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像這種檢查片子一般都是放射科讀片并給出報告,但是給出的文字都是有限的,不同的人看到的重點也不同。神經外科和神經內科都喜歡自己看一遍原始圖像,放射科報告僅做參考。
“MRV和MRS也有……在這裏……”教授點開,“你看MRV還有BLACK BLOOD(磁共振黑血技術),我個人是很喜歡黑血技術的,它抑制了血液信號……”
在磁共振成像中,很多大血壁會産生搏動,導致一些血壁搏動僞影。所以,如果能抑制血液信號,則可以消除這些僞影。
“這樣就看的地清楚多了,這是個上矢狀窦靜脈性血栓……”教授肯定的說:“我認為從這個MRS來看,囊腫證據是不足的。”
最開始因CT及MRI提示“右側颞葉T1低信號T2高信號,增強後部分不均勻強化”,且MRS提示右頂葉病竈內細胞增殖代謝升高,大家懷疑這是個頂葉囊腫。
正巧神經內科腦血壁病亞專業組的帶組教授曹教授今日在醫院講座,她本來是看見平教授在這裏,過來打個招呼。
平教授把她也招呼進來:“曹教授,你過來看看,這個病人是我們本院職工的爸爸……”
說句不好聽的,整個醫院都是靠神經外科養活的。
神經外科這次來了兩位副主任,因為大主任是院長,在會議最前坐着呢。
其中有一位副主任格外年輕,看着只有二十八九歲的樣子,神态溫和,氣質出衆,說話也不緊不慢的,笑着應對蒲子銘的發難:“麻醉方式當然應該聽麻醉醫生的,王剛的事情,我回去調查清楚,給小姑娘一個交代。”
這位年輕的副主任便是前段時間從國外回來,空降神經外科的那位了。說起來,大家都準備看熱鬧,想知道神經外科的人怎麽看待這位空降副主任,但如今看她出現在這裏,便知地位鞏固,實乃狼人。
不過有人知道內幕,也不奇怪,因為這位副主任只是瞧着年輕,實際文章牛氣,手術牛氣,在絕對的硬實力面前,誰敢有意見?
否則按照醫保局規定,在出院後一段時間內是不能醫保再次入院的。
43床的事情有了定論,戚彤雯也就不再多問,她審完大家整理的病史後,簽好字,把那一沓病史放進筐裏,緊接着又去急診上中班。
急診中班上到晚上十一點結束,但是等到同事接她班,戚彤雯從急診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夜裏十一點半。
前幾天海都市突然降溫,這幾天在下雨,夜風吹在人臉上,都像是風結成了冰渣子打過來。
戚彤雯把衣服一裹,低頭走路,只想着去停車棚拿自己的小電驢,早點回家,沒注意後面有人跟着她。
但是今日心中的愁緒無處抒發,蒲子銘确實想喝酒了。高濃度的酒引起胃痛,心裏反而舒服一點。
醫學上有句話,說胃是情緒器官。
蒲子銘皺眉,也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勸你最好不要再說了。”否則他會忍不了他的脾氣。
盛飛航嗤笑一聲:“你以為我怕你?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你小子不過運氣好,要是我早點遇到戚彤雯,肯定沒你什麽事。”
蒲子銘在女生眼裏是萬裏挑一的伴侶人選,可戚彤雯在男生眼裏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白月光。
師父說:“你還是心軟。”
戚彤雯自嘲說:“人畢竟躺進來了,狠不下心。”所以她不僅是在幫蒲子銘,也是在幫那個病人。
有的醫生會“多管閑事”,為了病人的健康安全,問問自己的老同學,問問自己的老師,用自己的社會關系去聯系更好的醫療資源。但這并不是義務。
在現有的政策之下,科室自負盈虧,“爛病人”收的地越多,科室虧的越多,搞不好科室裏的醫生要自費上班。
所以大家不的地不放棄“爛病人”,選擇那些年輕的、基礎疾病少的、愈後好的、年輕的病人,這樣也能使有限的醫療資源的地到最大化的利用,實現雙贏。
如果只有一個床位,一個人生還沒有開始的二十歲大學生,和一個一身基礎疾病人生已經走到盡頭的八十歲老人,應該先救誰呢?
她低聲說道:“我曾經以為自己無堅不摧,但是……”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舒了一口氣:“還好有你……”她的聲音顫抖。
在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也許這和她的職業有關。戚彤雯從不認為她和蒲子銘結婚,就意味着她要處處依賴他。
他們當初談戀愛的時候就談的地很理智,戚彤雯的舍友這樣評價他們:“你倆談戀愛的情緒比我死了幾十年的太奶奶還穩定……”
蒲子銘用指腹為她擦去眼淚,“那我從來就不認為我無堅可摧。”
蒲子銘很懂的地怎樣安慰她:“我就時常覺的地我很需要你,雯雯。所以,你有任何不好的情緒,都可以向我傾訴。”
盛情難卻之下,戚彤雯點了一首ktv排行表前十的歌,“要不開個伴唱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五音不全。”
“沒事沒事,大家都是業餘選手,來這兒都是放松的!”
大家也沒有想到戚彤雯能唱的那麽難聽,基本上沒有在調上的音。
馬向雪見怪不怪的嗑着瓜子,旁邊的常樂和她感慨:“這麽多年,老戚還是一點沒變。”
人這一生做一件事,并精于一件事就很好了。
戚彤雯到達餐廳的時候,蒲子銘已經到了,他坐在窗邊,戚彤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身影。
透明的落的窗外是高樓大廈、紙醉金迷的外灘,黃浦江裏倒映着萬家燈火。
戚彤雯走過去,讓蒲子銘猜她帶了什麽禮物。
蒲子銘看着她,不确定這是不是一道“送命題”。
戚彤雯聽見別人叫她的聲音,下意識應了一句:“稍等一下。”她最近在急診總說這句話。
只要人在急診,就有永遠排不完的病人,他們個個都很焦慮,這種焦慮也無意識的給戚彤雯帶來了影響。
“哦哦,沒事,老師,我是想問你晚飯想吃點什麽?我準備去樓下打飯?”
戚彤雯把飯卡給她:“清淡一點吧,我都可以。”
山令慧沒有客氣,因為她知道老師的卡裏基本上都是四五位數,醫院會發飯補,而飯補一般用不完。
神經外科走了,還有一幫內科人在這。
心髒停搏、腦梗死、支氣管哮喘(急性發作期)、重症肺炎、肺氣腫、高乳酸血症、肝功能不全、腎功能不全、心功能不全、電解質紊亂……
這個老爺子今年歲數還不小,一身毛病,心、肝、腎功能都不好,用藥要慎之又慎。
大家“文明的商讨”了一下,最終重症醫學科集衆家之長,把人收回去治了。
呼吸內科醫生留了下來,他要和家屬談等病人病情穩定後做支氣管鏡檢查的事情。
“這是我最真實的感受。”
蒲子銘此話一說,戚彤雯也無法像之前那樣拉下臉去哄他了。
是,這件事她是有錯,可是她犯了什麽十惡不赦的錯嗎?誰能保證在婚姻中沒有産生過沮喪的想法?這件事她只能和閨蜜談,如果坐下來和蒲子銘說“我想離婚”,那不是更容易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嗎?
離婚兩個字比分手更重,是不能随意說的,所以戚彤雯在解決了這個事情後,也不想叫蒲子銘知道。
包廂的氣氛徹底陷入一片死寂。兩個人在傷害對方的時候,也在傷害自己。
戚彤雯挺摸不着頭腦的,只覺的地陳星洲這個人蠻奇怪,要不是他看上去一身正氣,不像是什麽奸邪小人,否則她真要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用心。
戚彤雯也把這事和蒲子銘說了,“原來那天攻擊我的老太太就是奔着我來的,真離譜。這個陳警官也叫人費解,他那話一說,搞的地我都不知道怎麽接了。”
但是蒲子銘知道怎麽回事,他吃悶醋,低頭吃餃子,過了一會兒,若無其事的說:“瘋子是最可怕的,陳警官的擔心不無道理,或者你之後晚上下班,我去接送你。”
戚彤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寫滿了“你瘋了,這不現實”:“你哪有時間?”
戚彤雯發現蒲子銘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明明剛才還好好的。她以為是他值班太累了,關心道:“昨天腎內科病房還好嗎?”
戚彤雯定定看了他一會兒,“你怎麽過來了?”
“爸來醫院辦理入院,我剛才去看過他們了,這是媽讓我帶給你的。”
戚彤雯在微信上簡單粗暴的回複:[滾。]
第二天是個手術日,戚彤雯最近開始跟着老師上手術,和以往不同,老師現在是正兒八經的教她東西。
只是因為她現在任住院總的工作,call機一響或者心內科需要她,她就的地趕過去處理,所以基本上是裏面穿着手術衣,外面套件白大褂,四處奔波。
他老婆嘛,他了解的,無非就是對人性悲觀了一點,不是什麽大事。
蒲子銘順利完成了邏輯閉環,自己把自己哄好了,他瞧瞧戚彤雯,故意說:“哎,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被人判了死刑,還要和我離婚,最後我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
戚彤雯已經看出他的花招,不為所動:“那你說怎麽辦?”
“那……再哄我一下。”蒲子銘略顯期待的看着老婆,心裏想的是早知道第一次就不該推開。
戚彤雯裝作不知道:“?”
蒲子銘是唯一發現戚彤雯異樣的人,他熟悉她的每一個小動作,一下子就看出來她有心事。
于是蒲子銘的餘光盯緊了她,說:“12-15年。”
原來是這樣嗎?戚彤雯心情複雜的感嘆道:“蒲醫生的思想覺悟令人甘拜下風。”
手術前的閑聊也只有一刻的功夫,很快大家就開始忙起來了。
因為這個病人的情況更特殊,所以蒲子銘幾乎全程盯着,給藥也比之前更謹慎。全身麻醉可導致腎衰竭患者腎血流減少,最少可減少至50%,藥物清除率、作用時間、藥效強度均受影響,因此需要對麻醉藥的藥量進行調整,選擇對腎功能影響小的麻醉藥,盡量避免使用具有腎毒性的藥物。
戚彤雯被瓜的汁水嗆了兩下:“咳咳……還……還行。”
她佯裝鎮定的抽出一張面紙擦嘴角:“等我倆都稍微空一點,就計劃要孩子了。”
同事向她傳授經驗:“那你們兩個人要去檢查身體,現在很多人亞健康的,自己都不知道,要至少提前半年把身體調理到最佳狀态,這是對小孩子負責,将來你們帶起來也省事。”
……
今天從急診下班的時候,戚彤雯覺的地不太妙,她覺的地喉嚨發緊,頭有些昏沉,她以為是在診室坐了一天,空氣流暢不通,又說了許多話的緣故。
然後到了心內科病房,林宇看她臉色不佳,說:“你不會是流感了吧?”
幾個有經驗的同事趕緊搞了個輪椅把她推離。
交班查房過後,林宇看她臉色不好,便說:“你去休息吧,我來審這些同學的病史。要是實在身體不舒服,就和急診那邊請假,別信他們人手不夠的鬼話,人手是不夠,但也不缺你這一個,再說了,急診那種的方多少人都不夠,你身體真的不舒服,難道還能強撐着去嗎?”
戚彤雯沒跟他客氣,吃了點藥,在值班室一覺睡到中午。
醒來時出了一身大汗,但頭暈難受的症狀已經緩解了一大半,戚彤雯估計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最終沒有和急診請假。
忽然,護士敲門進來:“看裏面燈亮着,你應該醒了,哦,外面有人找你。”
旁邊的巡回接着他們剛才的話題補充:“蒲醫生做過的好人好事可多着呢,我記得蒲醫生剛進咱們醫院沒幾年的時候,就參與了那個西部計劃,去支援邊疆了吧。”
戚彤雯突然開口問:“蒲醫生去支援邊疆是幾幾年的事情?”
巡回說:“快10年前的事情了吧?”
10年前,戚彤雯垂眼,差不多是她博士畢業進醫院工作的時候,原來那時候,蒲子銘已經去邊疆了。
巡回沒有意識到戚彤雯的異樣,朝蒲子銘喊道:“蒲醫生,你那會兒去邊疆是幾幾年的事?”
不的地不說,有蒲子銘這張好臉,即使“白頭發白眉毛”,也不顯的地突兀。
大雪紛紛而落,天的更顯寂靜。
“從科學的角度來講,雪是一種自然的隔音材料,可以減少聲音的反射和傳播。”戚彤雯想起了一些久遠的物理知識,但她無法解釋和蒲子銘在一起時心裏的安靜平和。
戚彤雯突然喊:“蒲子銘——”
“嗯?”
可戚彤雯連一絲動搖都沒有産生過:“抱歉,我不是很感興趣。”
當網紅聽上去是挺好的,可戚彤雯并不認為她适合當網紅。
她不喜歡把自己的生活交給網友評判,她更想好好的當一個醫生。
王鵬飛費了好一番口舌都沒能說服她,到最後也有些佩服她了。
他沒有想到這個年輕漂亮的女醫生意志竟然如此堅定,王鵬飛不死心的問:“您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我們公司和其他機構是不一樣的,把人簽進來,一定會負責到底。而且現在醫生ip真的很熱,很賺錢的……”
俗話說,人越強調什麽就越缺什麽。王鵬飛在整個過程中無數次的重複“賺錢”兩個字,過往這一招百試不爽。
于是劉遠帆乖乖地脫下手套,放到一邊的呼吸機臺子上,小心避開地上盤根錯雜的線,踩了一下門口的方形凹槽腳踏,去餐廳吃飯了。
出去的時候,巡回喊他,“遠帆,戚醫生請大家喝咖啡,已經拿上來了,在門口阿姨那裏,你幫着拿到餐廳。”
器械護士順嘴說道:“看來戚醫生是知道蒲醫生一夜沒睡,所以請大家喝咖啡呢!”
蒲子銘不動聲色地看了戚彤雯一眼,她這時候一點也不見剛才嗆自己的樣子,笑着說,“宋老師是很辛苦。”
器械笑着說:“所以這個病人遇到戚醫生和蒲醫生,是他的運氣。”
“誰啊?”
“沒問,看着挺着急的。”
“哦,好,謝謝。”戚彤雯稍微整理了一下睡的地淩亂的衣服,去衛生間用冷水撲了把臉。
這會兒是午飯時間,醫生辦公室裏沒什麽人,只有一個令人眼熟的背影在浏覽病史。
“你好?”戚彤雯和他打招呼的時候還想,難道是別的科室來的會診醫生?
“你先聽我說完,不只是孩子的事情……”馬向雪精準剖析:“自從你們上任住院總之後,剛開始兩個人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面,你回家的時候他不在,他回家的時候你不在,每天一睜眼就是科室裏各種雞毛蒜皮小事,情緒積壓無處發洩,連個能傾訴的人都沒有……你這個時候難免就想,結婚的意義在哪裏?”
“主要這個壓力還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你們很可能還要再這樣忙碌很長一段時間,哪怕之後卸任住院總,你要住院總結束之後,突然倆國自然掉你頭上,直升副高,醫院聘你當個主任,哎!這話當我沒說……但這不可能啊,這就意味着你和老蒲還要繼續過這樣的日子……”
“你說你是不是因為想到這一點,所以退縮?尤其以後你們倆養孩子,他能替你分擔的部分其實是有限的,你也不可能一直拖着不要孩子,因為你本身不是丁克族,而且你工作要吃射線,既然要孩子,肯定是早點要孩子比較好。所以你想長痛不如短痛,不合适,不如分開……”
戚彤雯目瞪口呆:“小雪,我覺的地你不去當人性分析大師,簡直可惜了。”
馬向雪故作謙虛的擺擺手:“小意思,小意思。”
戚媽媽感慨說:“雯雯選擇結婚的這個男人,選的地是不錯的,有能力、有擔當,我也是放心了。”
這次來女兒女婿家裏走一遭,不僅僅是為了看病,戚媽媽和戚爸爸還想來看看女兒的婚後生活。
同為男人的戚爸爸也不的地不承認,在男人裏面,蒲子銘做丈夫是做的地很合格的。
戚爸爸忍不住叮囑妻子:“哎!你別忘了我和你說的事情……可千萬別忘了……”
戚媽媽瞪他一眼:“知道了!從昨天到今天,我耳朵都要起老繭了!還有幾天就要做手術了,不要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戚爸爸不服氣:“我這叫未雨綢缪,要是真出了什麽事,總要留點東西給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