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曙色熹微,滿院的銀裝素裹倒是一眼就看了個清楚。

因着常年喝藥的緣故,錦杪一向多眠,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

她站在窗牖旁,瞧着外邊紛紛揚揚的雪花,問桃月:“下了一晚上嗎?”

桃月覺得殿下想問的是裴臻,便回道:“雪下了一整晚,人也掃了一個晚上。”

錦杪想到裴臻那一身單薄的穿着,真是難為他掃了一晚上的雪還能好好的。

“讓他歇着吧,順便把那身礙眼的衣服換了。”收回視線,錦杪轉身到美人榻歇下,拿起沒看完的話本往下翻,想起受傷的長随應鐘,眼睫輕擡,“應鐘可好些了?”

之前在外游山玩水時,遇上一夥不知來路的歹人,應鐘替她擋了一支毒箭,雖然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但現在過去了半個月,應鐘還沒醒。

桃月:“回殿下的話,還是那樣,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醒。”

“就讓裴臻暫時代替應鐘吧。”錦杪往下翻了一頁,頭也沒擡。

桃月不解,裴臻戲弄殿下,殿下怎的還把人留在跟前礙眼呢?

難不成是做觀賞用?

-

用過早膳,宮裏來人說徐貴妃突發惡疾,聖上宣瓊陽公主即刻進宮。

徐貴妃是錦杪的生母,聽到突發惡疾四個字,錦杪心口泛起一陣細細密密的疼,針紮似的,她不得不用手去摁住,以減輕痛苦。

瓊陽宮內,徐貴妃面如經紙,了無生氣地平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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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錦澤站在床邊,眼睛又紅又腫,跟核桃有一拼,他哽咽地喚了一聲:“阿姐。”

錦杪走過去,握住他發涼的手,離得近了,母妃的病态也看得更清楚,這讓她心上的疼愈發劇烈。

一名太醫正在診脈,随後他搖了搖頭,神情同床邊的另外幾位太醫一樣嚴肅。

此情此景,讓錦杪連呼吸也變得難受。

明明昨晚還好好的一個人……

眼前忽暗忽明,錦杪越想越難受,原本白裏透紅的小臉驟然失了血色,淚盈于睫,整個人軟綿綿地倒在穆錦澤身上,一只手使勁捂着心口,另一只手牢牢攥着穆錦澤。

“阿姐!”

穆錦澤話音甫落,就聽得聖上厲聲大喝,“太醫!”

守在床邊的幾名太醫趕忙去給瓊陽公主看診。

一盞茶過後,其中資歷最年長的曹太醫上前回禀,“啓禀皇上,微臣已為殿下施針,殿下現時已無大礙。”

“貴妃如何?”聖上掃了床上一眼,目光又回到神色凄楚的瓊陽公主身上。

“貴妃娘娘這病來得兇猛且古怪,怕是、不大好。”

徐貴妃是後宮中最受寵的嫔妃。

現在她突發惡疾,而太醫院束手無策。

曹太醫已經能夠料到他們幾個的下場,最糟糕的就是整個太醫院都要為徐貴妃陪葬。

跪在地上的曹太醫,心生凄涼。

他沒死在當年那場宮變裏,如今卻要為君主寵妃陪葬。

雖說人固有一死,可也要死得其所。

曹太醫預料中的發落并沒有降臨,聖上從圈椅起身,對他撂下一句“盡力醫治貴妃”,便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曹太醫顫巍巍擡起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聽見聖上對瓊陽公主說:“你身子弱,不宜太傷心。朕會召集天下名醫,治好你母妃。”

歷朝歷代,都有母憑子貴一說,可這位徐貴妃,卻是母憑女貴。

徐貴妃原先只是後宮裏不起眼的一位才人,家世普通,樣貌更是平平無奇,性子還膽怯,這樣的人在爾虞我詐的宮闱裏是注定成不了氣候的,偏她後來生了一個極受聖上喜愛的女兒。

瓊陽公主年方二八,徐貴妃便寵冠後宮足有十六年。

這時,邊關傳來急報,聖上匆匆離開了瓊陽宮。

聖上不在,錦杪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緒,她撲在床邊傷心道:“母妃一向身體康健,怎會突發惡疾?”

曹太醫他們幾位汗顏,因為他們實在瞧不出這到底是個什麽病症。

曹太醫上前一步,勸道:“吉人自有天相,貴妃娘娘一定不會有事的,殿下莫要太傷心。”

是的,母妃心善,老天爺一定會保佑母妃平平安安。

錦杪深呼吸平複情緒。

當晚,姐弟二人守在徐貴妃身邊,天快亮時,穆錦澤撐不住了,在榻上睡着了。

錦杪像被定住了一樣,一瞬不瞬地看着床上的人。

徐貴妃安靜地躺在床上,整夜沒醒過,也沒動過。

桃月端來早膳,“殿下,您吃點東西去歇會兒吧,貴妃這裏有奴婢等人照看,不會有事的。”

“我沒胃口,撤了吧。”錦杪閉上眼,臉貼在徐貴妃肩上,像只無助的小獸蜷縮在徐貴妃身邊。

桃月眨了眨酸脹的眼睛,輕手輕腳退出了寝殿,瞧見聖上往這邊來,屈膝就要行禮,聖上旁邊的馮總管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接着又聽馮總管壓着嗓子問:“殿下可休息了?”

桃月搖頭。

聖上走上臺階,馮總管伸手輕輕推開殿門。

聖上往裏走後,殿門又合上。

看着那個嬌花軟玉般的人,聖上疲憊的面上浮現出笑意,腳下步伐邁得愈發輕。

如玉般的側顏映入眼簾時,聖上微微擡手又屈指,似在隔空撫摸這張姣好的容顏,眼神裏滿是眷戀。

咚的一聲,榻上的穆錦澤翻了個身,結果給翻到地上了。

錦杪循聲回頭,沒想到會和聖上四目相對,片刻的怔愣後,她趕緊起身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穆錦澤也趕緊行了個禮,“兒臣參見父皇。”

聖上從容地将手收回,撚着搭在掌心的五線菩提念珠,“別等你母妃好了,你又倒下了,為你母妃尋找名醫的告示已經張貼下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可以治好你母妃的人。”

“兒臣替母妃多謝父皇。”

聖上視線落在一旁沒有動過的膳食上,“山藥瑤柱豬紅粥對你身體好,多吃點。”

錦杪知道這是要她吃的意思,遂起身到桌邊盛了一碗,看時辰,聖上這會兒應該是剛下早朝,于是她順勢問了句:“父皇可用過早膳?”

“朕不餓。”

聖上徑直走去床邊看徐貴妃。

榻邊的穆錦澤小心翼翼挪到桌邊,眼睛一亮,“好香啊阿姐,我也來一碗!”

聖上捏緊了手上的五線菩提念珠,不過片刻又松開。

獨自面對徐貴妃的聖上神色漠然,仿佛在看一具屍體。

“貴妃這裏有的是奴才照顧,你身子弱,回去好好休息,有什麽事朕會立馬派人通知你。”

轉過身說話的聖上依舊疲憊,但卻多了溫和。

-

穆錦澤被留下來檢查功課,錦杪自己出了宮,一夜未睡,沒一會兒就在車裏犯起了困。

到公主府時,桃月見殿下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便讓裴臻将殿下抱回寝殿中。

裴臻猶豫片刻,緩緩伸出手,将人小心翼翼抱在懷中往府中走。

不曾伺候過人,動作笨拙得很,看得桃月心驚膽戰的,生怕摔了殿下。

錦杪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男人漂亮的下颌線,以為是在夢中,擡手就摸了上去,發覺這人長得跟裴臻一模一樣,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一雙手捧着臉來回搓揉。

“怎麽跟裴臻那個負心漢長了一樣的臉?”

負心漢?裴臻停下腳步,凝視懷中人,“奴才當初只是實言相告。”

錦杪登時清醒過來,俏生生的小臉好似結了層霜,“放我下去。”

裴臻彎腰把人放下。

看他低頭的樣子,錦杪舉起了拳頭。

真想狠狠砸下去,砸他個腦袋開花,看他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那是實言相告嗎?

分明就是戲弄!

不過倒也确實是實話,她乃金枝玉葉,是他攀折不得的。

怎麽感覺她站裴臻那邊了?

錦杪:“……”

于是乎,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兇巴巴地把人瞪住。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主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容不得你反駁。”

裴臻不理解自己當初那句話怎麽就換來了一個負心漢的名聲。

他想問清楚,可是錦杪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

“接着掃雪去吧你!”

錦杪撂下話,走得飛快。

呼~不生氣,為這種人生氣不值得。

回到寝殿一通發洩後,錦杪心裏才舒坦,困意随之襲來,躺床上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

在夢裏,她把裴臻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頓,可算是解氣了。

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

錦杪這一覺睡了許久,又沒怎麽吃東西,早就餓了。

不過她卻沒急着動桌上的晚膳,而是吩咐桃月去把裴臻叫來。

裴臻一直在掃雪,身上帶了凜冽的寒氣。

他一走近,錦杪覺得雪人活了。

她将懷裏的手爐遞過去,“喏,給你暖暖手。”

裴臻怔住,叫他過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錦杪沖他眨眨眼,“接着呀,快暖暖。”

裴臻不明白前面還罰他掃雪的人,怎麽突然就對他好起來了,他沒接手爐。

“奴才不冷。”

“可我覺着你冷,等會兒你要伺候我用膳,要是不小心打翻了碗,燙着我怎麽辦?”

這人腦袋是被凍住了嗎?白給的手爐都不要,錦杪也不等他自己接,直接給塞到了他手上。

“多謝殿下。”

裴臻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自嘲,為自己剛才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期待感到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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