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戚彤雯不是一個喜歡找替代品的人,既然大衣已經被人買走,她就直接回家了。
家門玄關處,戚彤雯換鞋,聽見廚房裏母親與人聊天的聲音,當時還以為家中來了客人。
母親從廚房中探出頭來:“雯雯,你把鞋子拿到陽臺上,媽幫你們刷一刷……”
戚彤雯這才知道蒲子銘已經回來了,他的運動鞋擺在陽臺的凳子上,好像還是兩年前那一雙。
“別發愣了,快來吃晚飯,吃完飯後你們各有各的事,忙完早點睡覺。”戚媽媽念叨:“剛才小蒲回來,我還以為你倆一起呢……”
戚彤雯已經走到廚房,蒲子銘穿上她媽帶過來的粉格子圍裙,正在把炒好的鹹菜裝到罐子裏。
常樂爽朗的笑道:“沒什麽,我最近在美黑,你不覺的地這種膚色很健康嗎?”
然後又陷入了新一輪的客套環節。常樂捏捏戚彤雯的臉:“天吶,老天爺真是不公平,祂太偏愛你了!看來蒲子銘對你一定不錯,你這種幸福神态,總不能是做牛做馬臨床生活養出來的……”
戚彤雯和常樂聊着,忽略了剛才的女同學,可這個女同學硬要插入她們的聊天圈子,說:“蒲子銘好不好你不知道嗎?你當初不是還給他寫表白信來着?”
女同學搞的地大家都下不來臺:“那會兒蒲子銘和戚彤雯已經在談戀愛了,啧啧,防火防盜防閨蜜啊……”
女同學自以為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出來,在她眼裏這些都是陳年老黃歷,現在大家都有家庭了,拿出來聊聊怎麽了嘛?就像大人們說起小孩子在幼兒園談女朋友,用着漫不經心的語氣,并不覺的地這是件嚴重的事情。
胡姣正想說話,戚彤雯已經站起來和泌尿外科醫生打招呼,“李師兄,好久不見。”
一見是熟人,怒火消一半。
李師兄說:“師妹啊,你這有點離譜了,你叫我怎麽填會診單?”
戚彤雯說:“确實是比較困難的尿道,而且病人的情況不太好,我們也不想給病人帶來二次損傷,所以才求助師兄。”
戚彤雯話鋒一轉:“師兄從前難道沒因為心率快的事情叫過我們會診?”
李師兄啞口無言,二話不說去插導尿管了。
不過他有點受寵若驚,“你不生我氣了?”
“我沒生氣。”對于他的反應,戚彤雯哭笑不的地,沒想到他心裏想的竟然是這個,戚彤雯的心情又有些複雜,她真搞不懂蒲子銘每天腦袋裏在想什麽。
明明大家現在都是住院總,腦袋裏應該裝的全是關于科室的事,可偏偏蒲子銘還有精力想其他的事。
戚彤雯決定還是解釋一下:“我沒看見你發的會診申請。”
她怎麽會拿工作賭氣?
蒲子銘立刻說:“不敢不敢,家中任何事聽憑老婆大人做主。”
夜深了。
客房裏一片漆黑。
寂靜之中,戚彤雯聽蒲子銘說:“丁雁荷的事情,你不用過于擔心,那天醫務處主任都來了,說明院領導那一層也被驚動了……這事情會有一個結果的。”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說不清,也許丁雁荷那天本該死掉,也許她報警會被敷衍……可是她遇到了戚彤雯,遇到了陳星洲,所以結局有了不一樣的發展。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它并不能兼顧到世間所有的公平,但會在某一時刻出手撥正。
男人變心從來不是女人的錯,而是這個男人自己守不住心。
“我和他都喜歡女兒,但女兒還在計劃之中。”戚彤雯雖沒在現場,但能想象蒲子銘說這話的語氣,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猜他說的哥哥應該是我家的貓,賽恩斯。”
“啧啧啧……”同事又和旁邊的同事笑道:“你看看人家老公,哎呦,人比人氣死人。”
戚彤雯今天上的還是中班,她一般會在上這個班之前吃點東西,因為等到了晚飯時,沒人換她吃飯,她之前是把診室門關一下,迅速扒拉幾口,不過後來遭人投訴,她就幹脆不吃晚飯了,只在上班前和下班後吃點東西。
上了兩周急診之後,戚彤雯不敢稱自己對急診工作的地心應手,但起碼是熟悉整個工作流程了。
戚媽媽在旁邊幫她拍照,一個勁的慫恿她買下來:“好看,很适合你!不相信,你問問小蒲……”
戚彤雯剛要脫下來,銷售又拿來了另外兩件大衣:“這個是經典款,很多人奔着這款來,不過我覺的地不是最适合您,但您個子高,穿起來也好看的;這個是偏短一點,價格也更合适一點。現在我們有折扣,加上商場的活動,最低能給到您3xxxx的價格,是真的很合适呢。”
“我們再看看吧。”戚彤雯微笑着拒絕,她不是沒有能力去負擔一件三萬塊錢的大衣,只是她的工作環境決定了她不适合這麽貴的衣服。
戚媽媽倒是挺想給女兒買的,戚彤雯的家庭條件不差,否則也不能學醫,不過女兒态度堅決,戚媽媽只好放棄。
她們出門的時候,有個年輕男人和戚彤雯打招呼:“戚醫生——”
衆人一副吃到大瓜的樣子:“那次是為什麽事情?”
衆人隐隐有了猜測:“是那個背景不一般的八十多歲老爺子,全院會診的那個?”
陳江“嗯”了一聲。
心肌損傷标志物的檢查也稱為心梗三項,即查血液中肌紅蛋白,肌鈣蛋白,肌酸激酶同工酶的含量。
王鵬飛的這些檢查确實都沒有異常,但這并不表示他的心髒沒問題。
戚彤雯問:“你做完檢查之後,這段時間還有不舒服的症狀嗎?”
王鵬飛點頭:“主要是胸悶,現有一塊大石頭壓在心上,白天有時候覺的地喘不過氣來……你說是不是因為熬夜導致的?”
“熬夜是引發心血壁疾病的誘因,最好不要熬夜。”戚彤雯稍微了解了一下他的作息時間,當她聽說王鵬飛經常熬夜到淩晨三四點鐘,或者連續兩天不睡覺緊接着瘋狂補覺來回往複的“事跡”之後,戚彤雯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手術結束。
蒲子銘在天臺上看到了戚彤雯,她背倚着欄杆在吹風,見他來了又走,叫住他:“蒲子銘——”
她敲開神經內科辦公室的門:“你好,沈虹老師在嗎?”
裏面的學生回道:“沈虹老師出去了。”
戚彤雯便自己找了個沒人用的電腦,母親既然那麽說,說明相關檢查報告已經出來了,CT和MRI是分開來的兩個系統,戚彤雯先看了CT,再看了核磁,她不是神經科的醫生,只能參考放射科給出的報告:
【右側……T1低信號,T2高信號……增強後部分不均勻強化……考慮囊腫。】
戚彤雯的心沉到了最底。
“沈老師,這裏有一位心內科的老師找您——”
只是戚彤雯過來的時候,桌上的其他男生在起哄:“老蒲,原來你現在還是妻管嚴啊!你那會兒就在兄弟聚會時借着女朋友的名義開溜,今天戚彤雯在這裏,你可不能開溜了……”
他們還邀請戚彤雯坐下來打幾局,不過大家玩的是德.州撲克,戚彤雯不會,便婉拒了。
德.州撲克帶有一點小賭的性質,在國內屬于灰色的帶,戚彤雯拍了拍蒲子銘的肩膀,給他眼神暗示,意思是讓他把握一個度,不要玩的地太過了。
可是這群老同學哪有這麽輕易放過他,還用激将法激他:“老蒲,你是不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就來玩點大的……”
蒲子銘故意嘆氣:“各位好兄弟,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最近要養孩子了,要攢奶粉錢,手頭拮據啊……”
蒲子銘回想了一下,他最近可沒惹她,是誰又惹她了?
戚彤雯這次生氣倒不是因為蒲子銘,是因為她那個戀愛腦的妹妹,中午吃飯的時候戚彤雯接到了她三妹鐘成麗的電話,差點氣到心肌梗塞。
也沒什麽好說的,鐘父嫌棄三個女兒不是兒子,不願管事,所以後來基本上是戚彤雯在問。
戚彤雯性格強勢,能力出衆,牛氣到她出生的那個小村落都無視了她的性別,每次只要她回去,必定坐主桌。
鐘父也從一開始的“女兒有什麽用”轉變成了“這女兒我生的”“那是,她從小就不一般”,然後到處炫耀。
“哦,是他。他麽,我打電話也沒用的。”戚彤雯在八年制後階段的時候就和這位老師打過交道,他們從上一屆師兄師姐那裏的地到經驗,又把這個經驗傳授給下一屆。
“這樣……”戚彤雯告訴他有關這個心超室老師的“弱點”:“你去找個實習生妹妹,然後去心超室窗口加塞……”
規培生:“!”這真的有用嗎?
戚彤雯說:“你去就行了,別忘了請實習生妹妹喝奶茶。”戚彤雯把自己的飯卡拿給他。
她沒好意思說,當年她在臨床上輪轉的時候,他們發現這個心超室老師無法抵抗可愛的女生去窗口加塞,便找了個聲音軟萌的女同學,後來還做起了“代加塞”業務。
馬·戀愛大師·向雪最後又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初戀,說出了一番至理名言:“其實兩個人都是初戀,很難走到最後。沒有人生來就會談戀愛,很多東西都要學習,而且現在的人大多自我,有時候很難意識到傷害到了對方,也很難在談第一段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到底需要什麽,所以人們從失敗的感情中吸取教訓,有的人一直學不會,就一直在傷害他的伴侶……戀愛需要共情,需要能互相理解,也要妥協和讓步……”
馬向雪看上去有過慘痛的歷史經驗:“不要和自私的人談戀愛,他們只配一個人待着。”
人的初戀往往沒有好結局,但戚彤雯和蒲子銘是少數例外,因為他們原生家庭幸福,天生擁有愛人和被愛的能力;也因為他們有共情能力,能夠互相理解,互相體諒;更因為他們學習能力極強,能夠意識到自己傷害了對方,并且做出改變……
馬向雪朝她舉起咖啡杯:“cheers!”
從一段失敗的感情中吸取教訓是很痛苦的,馬向雪希望好友永遠不要有這樣的體驗。
戚彤雯和蒲子銘都這麽認為,但大家心照不宣。
後半夜。
戚彤雯發現蒲子銘總有玩她頭發的壞毛病,時不時的就捋一捋,像摸賽恩斯一樣。
戚彤雯不滿的抓着發尾把她的一頭秀發從蒲子銘的“魔爪”中拔出來,言簡意赅:“別摸,會禿。”
蒲子銘戀戀不舍的收回手,和賽恩斯鬧完脾氣的樣子神似,情緒也平和許多。
戚彤雯在他懷裏翻了個身,聽見他比平時激烈些的心跳,他的呼吸聲在她頭頂,他們抱着彼此的時候,似乎忘記了一切争吵。
當然科學是無數次失敗經驗的總結,不是每一次試驗都要有意義,可這樣的文章多了,終究不是一件好事情。
戚彤雯不想去搞這些,但是她要當醫生,就必須去搞這些。
蒲子銘端水果進來,三分鐘之內聽老婆嘆了三口氣。
“你這是怎麽了?”蒲子銘說,“不是快寫好了?又遇到瓶頸了嗎?”
戚彤雯搖頭:“不是為這個,我是在想,這世上又要多出一點科研垃圾……”
巡回豎起大拇指:“也是戚醫生的技術好,戚醫生做的手術一直很平穩,不像上次”
巡回話說得快了,趕緊打住,迅速轉移話題:“下面一臺手術也是換瓣嗎?”
臺上的主治也下來了,換下手術衣,走到巡回旁邊,說:“是的,不過這個人情況也不太好,是直接從icu過來的。”
巡回說:“有戚醫生和蒲醫生在這裏,肯定沒問題!”
巡回突然想起來,問:“蒲醫生昨晚夜班搶救了好幾個人,應該是一夜沒睡吧?要不然蒲醫生先去休息一會兒?下個病人估計還要一會兒”
杜磊磊在群裏冒泡,【奧美拉唑:我同意……】
正在急診內科的戚彤雯不禁連打兩個噴嚏,同事正在帶她熟悉工作環境和講解工作流程,關心道:“怎麽了?感冒了?”
戚彤雯忙表示自己沒事。
同事說:“反正最近流感、肺炎的病人也挺多的,你要注意防護。”
同事帶她匆匆逛了一圈,中途的時候被人叫走,“小戚,我那邊處理個病人,反正你有什麽不懂的就問我,急診的情況和門診、病房都不一樣,一定要謹慎小心!”
學生沒看出他們是老師,只看見戚彤雯對這雪鴨子很感興趣,“大方”的送了他們一對。
“真有趣。”戚彤雯和蒲子銘走遠了,她才開始端詳手裏的雪鴨子,忍俊不禁:“這商家也太有才了。”
醫院分為東西兩區,原本只有西院區,東院區所在的的方是另一個醫院,醫院把這塊的買下來,才有現在的規模。
他們走到新建的國際部門口,富麗堂皇,十分恢宏,像皇宮一樣,充滿了金錢的味道。
雪花不知不覺落滿了頭發,戚彤雯猛然一轉頭,看見對方“白色”的眉毛。
急性心衰的病人血壓低,血壓低就容易導致重要髒器供血不足,所以需要升血壓來至少保證腦袋不會因為缺血缺氧罷工。
而鎮靜藥也常常會造成血壓的降低,所以更需要升壓。
戚彤雯便問:“現在走的是……”她走到泵面前看了一眼:“去甲?走12ml/h,這個濃度是多少?”
“40微克每毫升。”
“要不然把去甲停了吧?或者降一點。”她說這話的時候,手動把手速調成了十,她已經在心裏默算過,一般來說去甲腎上腺素是走0.02微克/公斤/分鐘,“我覺的地是不是去甲的原因?但這個走速也沒有很高……”
63床說:“我家裏人都不管我,看病做手術的錢都是我自己賺的,他們不會來簽字的。”
63床長了一張柔弱小白花的臉,眉眼看上去就很苦情,似乎與她說的悲慘故事相呼應。
賀楊問:“那你之前的手術呢?”
63床說:“之前的手術都是在本地醫院做的,我花錢請他們簽字,但是這次太遠了,他們不會高興過來的。”
63床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低垂,“或許他們巴不得我死了,這樣我的錢就全是他們的了。”
他生了一張多情風流的臉,年輕時怼天怼地,像一朵豔麗有毒且帶刺的玫瑰花,不過現在氣質沉澱下來了,不說話的時候溫文爾雅,一副清風霁月的做派。
戚彤雯大大方方的盯着蒲子銘看了一會兒,不管怎麽說,自己年輕時候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蒲子銘的臉很是抗老,看上去和二十幾歲的時候也無甚差別,只是氣質更沉穩了,起碼不會再由着性子怼人,轉而成了不動聲色的陰陽怪氣。
戚彤雯覺得,蒲子銘這麽多年沒再談戀愛,大約是因為蒲子銘除了一張還能看的臉,脾氣差得要命,也就十七歲的戚彤雯能忍受了,反正她現在是忍不了的。
于是戚彤雯可惜地收回視線,結婚是不會結婚的,但她确實有想談戀愛的想法了,人到了這個歲數,并不想自找麻煩,溫柔可人的小奶狗不香嗎?
這個點來的人,要麽是護士,要麽是病人家屬。
她唯獨沒有想到蒲子銘,他手上提着一個保溫袋,當他看到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他臉上那種客氣消失,露出一部分真實的自己。
他進來的時候輕輕帶上門,“雯雯?”
戚彤雯看着他不說話。
蒲子銘也什麽都沒說,而是拿走了她手邊那杯咖啡:“這麽晚了,就別喝咖啡了,喝點牛奶?晚上尋到空就躺一躺。”
她的态度沒有平時那般強硬,讓蒲子銘恍惚間想起他們談戀愛的時候,她的語氣也是這樣,不,要比這時候柔和一些。
于是蒲子銘停下腳步,走到她面前。
十幾年過去了,她好像和過去沒什麽變化,她一向自律,作息規律,也有定期健身的好習慣,身體和皮膚的狀态都如同二十幾歲的人。
但,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她變得比過去更堅毅,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困難可以打擾她,現在的她是最好的年紀,生命力最旺盛的花,就像熱烈的火那般熊熊燃燒,令人不敢輕視。
果然,在會議室,戚彤雯瞧見大家的臉色都不好看,本來年底前兩三周就是各科收病人的小高峰,結果還要來排練跳舞。
戚彤雯看見唯一一個例外,是她的合法丈夫。蒲子銘不動聲色的打斷兩個想和戚彤雯搭讪的男醫生,走到她的舞伴位置上。
“你怎麽看上去這麽高興?”
“和老婆跳舞當然高興。”蒲子銘拉着她的手,轉了一個圈。
“所以你當初是自己要來還是科室安排的?”戚彤雯看出他的猶豫,說:“不許騙人。”
蒲子銘怕老婆生氣,只好小聲承認:“不想你和別人跳舞。”所以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