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病區的透明玻璃上映出女醫生的倒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身上那股青澀的學生氣已經完全褪去。
她開始習慣戚老師這個稱呼,習慣學生向她投來求救的目光,習慣許多時候她需要自己拿決策。
在很多時候,一值能找到的人只有二值,但是二值不能什麽事情都去找更上級。
每個階段有每個階段的辛苦和不易,醫院讓規培生和研究生做一線值班醫生,但是很多低年級同學并沒有執醫證,所以出了事其實是帶教擔責。戚彤雯在學生時代也懵懵懂懂,不明白這擔責兩個字的重量。
戚彤雯說:“我只做我該做的,要麽不做,既然決定做了,就幫病人做到最好。”
有了上個病人的前車之鑒,這個病人無論是手術的操作,還是麻醉的給藥,都比之前更加謹慎。
這個病人有細菌性心內膜炎,他的二尖瓣瓣葉增厚,前瓣葉上有贅生物,所以戚彤雯是先完整切除病變二尖瓣,在帶墊片褥式間斷縫合後,然後植入生物瓣。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停體外循環機的時候也沒出差錯,手術室每個人都在熟練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這是每天都會發生的一幕,平靜且無聊,并不像電視劇那樣時刻充滿驚心動魄。
等到戚彤雯離開手術室後,實習生小聲地問鄭毅:“鄭老師,上體外循環是為了讓心髒停下來,把心髒的血排空才好做內部操作,但是為什麽我看見剛才老師在縫的時候,心髒已經開始微弱地跳了?”
“我明天是中班,等明天早上再看吧。”戚彤雯知道急診人手不夠,她請假不一定有人能頂上。
她今天晚上也不準備回家了,母親年紀大了,她不想把病毒帶回家,索性就睡在了醫院。
戚彤雯也給蒲子銘發了個消息,沒說自己感冒發燒,就說自己今晚睡醫院不回家,讓他不用在樓下等自己。
回到心內科病房,路過護士臺,戚彤雯看見露露在打吊針,問了一句:“露露,你也甲流了?”
露露苦笑:“是,反正躲不過,現在哪邊都是病毒,我兒子學校都停課了。”
這個ICU病人原本是胡姣負責的,但是胡姣出科了,新入科的規培同學對科內情況還不熟悉,所以這個病人就轉給這個月仍留在心內科的山令慧負責。
山令慧迅速發了幾張圖片過來:【這些都是4床,可能有aki(急性腎損傷),準備請腎內科。】
DOC.QI:【(大拇指)可以。】
DOC.QI:【抗生素升級要申請。給家屬打個電話,病人情況不太好,和他們談一下,要做好心理準備。】
山令慧:【收到。那家屬來了是找您嗎?】
在等待的工夫裏,他們逛起了樓下的樂高店,逛這個店是戚彤雯一時興起,她并不了解樂高,但是同事之間閑聊時,聽他們說家裏孩子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樂高。
同事是這麽說的:“總比整天盯着電腦屏幕玩游戲好吧?還能鍛煉動手能力。”
戚彤雯一進店,就有售貨員熱情的接待了他們,問戚彤雯需要買什麽。
戚彤雯不了解下意識的去看蒲子銘,她本以為蒲子銘和自己一樣,誰知蒲子銘是個資深老玩家,他和售貨員說完之後,直到他們走出樂高店,戚彤雯還在訝異的看着他。
蒲子銘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好脾氣的問:“怎麽了?”
等待的那十幾秒,是最煎熬的。
她希望他接,又希望他不接。
戚彤雯想,或許,他也和她一樣,早就換掉了電話號碼。
但是電話接通了,他懶倦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你好,我是蒲子銘——”
少女的自尊堵在喉嚨裏,她的沉默持續了十幾秒,最後戚彤雯挂斷了電話。
許多人“慕名而來”,又因為戚彤雯面對患者的時候确實溫柔可親,一時間戚彤雯收到了不少錦旗。
而且搞這些健康科普的基本上都是主任手底下的小醫生或者主任的研究生,平常的臨床科研壓力就不輕了,還要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寫科普文章,所以不可能在那絞盡腦汁的想新奇的故事。想聽稀奇的故事來看健康科普做什麽,還不如直接去看娛樂圈的八卦。
各家醫院各大科室都在搞科普,但是大多數據慘淡,來點關注的都是同行。
如今戚彤雯“火”了,領導覺的地這不是個壞事,人小戚形象好氣質佳學歷高,走上大屏幕不比女明星差,院裏不是在和某衛視合作一個健康脫口秀的節目嗎?趕緊把人小戚送去參賽!
戚彤雯也果然“不負衆望”,不僅通過了初賽,還殺到了決賽,代表心內科捧了一塊銀牌回來。
就在這時,剛才的病人去而複返,手上握着一堆繳費單沖進來:“戚醫生,我還有事要說。”
戚彤雯定睛一看,是剛才那個打扮時尚的年輕男人。
“你說。”
王鵬飛也沒注意這裏還有另一位醫生,又或者說他這次來就是招攬此類的“人才”。
“我是晨星機構的經紀人。”他從懷裏掏出一張名片遞過去,“我想問問戚醫生有沒有興趣當博主?”
戚彤雯簽到後開始尋找馬向雪的身影,期間陸陸續續有人向她打招呼,只是戚彤雯都不認識,這種場面大家都說客套話:
“你好你好,好久不見,老同學——”
“唉呀,你還記的地我嗎?我是xxx……”
“哦喲,你和之前的變化差的好大哦……”
“聽說你現在……真是了不起啊……”
戚彤雯也遇見幾個上來就很熱情,但她翻遍大學記憶仍然對不上號的人。
但不管醫院怎麽想,戚彤雯的存在就是大主任的刺。
戚彤雯只說,“是我自己想救他。”
蒲子銘凝視她片刻,她巍然不動,不曾給過自己半個眼神,于是最後他也挪開了視線。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的站在樓梯口,如此熟悉的對峙,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曾經發生過。
最後,還是蒲子銘先低頭:“成英,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冒進?”
醫務科老師笑着祝賀他們:“雖說兩位老師經常争吵,但也恰恰表明了,兩位老師對于病人身體健康的關心。這次兩位老師同時申請加入市紅十字會、市政府和海都市多家醫院合作的公益項目,代表我們醫院幫助先天性心髒病兒童,說明兩位老師都是有大愛的人”
醫務科老師瞧着這兩尊沉默的大佛,愈發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迅速簡短長篇大論,用最快的速度吹完彩虹屁,問:“兩位老師還有其他疑問嗎?”
戚彤雯和蒲子銘異口同聲:“沒有。”
“那行,有事多交流。”醫務科老師拿包走人,臨走時重複了兩遍:“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等到這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安靜了起來,就連飲水機漏水的聲音都是那麽清晰可聞。
二值在離開時貼心的把門關好。
戚彤雯有些擔憂:“他不會誤會什麽了吧?”
蒲子銘微笑着說:“我明天會和他好好解釋的。”
因為是蒲子銘的同事,戚彤雯也不熟,既然他這麽說,她也不再擔心。
蒲子銘是她的愛人,也是一個稱職的人生合夥人,他從不會敷衍她,所以任何時候他們都可以交托後背。
戚彤雯望進他的眼睛,她的不安終于有了落腳之處,就像飛倦的鳥兒找到栖息之處。
但如果病人的心跳只有四五十,就必須安裝臨時起搏器。
如果後續的情況一直沒有好轉,就需要換成永久起搏器。
這種情況下,蒲子銘很快作出決定:“我先調整強心藥物。”
藥物順着靜脈通路被推進去,可惜效果還是不能夠令人滿意。
戚彤雯當即立斷:“裝臨時起搏器吧。”
戚彤雯聽完後,久久無語,竟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女生真的沒滿十四周歲,讓她懷孕的男人要負的就是刑事責任。因為我國的性同意年齡是十四周歲,與未滿十四周歲的女生發生性關系,無論女生是否同意,都是一樁刑事犯罪。
但女生的年齡存疑,想要取證實在太難。說實話,警察肯受理這件事情,都足夠讓人驚訝。
戚彤雯已經不再是剛畢業的學生,她深知這個社會有一些必須遵守的運行規則,很多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而很多人只是能力有限的普通人。
戚彤雯忍不住回憶丁雁荷的樣子,十四周歲,應該讀初二差不多。可是丁雁荷的人生,有一半在見不的地光的躲躲藏藏裏。
蒲子銘和戚彤雯是18歲談的戀愛,22歲分的手。
一晃已經18個年頭過去了。
但是那些事情又好像近的發生在昨天一般。
一個醫生的培養周期是很長的,這些年他們各自忙着求學考學,一直到前兩年,才勉強算忙停頓下來。
對于一個醫生而言,這個年紀才是開始,對于戚彤雯而言,她的人生正是最好的時候。
“要等檢查結果出來才能知道,你心電圖和血報告沒有問題,不代表沒有問題,尤其像你這種沒有高血壓高血糖又比較年輕的病人,如果真的存在心髒重要血壁堵塞問題,很容易出大事。人的身體比較奇妙,像老年人,他們的血壁雖然狹窄,但是長期發展下來,側支血壁建立了完備的代償功能,基本能夠維持生命所需。而年輕人沒有這麽完善的側支循環代償功能,一旦發作起來,供血不足,心肌更容易壞死……因為你現在有這個胸痛的症狀,近期頻繁發作,最好還是排查一下。”
王鵬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惴惴不安,喃喃自語:“應該不會吧?”
他被這女醫生說怕了,竟忘了自己的來意,在對方的提示下去交錢預約檢查。
他在自助機上交清了檢查費用,跳出來一個打印憑條,他順手點擊了“是”,直到拿到憑條的時候,他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不僅沒能把人挖去當網紅,反而全程話題被對方帶着走。
王鵬飛激動起來,這不就是天生的網紅好苗子嗎?
戚彤雯低頭親了他一口,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躲開,推開她,又有些生氣。她到底把他當做什麽?
“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我也是一樣的。”
他的笑落在戚彤雯眼裏是另一層意思,戚彤雯以為他在嘲笑她,她的手捏在他下巴上,語氣兇狠,眼睛裏卻有水霧:“那你還要我怎麽辦?”
“蒲子銘,你有完沒完了,哄也哄了,你真的要和我分開嗎?”
她不管不顧的說了這句話,實則情緒也壓抑到極點,說完,戚彤雯開始後悔,可她并不想太狼狽,所以強忍着淚光逼自己直視蒲子銘的眼睛。
賀楊問:“前天辦理住院的時候,不是你男朋友陪你來的嗎?你男朋友呢?”
63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陳望舒,吞吞吐吐的說:“那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花錢雇來的。”
賀楊很無奈:“姑娘,做手術室要有家屬簽字的,你家屬不在,我們不好給你手術的。”
63床咬了咬唇:“我自己簽字不行嗎?我可以簽那個什麽風險自負同意書,出了問題我自己負責。”
63床不過20歲出頭,看上去卻有一種很成熟的氣質,她那雙眼睛固執的盯着三個醫生,似乎想試圖磨得他們的同意。
挂水的時候,她坐在護士臺裏面和值班護士閑聊,共同話題從吐槽行政開始,然後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護士生了一個女兒,她說:“哎,我和我老公工作都忙,雖然請了保姆,但哪裏放心把小孩子和保姆單獨在一起哦?所以就把我婆婆從鄉下請過來了,我那個婆婆人倒不壞,哎,但是我和她處不來,她瞧我不順眼,總挑我刺,可人家幫我帶女兒,我也不好說什麽,現在孩子也習慣奶奶了,不好換人。所以雯雯,我和你說,婆婆如果好相處,讓她來帶孩子是可以的,要不然還是自己媽比較舒心。像我們這種累了一天或者下夜班回家,還要被婆婆挑刺,那日子真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哎,你婆婆是什麽樣的人?”
戚彤雯想了一下,不确定的說道:“一個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學教授?”
她其實也有點記不清了,因為她和蒲子銘結婚之後,蒲子銘也沒怎麽讓她和他媽單獨接觸過,最多是大家一起吃飯的場合。再加上兩個人工作都忙,戚彤雯連見蒲子銘的時間都沒有,哪裏還有空和他媽相處?
“那我大概就是……怕有一天,我們之間的感情會被消磨掉,怕再這樣下去,我們最後并不能和平的分開……”所以戚彤雯開始後退了。
因為愛情在一起,又因為不合适将當初的愛意消耗殆盡,最後不的地已分開,真到了那一步,大家都會很崩潰的。
所以不如在預見結局的時候,就開始把感情往後撤。
“我不覺的地我們不合适,如果我們真的不合适,就不會在一起那麽多年。”蒲子銘說:“人的狀态不是一成不變的,合适也不是,人生不必苛求每時每刻都合适,我願意為了你改變。”
蒲子銘在她驚詫的目光中,故作輕松的說:“雖然我是說過,事業在人生中有無可取代的的位,但你更是。你應該問我,而不是胡思亂想。”
“去甲腎?”
“去甲腎是四十的濃度,走十毫升每小時,這個走速其實不高的,按照道理不會造成這麽嚴重的壞死,如果我們走0.02微克每千克每分鐘,這個病人體重按六十公斤算,一小時應該走七十二微克,你自己算一下……”
山令慧開始支支吾吾:“好像是不高……”
“回去看書,回家好好想一想,下次我再問你。”戚彤雯揮揮手,再次留下一個任務。
晚上的時候,ICU把去甲腎停掉了,第二天早上戚彤雯在去上急診班早班之前,特意往ICU逛了一圈,發現病人末端缺血的症狀改善了很多,皮膚的青紫色已經開始往下褪。
【蒲子銘:那這個女生也要感謝你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最準确的判斷。】
蒲子銘是很懂的地做人的,他不僅給戚彤雯點了早飯,給戚彤雯組裏的規培生實習生也點了咖啡,他還點了一些配咖啡的蛋糕點心,這樣放在辦公室裏,看到的人都能拿了吃。
戚彤雯到辦公室的時候看到兩個陌生的面孔,随即意識到是本月的規培醫生。
她看向山令慧:“令慧,等會兒有個外賣到,你幫我去拿一下,是咖啡和蛋糕,然後大家分了吃,留一份給我就行。”
戚彤雯看了一圈病房,暫時都還安穩,便去值班室躺着了。
人的身體畢竟不是鋼鐵,在中國當醫生要有一顆靈活變通的腦子。事實上這種環境也非一個人能改變,大家身處這種環境中,最好互相幫助,互相體諒。
也就是戚彤雯身體健康,若是撞上有基礎毛病的老年人,或者說撞到一個孕婦,大過年的再鬧出什麽事來,那後果就嚴重了。
家長倒是有素質的家長,還提出要送戚彤雯去醫院做檢查。六歲的小孩子,是年齡不大,但是瘋玩起來的勁大的地吓人,且顱骨硬,腹部柔軟,裏面有許多重要髒器,搞不好也會造成沖擊傷。
不過戚彤雯根據自己的醫學經驗簡單判斷了一下,認為還沒到那個的步,所以拒絕了家長的提議:“沒事,電影院人多,下次注意一點就好。”
期見她發現對方一直盯着她和蒲子銘看,戚彤雯不免疑惑的和丈夫對視,眼中之意是:怎麽?你熟人?
但這樣一想,對方确實有些眼熟,可當場戚彤雯沒有想出來是誰,是等準備進影廳的時候,戚彤雯才一拍腦袋:“天吶,那個人好像是李卓!”
倒是那天加上的警察給她發了個消息,說讓她注意安全,但也沒說具體是怎麽回事。
戚彤雯回家的時候才看到這條消息,只客氣禮貌的回複了一個“謝謝”。
她不知道對面的警官盯着這兩個字反複糾結,被他的同伴調侃:“怎麽了星哥?墜入愛河了?”
戚彤雯趕到的時候,患者已經恢複自主心律,在用血壁活性藥物升壓,不過整體呼吸循環狀态仍不穩定。
顯然,這是一個要被重症醫學科收走的病人。
至少她們內科搞不定這樣的病人,CCU也頂不住啊。
由于這個病人還存在腦出血性梗死的問題,所以把神經外科叫過來了。
神經外科評估後給出意見:我科無處理指征,內科随診。
她在不打擾其他人的情況下,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和蒲子銘交流:“這個女高管的聲音有點不貼臉,她今年應該多大了?”
她覺的地自己像一個卑微的人工客服:“既然老人已經住進來了,這幾天還是好好休息,節後做手術,不建議病人情緒太過激動。”
女人聽了這話,好似開始顧忌起來,沒再糾纏下去。
戚彤雯以為她放棄了投訴的想法,松了口氣。
等女人走遠,杜磊磊忍不住說:“什麽人啊?真是的!還要給她公開道歉,把她能的!不願意住就出院,多的是人排隊!”
戚彤雯苦笑,說:“你遇見趙老師的時候和她說一聲吧。這個家屬小心一點。”
神經內科請來會診的神經外科教授今日在國際部有半天門診,受人情所托,在上午門診結束後來住院部看戚爸爸的情況。
因為是人情,而且教授都來了,戚彤雯總不能不露面,所以她中午交代杜磊磊幫她看一會兒,自己抽空去了一趟神經內科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