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裴臻擡眸看向穆錦澤, 在錦杪開口前回答了這個問題:“自然是你。”
聽見讨厭的人親口承認不如自己,穆錦澤嘚瑟地挑了下眉,哼起了歡快的小曲。
只是他的聲音實在沙啞, 原本好聽又歡快的曲子被哼得一言難盡。
“小十五、”錦杪聽不下去,無奈開口打斷了穆錦澤的哼唱,“能不能說說你的嗓子是怎麽回事?”
聞言,穆錦澤眼裏滋生出恨意。他垂眸掃過其中一條空蕩蕩的褲腿, “這都是拜穆亥所賜。阿姐可還記得那次我自己從涪縣回帝京?”
“記得。”錦杪颔首。
那次穆亥罰小十五閉門思過一個月。一個月過後, 穆亥瞞着她把小十五又派回了南方,說是讓小十五将功補過。
再往後, 就是小十五墜崖的噩耗傳回帝京。
直到今日,他們姐弟二人才再次見到。
“當時在涪縣,有人把我推進河裏, 後面也沒人來救我。當時我天真的認為是官府忙着抗洪救災, 沒顧上我這邊。但這件事越想越不對勁, 皇子失蹤乃是大事, 不可能沒人找。如果沒人找,那就只能說明他們聽了誰的安排。
而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穆亥。因為我撞見他用那樣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兒。可惜我明白的時候已經被人逼到了懸崖邊。他們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我, 卻要先給我灌啞藥。可想而知,穆亥該是有多怕世人知道他對自己女兒存有觊觎之心。幸虧我心髒在右邊, 不然就被他們當場捅死了。之後掉下懸崖也是命大, 竟然被人給救了。雖說斷了一條腿, 但能活下來就已經很好了。救我的人是個獵戶,多虧他采藥照顧, 我才能有機會見到阿姐。我現在的聲音就是那碗啞藥的後遺症。”
在提到穆亥時,穆亥眼裏的恨意開始瘋狂翻湧。他咬牙問裴臻:“穆亥死了沒!”
“死太便宜他。人在冷宮, 你想什麽時候去都行。”
裴臻話
剛說完,穆錦澤脫口而出:“現在!立刻馬上!”
他要讓穆亥嘗嘗他所經歷過的那些痛苦滋味。
裴臻沒有說話,他握住錦杪的手,無聲詢問着她的意見。
這一趟出宮,裴臻的本意是帶錦杪散心。他覺得心情好起來,胃口也能變好一些。
眼下穆錦澤要回宮,裴臻知道錦杪定然會跟着一起回去,可他還是需要問問她的意思。
錦杪反握住裴臻的手,莞爾而笑,“剛剛走得很開心,正好我現在也累了,可以回去躺躺。”
“好,回宮。”
一縷青絲不知何時貼在了錦杪臉頰上,裴臻輕輕撥開,放至耳後。
動作溫柔小心,仿佛在呵護稀世珍寶。
白玉般的耳垂随着裴臻手的到來,悄然變紅。
穆錦澤看在眼裏,一言未發。但他心裏堵得慌,同時也覺得快要呼吸不上來。
于是穆錦澤扭頭卷起小窗上的一半竹簾,看向了外面。
回宮後,穆錦澤并未急着去見穆亥,而是先沐浴更衣。
這期間,裴臻回了宣室殿批閱奏章。穆錦澤出來張望了一圈,确定裴臻不在後,拉下臉不滿道:“阿姐,過去他把你害成那樣,你怎麽還能喜歡他?”
嘭一聲!
錦杪剛端起來的茶盞不知怎的摔到了地上,裏面茶水還冒着熱氣兒,不過幸好沒有傷到人。
“姐姐,你沒事吧?”玄英注意到錦杪臉上一下沒了血色,很是擔心。
錦杪微微搖了搖頭,她扶着桌子起身,突然腦袋一沉,身體往後踉跄了兩步。穆錦澤一個箭步撲過來扶住,“阿姐!”
“無妨,就是頭有點暈。”錦杪勉強揚起微笑。
穆錦澤抿了抿唇,扶錦杪到旁邊的美人榻歇下,随後屏退左右,“阿姐分明是因為我剛才的話不舒服。”
“我是真的頭暈。”錦杪阖眸,擡手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陽穴,随後她又說:“你那番話倒是提醒我了,過去裴臻可以戲弄我的感情,現在照樣可以。”
經歷了太多事,都讓她把裴臻是個負心漢的事給忘了。
看着錦杪蒼白的臉,穆錦澤沉默了片刻,“那阿姐還喜歡他嗎?”
“剛才還是喜歡的,現在不喜歡了。”錦杪很快給出了答案。
穆錦澤咕哝:“阿姐撒謊。哪有人會這麽快就放下喜歡的人?”
“我不就是嗎?”
錦杪失笑。
她笑裏藏着自嘲與苦澀。
穆錦澤蹲在美人榻邊,緊緊握住錦杪發涼的手,“阿姐,裴臻不值得。”
錦杪睜開眼,看着面前的漆黑一片,對穆錦澤說:“我和他,不可能的。”
穆亥曾發動宮變,奪走了本屬于大楚的天下。而她是大晟的公主,大臣們不會同意她和裴臻在一起。
更何況,她也不想被困在深宮的高牆之中。
穆錦澤深知自由對他的阿姐來說有多重要,可他怕阿姐對裴臻的喜歡勝過了對自由的喜歡。
倘若裴臻沒有做過傷害阿姐的事,他不會幹涉阿姐的選擇。
但現在,他必須幹涉。
他實在是怕阿姐又被裴臻傷害。
這時,玄英走了進來,說曹太醫到了。
“快讓他來給阿姐好好瞧瞧!”穆錦澤第一反應曹太醫是來給錦杪診脈的。
“需要看太醫的人是你。”錦杪忍俊不禁,旋即她對玄英說:“請曹太醫進來吧。”
這邊曹太醫在給穆錦澤把脈的時候,宣室殿那邊迎來了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幾位老臣得知帝王外出遭遇行刺,于是匆忙進了宮。此刻幾位正站在殿中輪流說着一些,在裴臻看來無關緊要的場面話。
裴臻批閱着奏章,偶爾會擡頭附和一句:“愛卿說的是。”
這時,禦史大夫陳叔業板着張老臉向前一步,“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裴臻放下剛拿到手的奏章,擡眸看向陳叔業,“愛卿直言即可。”
“陛下,瓊陽公主乃穆亥之女。穆亥曾奪走大楚天下,又誅了傅家九族。這天底下對穆亥懷恨在心的人不知有多少。您若想納妃,大可選秀,何苦和穆亥之女在一起,為自己招來無妄之災呢?”
陳叔業一番慷慨陳詞過後,另幾位老臣也紛紛向前一步,“陛下,請三思啊!”
裴臻算是明白了,剛才他們說的一大堆其實都是鋪墊。
他短暫地笑了一聲。
“朕還沒做什麽,你們就要朕三思。朕倒是想問問,你們要朕三思什麽?”
“陛下,瓊陽公主萬不可入後宮!”
陳叔業一跪,另幾位老臣也撲通撲通地跪下。
裴臻扶額失笑,“看來幾位愛卿是把朕之前說過的話忘了。朕說過,如今大楚還有許多問題亟待解決,這種情況下,朕對開枝散葉沒興趣。”
站在禦案旁邊的孟陽默默為陳叔業他們幾個捏了一把汗。聖上岔開話題,擺明了是不想和他們讨論瓊陽公主。但他們之前都敢用辭官和性命去逼聖上選秀納妃,想必這次也不會有眼力見。
果不其然,陳叔業沉着老臉一字一頓道:“微臣只是想提醒陛下不要為了一個女人,給自己招來無妄之災和罵名。”
“罵名?”
裴臻微微擰眉,似在想能給他招來什麽罵名。片刻過後,他看向陳叔業等人,“幾位愛卿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瓊陽公主,朕很可能早就死在了南風館?”
陳叔業等人陷入沉默,幾人交換眼神過後,由陳叔業再次開口:“就算瓊陽公主對陛下有恩,可她的過、大于恩。”
“何錯之有?”
裴臻目光漸冷,在陳叔業要開口時,他拍桌而起,“穆亥犯的錯,與她何幹?那些恨穆亥的人但凡有點腦子,就該知道他們要殺的是穆亥,而非他的一個女兒!依你們的理,倘若你們犯了錯,朕是不是也要不待見你們的兒子女兒?”
字字铿锵,狠狠砸在了陳叔業他們心上,令他們幾個無話可說。
裴臻給了他們半刻鐘的思考時間,半刻鐘過後,陳叔業率先站出:“是微臣心胸狹隘了。”
接着另外幾個人也說了和陳叔業相同的話。
孟陽悄悄松了口氣,還以為他們要接着和聖上杠,看來還沒老糊塗。
裴臻臉色稍霁,“若無別的事,就退下吧。”
陳叔業等人告退後,裴臻重新拿起奏章,可看了沒幾行就被他扔到了一邊。
見帝王匆匆起身,孟陽連忙跟上。
孟陽以為帝王是要去瓊陽宮,沒曾想是來了城樓站着吹冷風。
一場秋雨一場寒,最近這天實在是凍人。
站了快一炷香,孟陽腳底有些僵硬。他剛動了動,就聽站在前面的帝王問他城牆高不高。
“回陛下,高。”
孟陽在宮裏待了多年,時常覺得這些城牆捂得人透不過氣。它們高高地伫立在四周,将裏面的人牢牢困住,讓他們和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孟陽突然明白帝王為什麽要來這兒了。
瓊陽公主喜歡自由,不該把她困在這兒。
可是好不容易盼回來的人,怎麽能說放手就放手?
此刻裴臻也在想着一樣的問題。
他可以讓允許殿下回到公主府,但不會允許她像空中翺翔的鳥兒一樣自由自在。
殿下,請原諒他的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