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深夜航班從廈門直達首都國際機場。張銘希臨時改了主意,先在酒店住幾天,還笑嘻嘻解釋,“那些狗仔萬一跟蹤我,堵家門口怕吓着你。”

她腳跟被高跟鞋磨破了,成音都讓她先消毒擦藥,聲音帶着輕哄,“想不想吃大學城那家牛肉面,現在還沒關門。”

張銘希點頭,說好。

也就是成音離開的半小時,天空下起了暴雨,天地萬物碧波倒影。

這個時間和地點,附近打不到車,雨聲震蕩,漸有臺風的趨勢。

“怎麽辦,不然你明天帶給我,我都有些困了。”

電話裏姑娘的語氣和平時沒什麽不同,她心裏隐隐難安,“明天已經不好吃了。”

“那明天你來的時候,再給我帶個蛋糕吧,要水果多的。”

成音聽着笑了,看了眼屋外雨勢,選擇了妥協,叮囑說窗子記得關。

張銘希估計已經躲進了被窩,細細碎碎輕響,“你回去也注意安全,對了,我最近又要出首翻唱單曲,還是第一個給你聽。”

成音嗯了聲,又聊了幾句,摁斷了通話。

在磅礴雨夜中。

她摁斷了這輩子她們的最後一通電話。

*

張銘希死在了酒店的浴缸裏。

房內發現大量抗抑郁的藥。

他們說初步判定為自殺。

盛大的水果蛋糕如血水混為一體,法醫的拍照聲,議論聲,如匕首捅進她的心髒,疼的快站不住。

怎麽可能呢,說以後一定會成為大明星的張銘希,剛拿到影後的張銘希,說要跟她有個家的張銘希。怎麽可能死了呢。

女孩安靜的躺在擔架上,嘴角輕抿,像是平靜的睡着了,成音看着她被蓋上白布,看着她被擡走。

她真的就這樣死了,完完全全,沒有了生命的跡象。

醫院裏,手機數條未讀消息,淩晨四點的聊天框,張銘希自言自語的說了許多話。

說自己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說遇見了哪些人,說看見了多少肮髒的場合。

“那首單曲可能發不了了,我在這裏唱給你聽吧。”

她的聲音輕柔的沙啞,經過電流的過濾,從聽筒傳出。

低喃的,像在嘆息。

之後大段的沉默,甚至能聽見水花的沉悶。

她再次開口,在空氣中又一聲嘆息。

“音音,天天開心。”

從此再無音訊。

護士走過來,“你是死者家屬嗎。”

成音擡頭,緊繃的神經轟然斷裂。

她終于知道哭了。

看着那一張死亡通知書,她終于哭了。

人到底該怎麽過好這一生。你不告訴我沒關系。

可是,銘希。

你至少得陪我啊。

她貼着牆壁,掩面垂首。

銘希,你至少得陪我啊...

-

葬禮是三天後舉行的,彼時周懷岑也從上海趕了回來。

現場沒有媒體,有不少圈內明星導演前來悼念,成音只是沉默的坐在旁邊,誰來她都點頭,唯獨有一個人---許賀。

男人穿着西裝,和第一次見到他那種浪蕩模樣不一樣,大抵也是用了心給今天的張銘希一些尊重。

成音将他拒之門外,許賀卻不願意離開,他眼裏是真切的懇求,“求你讓我見她一面。”

天底下,什麽都可以裝出來,包括愛。

成音甚至想毫無形象的對他破口大罵,可媒體就等着這一幕,那麽多顧忌,那麽多思慮,如今她能做的,竟然只是為張銘希保住這最後的體面。她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成音怔愣走出靈堂,擡起頭看着北京的天空,很藍,沒有雲,晴空萬裏。

想起曾經這樣的天氣,張銘希坐在書房裏陪她工作,她說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在一口井裏,艱難扒住井壁,音音,如果我松手會怎麽樣。

成音當時在趕一個文案,抽空看她一眼回道,會很疼。

女孩坐在對面撥弄着勺子,嗯了聲,說是啊,很疼,只能慢慢爬上去。

那些忽略的細節,通通翻湧而來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為什麽她沒有及時發現,為什麽她沒有留在酒店,只是下個雨而已,為什麽沒有過去找她。

成音忍着眼淚低頭,恍惚看到前面站着一個人,他越走越近,在朦胧的淚水中模樣慢慢清晰。

周懷岑握住她的手,直到他抱住她,直到眼淚蹭在他的心口,她才意識到,這個人一直沒有離開。“想哭就哭吧。”

他輕柔拍了拍她的後背,“有些事不是你能決定的。”

成音沒說話,被人掏空了般,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閉上眼睛。

她覺得很累,好像一個長途跋涉的人,卻永遠走不到終點,找不到該停留的地方。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這麽多年都靠自己活過來的,可是看到周懷岑的時候,當他摟着她讓她懷裏哭的時候。心酸仿佛經過漫長的反射弧,死死的扼住喉嚨。

她必須承認自己的軟弱和虛僞,這個世界永遠都是這樣,想抓住的東西越多,最後越是兩手空空。

那段時間,成音沒有去公司,宋淩遠在足以維持大局。

她每天過的頹廢,不記得自己多少天沒有正經吃東西,沒有正經睡過覺。

唯一出門是見了位律師,對方指名道姓說這筆遺産是給她的。

張銘希早就安排好了,從一開始就在規劃着離開。

成音看着那張遺産清單,又想落淚了。

這筆錢她沒有動,請周懷岑幫忙成立了慈善基金會,幫助那些一無所有的孩子可以走出來念書追尋夢想。她不想再有任何一個孩子成為她,亦或她們。

成音不知道這麽做張銘希會不會看到,但這一定是她所希望的。

大概是這些天太随心所欲的安靜,周懷岑不放心,直接把她接到自己那去住,到了熟悉的地方,成音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周懷岑叫醒她,就着混沌光線,他低頭吻了下她的唇角,聲音溫柔,“下去吃點東西。”

成音記得下樓的時候,手一直被他牽着,好像怕她從樓梯上滾下去般。

飯桌上,周懷岑提起欠她的生日禮物。

“沒關系,不用的。”每年他的禮物都價值不菲,成音又呢喃一句,“破費。”

周懷岑将菜往她面前推,“我什麽時候虧待過你。”

他笑着說,她也扯唇沒反駁,擡頭,深深看他,似是想把他的模樣永遠記住。

冥冥之中,成音開始計算着他們之間還剩幾面。

時間來到了十月份,張銘希徹底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兩月有餘,網絡熱門話題已經更換了好幾輪。

那天,周懷岑特地回來接她出去吃飯,車內,他将那份遲到的生日禮物遞給她,愛馬仕的喜馬拉雅birkin,聽說這個包要預定一年都不一定拿得到。

周懷岑見她發呆,“不喜歡啊。”

成音搖頭,小心翼翼的将包放下,“謝謝。”

她好久沒跟他說謝謝了,記得第一次還是三年前的咖啡廳裏,她羞澀的不敢看他,後來他的一句話,改變了她往後的全部命運。

已經三年了,原來都這麽久了。

她這一路好像錯過很多人,也對不起很多人。

唯一例外的是,或許,她最應該跟身邊這個人,好好說一聲謝謝。

這家西餐廳開在花園裏,兩層樓,牆壁白色的,與許多諾曼底花園挺像。

他們随便找了個位置落座,當看到桌潔白餐布都放着朵玫瑰花時,成音才想起來今天是七夕。

“多吃點,那身子風一吹我都怕你倒了。”

成音笑笑,“哪有那麽脆弱。”

周懷岑看了她一會,“過兩天帶你出去散散心吧。”

“去哪啊?”

“你想去哪,都行。“他口吻随意,這麽些年,哪樣不是聽她的。

成音想說什麽,下一秒電話響起,她看着周懷岑舉着手機另一只手幫她切牛排,應該是這樣不方便,他又皺眉放下餐刀。

今天他有兩個會議沒去開,專門跑來陪自己吃飯,她說不心軟是假的。

直到現在,成音依然承認她愛他,就像愛下雨的頂層。

可她沒辦法撐着傘期待往後的日子都是晴天。

“等會陪我散散步吧。”

-

他們有很多次這樣并肩走在昏黃小道上的經歷,那時候滿地金黃的槐樹落葉,此刻只有滿地沉磚。

周懷岑習慣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牽着她的手聊些瑣事。

立于王府井西邊十字路口的店鋪排了長隊,成音多看了兩眼,是一家賣糖葫蘆的店,因為最近和某游戲聯名,深受年輕人追捧。

“阿婆挺想你的,回去嗎。”他忽然提起。

成音頓住腳步,不知道該說什麽,“以後有機會的吧。”

周懷岑嗯了聲,“你怎麽了。”他或許也不在意她的回答,看到什麽手指了指,“想吃嗎。”

成音順着方向看,是那家糖葫蘆店鋪,只要點頭,他可能真的會去排隊,某些話像是釘在心口,進退都不舍,最後低低的說好。

蒼涼深秋,男人背影修長,她站在風裏,有一瞬移不開眼。

往後的異國他鄉,她站在愛爾蘭的深秋裏,看每一片落葉都毫無色彩,她不覺得孤獨,只是找不到自己想看見的,怎麽都找不到像他的背影,怎麽都找不到,關于他外套每一寸的溫度。

那道理怎麽講的,人這一輩子像是在泰坦尼克號上選座,最後都是一堆化成水的骨灰,那麽,盡興就好。

所以,盡興,該怎麽盡興,她如今立在讀書時不敢想的事業高度,為什麽看一切都是荒涼。

席畫說祝你幸福,張銘希說天天開心,她們都希望她好,可她們卻都在一個一個離開她。

人到底要多少功名才對得起這十年寒窗苦讀,到底要擁有多少才算得上世俗圓滿。

是抵達山有小口仿佛有光穿過,豁然開朗尋到桃花源嗎。

還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一葉扁舟獨釣,晚風凜凜中方知我是我。

周懷岑是二十分鐘後回來的,遞給她時挑眉,“我挑的,好看嗎。”

那是屬于他的幼稚,成音不禁笑了,輕輕咬了口,酸澀和甜味溢滿味蕾,她眼眶漸濕,“好吃。”

那些疑問或許她早已有了解釋,以往自我欺騙般路過湖邊以為吹的是海風,但湖是湖,海是海,盡頭在哪裏,其實從來都不重要。

那一刻,她好像原諒了所有。

與他有關的,所有不甘,遺憾,奢望,痛楚,她都原諒了。

街邊霓虹忽閃,行人歡愉,七夕的浪漫音樂從各家店鋪交錯而來。

周懷岑心情不錯,重新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擦,“怎麽還這麽涼。”

成音沒有跟着彎唇,張了張口,幾次紅了眼眶,終于,“周懷岑,我們分手吧。”

周懷岑眸光停滞片刻,又哼笑,“說什麽胡話呢。”

她搖頭,緩緩的抽開放在他掌心的手,無力的垂下,“說真的,就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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