人照看着。”
相對而站,成音眼下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會好起來的。”語氣微頓,她低聲,“那件事,想跟你說聲抱歉。”
李瑜愣了下,心裏了然是哪件事,随即笑着,“其實現在挺理解你的。”
“什麽?”
李瑜垂眸看了眼鞋尖,“誰都不是傻子,千百萬利潤擺在面前,哪有人會為了別人所謂的請求就放棄呢。”
女孩真的變了很多,換作以前成音可能會很贊同,商人思維已經根深蒂固,她沒有後悔什麽,只是覺得慚愧。
醫院橫屏陸續跳動排隊編碼,大概是有李瑜的號碼,女孩理了理大衣,“我早就不怪你了,也不應該怪你,先走了。”
那道背影愈漸愈遠。
大廳喧鬧,人影匆忙,成音忍不住收緊手裏的檢查單,深深擰在一起,有些事情想回到如初太難。
她确實不怪她了,但她們,也成不了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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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成音奔波與公司交接的問題,制定了未來三年的發展計劃,她還是經歷了席畫離開時的所有心境,擔憂但也為那些一手帶出來的員工感到欣慰。
也抽空去了熟悉的地方收拾衣物。
周懷岑不在,所有東西還保持在他們分開時那天的模樣,就連沙發上的毛毯,都是他抱着她接吻時隐隐壓出的皺痕。
成音留在這的衣物并不多,簡單将生活用品打包,衣櫥裏,男士西裝和女士衣裙靠在一起,就像結婚已久的夫婦,不着邊際的随意相貼。
她一件一件的重新擺放和移出,拉開抽屜,視線一頓,那一條她暗含心思的領帶被放在角落方格,新也規整,應該是很早就放在這裏。
這些年,她都沒送過什麽貴重的東西,他不在意也正常。
成音心裏自嘲,刺眼般急促的關上,行李箱很輕,她徑直推開了門,離開了這個他們無數纏綿的屋子。
海棠碎影,星火千山,這一次,她沒有回頭。
公司裏一些重要職責都交給了宋淩遠,這人和周懷岑其實挺像的,過一天算一天,對什麽事都無所謂但也不怕事。
咖啡廳裏,他聽聞她要走的事并沒有多驚訝,氣定神閑問,“怎麽說,周懷岑讓你走?”
成音指尖輕滞,“他不會不讓我走。”
真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只有彼此沉默。
宋淩遠沒着急說話,講真的他曾經甚至想過這姑娘和周懷岑會到最後,但此刻的結果也不是什麽叫人吃驚的事,“離開想去哪兒啊。”
“還沒想好。”
“我在美國有個朋友也是做營銷的,幫你推薦?”
成音想過這些關乎前程的問題,此刻搖了搖頭,這裏的一切,利益和世故早就磨平她的氣性,葉孝禮席畫的分別,張銘希的死,都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太執着的下場是什麽。
放下一切,誰又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不用了,只是想出去走走。”她說。
宋淩遠沒追問,看出些什麽,再次欣賞她幾分,一整個上午都在這裏度過,他們在國貿西南出口分道揚镳。
“成總,常回來看看我們。”他玩笑說,卻有絲悲傷。
她又不是一去不回,即使将工作轉移,但需要她的開的會議還是遠程參加,成音忍不住牽唇,“說不定下個月就看到了,在電腦上。”
宋淩遠也笑了,虛攬她的肩膀靠了下,“一路順風。”
北京又來到了冬天,這個季節似乎天生就是用來告別的。
宋淩遠走後,她在街邊站了會,一擡頭,那股熟悉的涼再次浸潤心底。
她假裝把分別看的無所謂,實際上每個無所謂的瞬間都在刺痛她。
周懷岑能在這裏再次看見她也是巧合,這些天他過的和平常沒什麽兩樣,在外婆那多住了些時間,原本總是責怪他不回來的老人家忽然問怎麽不去陪陪女朋友,甚至去局上喝酒,都要被李觀棋問一句成音呢。
才多久,她跟在他身邊才多久,她的影子像是快蔓延進整條脈絡裏。
也罷,他認了,可能是那晚酒的度數太高,莫名回了兩人常住的套房,明知裏面不會有人,開門的手還是遲疑了,只是沒想到後來的畫面叫他想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保潔來過,小姑娘收拾的倒是利索。
“回去過了?”
聲線随意,隐隐有些質問。
“嗯。”成音表情沒變,“門密碼該換了。”
像是在說少了東西別找我,周懷岑頓然有些松懈,“那裏什麽玩意你不能拿。”他沒有讓開的趨勢,“要走了麽。”
成音沒張口,嗯了聲。
姑娘低柔模樣,總感覺不應該這樣不上不下的結束,或者說他不相信她能真的舍棄這裏一走了之,半響,“想清楚,真要分手?”
周懷岑黑眸沉沉,頹意低嘆着妥協,擡手溫柔覆上她的臉頰,“就因為那堆結婚的破事?我媽三天一主意,音音,你這樣值得嗎。”
還沒到那一地步,除了愛情,他能給她的東西太多了,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做離開的選擇,于是他理所當然覺得過了這段時間,什麽都不會變,他們還能和剛開始一樣。
成音心裏詫異,詫異他還能站這似挽回的跟她說話,她淡淡的偏過頭,無奈笑了,“然後呢,等到你結婚那天,我再問自己值不值得嗎。”
想起以前某次吵架過後,他眷戀的哄着她說想要什麽想說什麽都明明白白跟他講,這次她真的如實的執行了。
“周懷岑,別不承認了,那些阻礙另說,其實你自己本身就瞧不上我。”
他的一言一行代表長輩顏面股價動蕩,這座天平永遠不可能平衡,她接受了。那是骨子裏帶出來的清高,未來怎麽樣,他不能也不會想到她。
空氣就此凝固,鳴笛像搖曳燭火的清風,讓火焰陡然高漲。
漫長的失言過後,周懷岑淡漠移開視線,看了眼天色,再回來眼底是濃厚的涼意,“成,随你。”
他轉身,腳步停下半秒,側頭,“對了,您以後找到好人家,記得告訴我,一定送份紅包過去。”
幾乎是輕笑着說的,驕傲諷刺都在裏面,這才是周懷岑,永遠不會為了誰不顧一切。
她聽到身體裏破碎的聲音,直至枯竭,原來她還能感覺到疼,這樣怎麽都改變不了也好,她愛他給她的感覺,愛他的為人處世,愛他所有的好,但她不可能愛上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周懷岑。
也是這樣矛盾的事實,她現實自私的做到最純粹,最決絕。
千帆過境,時間還在往前。
派人去打掃那套房,才得知裏面留下了貴重物品,以及那枚戒指,這事周懷岑在開車路上才得知。
論灑脫不留退路她永遠做的最漂亮,不僅什麽都不要,連以往送她的都紛紛還了回來。
而他只能握着手機笑一笑,低聲說知道了,再無下文。
沒有理由不讓她走。
也沒有理由讓她回頭。
車在雍和宮後門停下,正值中午,香客稀少。
周懷岑沒着急進去,頂着光線,尼古丁進入肺腑填不滿心空一角,連喘口氣都累。
無心觀賞寺內美景,徑直往裏,周夫人正和主持笑着寒暄,看見他來,主持微微颔首退開大殿。
周夫人合上經文,看了他一眼,輕輕點燃一炷香叩拜,“誦經結束了才來,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周懷岑倚靠紅柱,單手插着褲袋,興致恹恹,“還沒死,不用急着超度。”
“...”周夫人神色一凜,不動聲色再次舉香齊眉,聲音緩慢,另起話題,“跟那姑娘斷幹淨了?”
她會知曉,周懷岑并不意外,實在看不下去這惺惺作态,啧了聲,“媽,到底想說什麽。”
淡淡白煙缭繞,婦人端莊的從蒲團起身,閉上眼的慈眉善目,此刻剩一片冷漠,“只是提醒你,你姓周。”
穿着袖口一絲不茍,華服之下,佛光照在那張日漸蒼老的臉上。
透過暗影,他看見她身後高牆牌匾上那四個金色楷書大字---衆生平等。
這世上從沒有鐵皮銅骨,分開的落下的,也是遲緩鈍痛。
“沒什麽事,我先走了。”周懷岑低頭,不等回話,轉身離開。
那一條路到門口并不遠,他走的快,往昔湧來,她認真笨拙的用毛筆寫下他的名字,小心翼翼的說我想我們好好在一起,以及争吵時她一次次的平靜和理智。
他知道成音心裏怨他,可現在,他忽然想問問,想問問她,又何曾為這段關系放手一搏過。-
19年年末是他們真正的緣盡。
成音坐上了去往地球另一邊的航班,所有都安頓好了,她可以放心的離開。
這座城市還是仁慈的,仁慈的收容她,再仁慈的讓她親自畫上句號。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絲留戀,也不知道首都機場外有一輛黑色轎車從白天停至黑夜。
萬丈高空下黑沉卷動,不見一絲煙火,如白色塑料袋,随風漂流。
小雨乍起,隔着窗,成音指尖不厭其煩的點着一粒粒滑動的水珠,真相掩蓋雲層之下,不必探求,曾以為所有問題都能在心底密林中找到答案,可有些事本就沒有答案,最終能找到的只有自己。
十個小時的旅途,燈光昏昏沉沉,下一秒機身突遇氣流抖動,乘客忽然尖叫人心惶惶,好在過了幾分鐘恢複平靜。
成音低頭看向緊握掌心的香囊,松了口氣,原諒她還是有私心,留下這件看起來算真摯的禮物,保留了這份她認可的真心。
在機長安撫的廣播中,她心緒也不再起伏,靠着椅背漸漸入睡。
所有現實聚集的在夢裏得到消解。
不可否認那幾秒的晃動裏,她想到了周懷岑,想到他第一次撞入她靈魂的米蘭街頭,想到他說陪她活到七十。
在現實消解的又在夢裏聚集起來。
記憶裏幼稚又盲目的曾經,無數回憶組成的一幀幀故事碎片,如今在她心中似乎只剩下,過度炫目的愛和性。
唯一慶幸的是,在她荒廢的青春裏有過他,有過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