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又是一夜暴風雨。黑沉沉的天邊雷聲殷殷, 偶爾一道閃電劃過天際,便能照亮大半個天。守夜的兩個小丫鬟躲在廊下緊緊相依,瑟瑟發抖。比起外面糟糕的天氣, 屋內時不時傳出的鞭打聲更讓她們恐慌。

“姐姐,夫人今晚似乎格外生氣,你說那人會不會被打死?”年紀小一點的丫鬟滿眼擔心地看向緊閉的兩扇房門。

年紀稍長的丫鬟則是看了眼就收回了視線,“不會的。夫人在把她帶回來的第一日就說了, 要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夫人也真是, 明明養外室是爺的錯,卻在這兒折騰一個眼瞎還在病中的外室。再說了, 爺今兒在用暮食的時候提和離,說要娶的也不是裏邊這位。夫人怎不去找那位的麻煩,偏偏折騰裏邊這個?”

嘈雜的雨聲蓋住了小丫鬟的不滿。這番話雖未傳到裏面去, 但一旁的丫鬟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壓低聲音警告小丫鬟:“慎言!自從爺被罷官, 咱們搬進這座小院子裏, 夫人的脾氣一日比一日差。如果你不想知道鞭子打在身上是什麽滋味兒, 就把嘴閉好。”

令人心驚肉跳的鞭打聲落在耳畔,小丫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連忙将嘴巴閉得牢牢的。

和往常一樣, 到天将明的時候,這場鞭打才結束。

但穆朝朝一想到李晖要與她和離, 然後去娶別的女人, 就氣得不行。歇了沒一會兒, 穆朝朝轉頭又拿起了長鞭往錦杪身上招呼。

錦杪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這段時間的挨打已經讓她忘記了痛是什麽滋味兒。只有身體時不時的下意識抽搐, 會讓她覺得自己還是活着的。

此刻穆朝朝只想打死錦杪。那天如果不是她那日及時出現,錦杪已經被程麒大卸八塊了。她突然不想繼續折磨了, 她要錦杪去死。

立刻!

馬上!

“嬷嬷,拿刀來!”穆朝朝将長鞭往地上一扔,向一旁的乳母攤開手。

周嬷嬷沒有去拿刀,而是握住穆朝朝的手勸道:“她這麽病下去,活不了幾日的,何苦您親自動手送她一程?”

每次穆朝朝鞭打錦杪過後,都會讓人把錦杪關進地窖裏,任由錦杪帶着一身傷發高熱。

期間穆朝朝沒有請過一次大夫,她只是讓周嬷嬷偶爾去送個水或者粥,以此來保證錦杪還能有一口氣。

穆朝朝瞥了眼錦杪那張沒有生氣的死人臉,心想嬷嬷說得對。

不過穆朝朝并沒有因此立馬放過錦杪,而是擡腳踩在纖細的脖子上,慢慢來回碾。

原本雙目緊閉的錦杪猛地睜開眼,費力擡起傷痕累累的兩只手去推穆朝朝的腳。

但她這點力氣在穆朝朝面前無異于螳臂當車。

穆朝朝一腳踢開她的手,随後狠狠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擡起頭。即便她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也能感受到穆朝朝看她的厭惡。

這份厭惡,似乎是刻進了骨子裏。

可錦杪完全想不起來她在什麽時候得罪過這個七皇妹。

也是了,穆亥疼她寵她,亦是一種得罪。

錦杪的自嘲一笑,毫不意外招來了穆朝朝的反問:“你笑什麽?”

“笑我自己像塊爛泥一樣被人踩在腳下。”錦杪笑聲不斷,很快笑出了眼淚。

穆朝朝擰眉問周嬷嬷:“她該不會是瘋了吧?”

周嬷嬷打量錦杪片刻,覺得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當即叫來人,把錦杪關回了地窖。

“嬷嬷,她真的瘋了嗎?”穆朝朝想起過去一些駭人的場面,緊緊抱住了周嬷嬷的胳膊。

周嬷嬷安慰道:“殿下放心,她要真得了瘋病,奴婢會處理好的,絕對不讓她來礙您的眼。”

“好。”

穆朝朝心神不寧地點點頭。她對錦杪的恨,在知道錦杪有可能瘋了的那一刻,瞬間被恐懼取而代之。

穆朝朝的母妃在她三歲那年突然瘋了。自那之後,穆朝朝整日活在心驚膽戰當中。因為稍不注意,她就會被母妃捉到,然後進行殘忍的折磨。

如果不是有嬷嬷護着,她根本活不到現在。

曾經的那些恐懼已經深深烙在了穆朝朝心上,是以錦杪如今的狀态,讓她一下想到母妃,怕錦杪也像母妃那樣對自己。

什麽恨、什麽怨,通通沒了!

現在穆朝朝只想讓錦杪趕緊消失。

“嬷嬷,把她送走吧!”

外面的雨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停了,朝霞染紅了半邊天,看樣子是太陽快出來了。

周嬷嬷思忖片刻,“今兒外頭肯定人來人往的,容易引人注意。等天黑了,奴婢再把她送走。”

到了掌燈時分,周嬷嬷拿了根麻繩到地窖把錦杪五花大綁,再用一堆碎布堵住錦杪的嘴。

剛開始錦杪以為穆朝朝又想搞什麽新花樣,直到她被塞進麻袋,被兩個人擡起來,才發覺事情不簡單。

走了一段路,錦杪感覺她被放進了一個桶裏,随後聽見周嬷嬷壓低聲音說:“往河裏扔的時候記得綁石頭,這樣沉得快。”

才下過暴雨,河水正是湍急的時候,就算不綁石頭,她裝進麻袋被扔到河裏也只有被沖走的命。

看來穆朝朝這是要她趕緊死。

又要死了……

錦杪阖眸苦笑。

先前程麒帶她回山寨,說要把她大卸八塊。大刀落在脖子上的那一刻,她聽見一道久違的聲音喊出了刀下留人。

起初她沒聽出來是誰,後面對方帶她離開,在馬車上掐着她的臉冷笑說:“我的六皇姐,你不是很威風的嗎?怎的這會兒如此落魄?”

那時才聽出是七皇妹穆朝朝的聲音。

但在錦杪記憶裏,穆朝朝嫁去了青州。

如今卻在荊州附近出現,這讓她很疑惑,忍不住就問了一嘴。記得穆朝朝當時很生氣,揚手使勁給了她一巴掌,怒道:“怎麽?六皇姐能來這兒,我就不能來?”

錦杪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穆朝朝卻沒給她開口的機會,叫人摁住她的手腳,又往她嘴裏塞了顆蘋果,随後左右開弓,打到她滿嘴血腥味兒才肯放過她。

所謂的剛出狼窩,又入虎穴,說的大概就是她這個情況吧。

也不知這一次,還能不能像上次那麽幸運。

是的,幸運。

錦杪覺得,不管生存環境如何艱難,能活下去就是一種幸運。

周嬷嬷叮囑得差不多了,才蓋上泔水桶蓋子,示意拉泔水車的仆人繞開正門,免得撞上歸家的主人。

偏偏仆人在拉着車調頭的時候,李晖回來了。

周嬷嬷心頭一跳,連忙過去扶住醉醺醺,走路搖搖晃晃的李晖,“爺,夫人等您一天了。”

“她可是願意和離了?”李晖眯着眼,打了個酒嗝。

令人作嘔的酒味兒撲面而來,熏得周嬷嬷差一點點就幹嘔了。周嬷嬷勉強保持得體的笑容說:“您二位這一路走來不容易,有什麽事好好說,何苦扯上和離呢?”

李晖拂袖冷嗤一聲:“你看她那個德性,像是會與我好好說話的人嗎?當初我入帝京,是為了向聖上求娶瓊陽公主,不料遭穆朝朝那個賤女人設計,丢了清白!我是迫于形勢,才不得不娶的她!自從穆朝朝嫁到李家,我李家蒸蒸日上的生意急轉直下,沒過多久就丢了青州首富的頭銜。後來好不容易我當了官,在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突然皇帝換了,一天到晚整頓這整頓那,我不過就是貪了一點小錢,官就被罷了,然後搬來這彈丸之地。可見,穆朝朝就是個掃把星!試問誰會要一個掃把星?”

周嬷嬷語塞,殿下設計李晖為自己謀出路是真,可後面李家生意不行和李晖被罷官,跟殿下那可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前者是因為李家經營不善,後者是因為李晖貪的豈止一點?被罷官已經是最好的下場了。

李晖知道周嬷嬷和穆朝朝是站同一條陣線的,從前看在周嬷嬷年紀大的份兒上,他幾乎沒把怨氣往周嬷嬷身上撒過。此刻大概是酒氣上頭,李晖一下拂開了周嬷嬷的手。

沒了攙扶,李晖走

路深一腳淺一腳,不穩當得很。眼瞅着就要被門檻絆倒,周嬷嬷兩步并作一步過去扶住。

關切之語還沒來得及出口,周嬷嬷就被李晖推了開。

只見李晖對着泔水車大喊一聲:“站住!”

說完也不管泔水車停還是不停,捂緊嘴,踉踉跄跄就奔了過去。

周嬷嬷想要攔住李晖,但她剛才被推開的時候崴了腳,根本走不快。等她追上的時候,李晖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個泔水桶,對着裏面嘔吐。

藏在桶裏的錦杪聽見動靜,連忙用頭撞在桶壁上,試圖發出聲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聽見李晖問了一句“什麽聲音”,錦杪差點激動得哭了出來,她剛怎麽就忘了撞桶引起別人的注意呢?

“沒有聲音,爺您聽錯了。”周嬷嬷很是鎮定地回道。

嘭嘭!

錦杪又使勁撞了兩下,這次李晖可以很确定他聽見了,是從泔水桶裏發出來的。

李晖果斷掀開了另一個泔水桶的蓋子,看見裏面被血染紅的麻袋,眼神倏然變得狠厲,“我知道穆朝朝那個賤人常拿下人當出氣筒,但沒想到她已經過分到如此地步!”

李晖酒醒了大半,他幾下就解開了麻袋上的死結。

在看見一張被鮮血模糊,但卻莫名熟悉的臉時,李晖皺着眉頭,直接用手擦掉了臉上的血。

當看清楚整張臉,李晖呼吸一窒——

怎麽會是瓊陽公主!

這下李晖徹底酒醒了。

李晖陡然想起他今夜在飯桌上聽說的一件事,聖上大病初愈後,脾氣暴躁,若他在此時将瓊陽公主獻給聖上,想來聖上應該會開心不少。

聖上一直在尋瓊陽公主,可見她于聖上的重要性。

到時候他把聖上哄開心了,也就能繼續做官了。說不定還能做一個比之前大很多的官。

李晖抱着對未來的美好幻想,吩咐人把錦杪擡進去,又命人去把城裏最好的大夫請過來診治。

穆朝朝得知消息,氣得她把房間裏能摔的全摔了。

李晖回來看見一地的碎片,淡聲道:“你又在發什麽瘋?”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穆朝朝一個箭步沖到李晖跟前,猛地攥住他的衣領。

李晖輕笑,一根一根掰開穆朝朝的手指,“明知聖上一直在找瓊陽公主,你還把她關起來虐待,看來你是嫌現在的日子還不夠慘。既然你想過慘日子,那我們是注定要和離了。”

說罷,李晖擡了擡手,立馬有個小丫鬟舉着和離書進了房間。

穆朝朝紅着眼搶過和離書,撕了個稀巴爛。

李晖也不生氣,“随你撕,反正我還會寫。你不和離也沒關系,等到時候我見了聖上,我會将你的所作所為全告訴他,請求聖上幫我們和離。”

穆朝朝氣笑,“我做什麽了?要不是我把她從程麒手上救出來,她早就被程麒給大卸八塊了!”

“你說什麽!”李晖猩紅着眼掐住穆朝朝脖子,将她抵在了後面的博古架上,“你之前說與程麒斷了來往,我信了。沒想到你竟然騙我!”

男人的大手愈發使勁,似要将纖細的脖子給擰斷才肯甘休。

周嬷嬷哭着勸道:“殿下只是于程麒有恩!他們二人之間什麽也沒有!”

“是嗎?”

李晖冷笑。那次他可是親眼看見穆朝朝送了程麒一個荷包,礙于面子,他沒有挑明,只是說他不喜程麒,讓她不要再與程麒來往。

不管是上次,還是這次,李晖都沒有多說。等到穆朝朝快要喘不上氣來的時候,他将手一松,任由穆朝朝摔倒在地。

李晖冷眼垂視,“你真叫我惡心!”

穆朝朝伏在地上一陣咳嗽過後笑道:“說的好像你就不叫我惡心一樣!”

“既如此,為何不同意和離?”李晖不解。

“大晟沒了,我這個公主又算得了什麽?若是沒了你,那我就是什麽都沒了。如果你是我,你會願意和離嗎?”穆朝朝緩緩擡頭,兩行清淚劃過臉頰。

李晖抿唇不語。良久過後,他轉過身,“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個錯誤。”

穆朝朝低頭自嘲一笑,“我明白了。麻煩你再寫一封和離書。”

翌日清晨,李晖在書桌上看見了簽好的和離書,同時小丫鬟來說夫人不見了,平日裏穿戴的物件也沒了。

李晖怔了片刻,收好和離書,“從今往後,家裏沒有夫人。”

得知穆朝朝與李晖和離了,錦杪并沒有多驚訝。就李晖那個态度,和離是早晚的事。

況且這是別人的事,與她沒有關系。

她現在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身體。

用午飯的時候,李晖來見了錦杪,再次說起,等她身體好了,就護送她回帝京的事。

錦杪咽下嘴裏的東西,輕輕嗯了一聲,“有勞了。”

大概是因為兩次差點死掉,她現在很希望趕緊回到帝京。

帝京雖是囚籠,但卻能保她性命無虞。

唯有活着,才能見到想見的。

比如小十五、喵喵……又或者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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