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翌日, 秋高氣爽,涼風習習。

錦杪起了個大早,用過早膳到外面散了一圈步回來, 天才剛亮開。

裴臻尚在早朝,離他們出宮還有段時間,錦杪又無事可做,只能用走一走, 坐一坐來打發時間。

玄英不知想到什麽, 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錦杪聞言停下腳步,“怎麽了?”

玄英笑着搖搖頭說:“沒什麽, 就是看着姐姐突然想到那句話——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錦杪一怔,“我有這樣嗎?”

顯然她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多想要出宮。

玄英點頭如搗蒜, “姐姐不信可以問佩蘭他們。”

錦杪微微抿唇, 沒有言語。過了片刻, 她握住玄英的手:“扶我坐下吧。”

玄英察覺到錦杪情緒低落了許多, 以為是自己那番話的緣故,于是自責地蹲在錦杪膝前,悶聲道:“姐姐, 對不起。”

“好端端的跟我道歉做什麽?”錦杪回過神,溫聲不解道。

玄英耷拉着腦袋, “本來姐姐因為要出宮很開心, 可我一句話就攪了姐姐的好心情。”

錦杪忍俊不禁, “跟你無關,只是我自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玄英不信, 她覺得錦杪就是在安慰自己。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就這麽過了半刻鐘, 錦杪才開口:“我不喜歡皇宮,宮裏對我來說就是囚籠,偶爾出宮一趟讓我覺得自己像極了籠子裏飛出去的鳥。可鳥一旦飛走,就可以再也不回來。而我不行。”

孱弱的身體,艱難的處境,以及沒有謀生的本事,這些加在一起都在告訴她一件事——

皇宮才是最好的歸宿。

玄英不大能理解錦杪此刻的悲哀,“陛下并未限制姐姐自由,姐姐想出宮就可以出宮。”

她要的不是偶爾一趟出宮,是自由。

但她現在不配擁有自由。

錦杪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找到小十五。

“扶我去榻上歇會兒,等陛下早朝結束了再叫我。”

合眼躺上美人榻沒多久,錦杪就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錦杪被困在四面拔地而起的高牆之中,不見天日,無法逃離。

壓抑、無助、恐慌。

迷迷糊糊間,錦杪聽見裴臻在叫自己。可她睜開眼,看見的只有無盡的黑暗。

夢裏的無助壓抑與恐慌瞬間來到了現實,錦杪顫着聲音伸手去尋裴臻,“懷瑜你在哪兒!”

裴臻連忙将胡亂揮動的一雙手攥住,随後把人擁入懷中,一遍遍重複:“夢都是假的,殿下不怕。”

低沉溫柔的聲音逐漸撫平了錦杪心裏的慌亂。她慢慢冷靜下來,從裴臻懷裏擡起頭,“我想回公主府住。”

“好。”裴臻沒有絲毫猶豫,“但殿下要答應我兩件事。”

只要能離開皇宮,別說兩件事,就是十件事她也能答應。

“第一,殿下每餐盡量多吃點。”

“第二,記得想我。”

後一句,是裴臻壓低了聲音,薄唇貼在錦杪耳廓,一字一句說的。

錦杪心跳驟快,不自在地退出了裴臻懷抱,有些磕磕絆絆地反駁道:“我、我為什麽要想你?”

裴臻語調委屈道:“我以為殿下明白的,看來是我一廂情願。既然殿下不願想我,那我也不要想殿下了。”

“誰說我不願意想你了?”錦杪脫口而出,說完意識到嘴走在了腦子前面,登時羞得滿臉通紅。

聽見裴臻要說話,錦杪立馬捂住了他的嘴,“我現在不想聽你說話!”

裴臻笑眼彎彎,無聲勾起嘴角。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拿開錦杪的手,彎腰去為她穿鞋。

被抱起來的一剎那,錦杪驚呼一聲摟住了裴臻脖子,警惕道:“你要幹嘛?”

裴臻失笑,“出宮啊,殿下以為我想幹嘛?”

錦杪輕咳一聲別過臉,“我自己可以走。”

“但我抱着殿下就只需要我自己走,而殿下可以好好休息。”

确實是這麽個理。

“那就辛苦你了。”

錦杪臉貼着裴臻的衣襟慢慢往上,将下颌枕在厚實的肩膀上,閉眼享受吹來的風,像只貓一樣慵懶。

她突然覺得,皇宮似乎也沒那麽差。

但,她還是不想待在這兒。

-

到了宮外,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錦杪的步伐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輕快起來。若非看不見,她定會像只蝴蝶一樣翩然穿梭在熱鬧的市集中。

錦杪最愛熱鬧,從下馬車的那一刻起,笑容就爬上了她的眉眼。她牽着裴臻的手,聽見哪邊比較熱鬧有趣,就會晃晃他的胳膊,不自覺撒起嬌,“我們去那邊好不好?”

裴臻當然是順着她的意。

于是就會看見一對璧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說有笑。

可苦了跟在後面的孟陽,街上人多,裴臻和錦杪又走得快,一不留神,兩個人就沒影兒了。

孟陽不僅得趕緊找到二位主子,還要拽上沉迷于逛街的玄英,免得這個小丫頭也丢了。

玄英被迫跟上孟陽的腳步,“公、哥哥,我還沒付錢呢!”

孟陽瞥了眼玄英懷裏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掏出一枚碎銀扔給眼巴巴望着他們的攤主手裏。

“謝謝哥哥!”玄英笑眯眯地對孟陽說。

孟陽冷哼一聲,松開玄英的脖領,“就知道逛,主子都不見了!”

玄英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目光焦急地在人群裏搜尋。

突然,前面傳來尖叫。

玄英心頭一緊,正欲往前,就見跟在帝王身邊保護的暗衛匆匆而來,壓低聲音在孟陽耳邊說了什麽。

孟陽臉色頓時凝重。

玄英直覺不妙,一顆心跳得飛快,“哥哥,出什麽事了?”

“我們趕緊過去!”

孟陽牽住玄英的手,很快到了前面圍了許多人的地方。

撥開人群,玄英立馬看見了一支插-進地磚裏的箭,她呼吸一緊,忙不疊奔向錦杪,“姐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錦杪搖搖頭。

剛才她和裴臻走到這邊,突然有個人大喊“小心”,然後推了她一把,緊接着就聽見“嗖”的一聲,一支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箭插在了她腳邊。

那邊孟陽走向臉色陰沉的帝王,謹慎地壓低聲音道:“陛下,人已抓到,是三公主穆晴。”

孟陽話音剛落,就聽一道嘶啞的女聲高喊道:“錦杪,你身為大晟的瓊陽公主,竟與篡奪皇位的賊人站在一起!你如何對得起大晟子民和大晟皇室!”

孟陽後背一涼,連忙示意暗衛堵住穆晴的嘴。

但穆晴習武,且武功好,很容易就避開了暗衛的堵嘴。

孟陽不敢去看帝王此刻的臉色,擡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揮揮手,讓暗衛趕緊把人劈暈。

偏偏在暗衛要動手的時候,錦杪開口了,“是三皇姐嗎?”

“你不配做我妹妹!”穆晴瞪圓了眼睛,怒道。

錦杪掀開帷帽,朝着穆晴聲音傳來的方向嫣然一笑,“你我本來就不是姐妹。我記得三皇姐曾說:‘天下與我何幹?百姓又與我何幹?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三皇姐剛才那番話,讓我嚴重懷疑是不是有鬼上了三皇姐的身。”

“你!”穆晴氣得不行,卻只蹦出一個字。

“她這是落魄了,看不慣你錦衣玉食,就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來給你安上一個罪名!”

這番聲音沙啞至極的話是從一個乞丐嘴裏出來的。就是他剛才注意到對面茶肆二樓的穆晴,及時将錦杪推了開。

穆晴那點心思被一個乞丐當街戳穿,臉色難堪到了極點。

她曾是大晟尊貴的公主殿下,又嫁到了世家貴族,除了不受穆亥寵愛,這輩子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而穆晴的不幸,是從傅盈登基開始的。

穆晴夫家為了讓天下回到大晟手中,試圖擁護年幼的太子起兵造反。殊不知大楚乃是民心所向,他們造反必敗。

可穆晴夫家不信這個邪,非要去拼上一把。結果可想而知,但傅盈念在穆晴夫家曾經立下過不少功勞,并未取他們性命,只是将他們全族流放到了嶺南。

當時穆晴懷有身孕,傅盈準她生下孩子再前往嶺南。

可不知怎的,穆晴如今還在帝京。

裴臻看穆晴的眼神冷若冰霜,暗衛收到帝王的意思,立馬劈暈了穆晴,将人帶走。

錦杪轉身面向乞丐的位置,“方才多謝你出手相救,不知該怎麽稱呼?”

只見布滿疤痕與髒污的一張臉緩緩扯出一抹苦笑,沙啞的聲音含着哭腔道:“阿姐,是我。”

錦杪渾身一怔,連忙伸出手想去摸對方的眉眼。

穆錦澤避開了,他實在是太髒了,怕髒了阿姐的手。

“懷瑜!”

裴臻正欲上前看個究竟,錦杪突然一個轉身撞進了他的懷裏。

只聽嘭一聲,撞了個結實。

錦杪顧不上額頭的痛,緊緊握住裴臻的手,哀求道:“懷瑜你幫我看看他是不是小十五?”

面前的人又髒又黑,露在外面的身體又全是傷,尤其是一張臉,難以看清本來的面目。但細看之下,還是能夠認出幾分的。

裴臻輕輕嗯了一聲,“是他。”

此刻錦杪心如刀絞。在小十五開口前,裴臻也沒有認出他,可見他與從前的模樣相差甚大。

也不知他在墜崖後,是怎麽熬到現在的。

暗衛将穆錦澤擡上了馬車。

三個人坐在一起,錦杪難受地抹着眼淚。

穆錦澤亦是心如刀絞,“阿姐你一哭,我也想哭了。可我現在這副醜樣子哭起來會更醜。該怎麽辦啊阿姐?”

最後一句撒嬌讓錦杪破涕為笑,“不管小十五變成什麽樣,都是最好看的。”

穆錦澤笑着擦了擦眼淚,“那我與他相比,誰更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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