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快到日暮時分, 慶國公府的花宴才散。
沈知韞與王淑慧一行人正欲上馬車離開時,穆紅玉卻追了出來。她先同王淑慧行了禮之後,才同沈知韞道:“阿韞,你下次若得了空, 我們再一起打馬球好不好?還有阿音姐姐, 到時候你也一起來。”
沈知韞與程枝意笑着應了。
來時沈知韞是與賀令昭坐同一輛馬車的, 但先前她們要走時,派人去找賀令昭。找的人回來說,賀令昭未時就走了。
王淑慧對此早就司空見慣了, 她讓沈知韞上了她的馬車,她們婆媳三人一道回府。
昭寧大長公主今日與閨中舊友相聚, 在宴上也多飲了幾盞酒。王淑慧不放心,甫一回府後,她便讓沈知韞她們妯娌二人自去歇息,她則往公主府去了。
沈知韞與程枝意道別後, 回了他們的院子。
紅蔻正眼巴巴坐在廊下,看見沈知韞與青芷回來,她立刻歡快跑過來:“二夫人,您回來啦。”
“小饞貓。”沈知韞點了下紅蔻的鼻尖,讓青芷将糕點給她。
紅蔻接過連連道謝, 沈知韞正欲往房中走時, 目光不經意瞥過旁側的廂房時,腳步一頓,旋即問紅蔻:“賀令昭回來了?”
“嗯, 二公子一個時辰前就回來了。回來之後, 就一直待在廂房裏。”
一直待在廂房裏?這可一點都不像賀令昭平日裏的行事作風,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沈知韞想了想, 轉身走到廂房門口,擡手輕輕叩了叩門,隔着房門問:“賀令昭,你沒事吧?”
“嗯,沒事。”賀令昭含糊不清的聲音從房中傳出來。
沈知韞聽他無事,便沒再停留,而是一面往房中走,一面吩咐:“備水,我要沐浴。”
青芷應了一聲,忙下去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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廂房中,賀令昭躺在榻上,還在回想着裘太醫先前說的話——
二公子,您這不是心疾,而是動了春心。
從前賀令昭身體不好,昭寧大長公主一直将他拘在府裏休養,賀令昭沒有朋友,又鮮少有出門的機會,每日能看見的,只有頭頂的四角天空。
到了年少慕艾時,他的身體剛好痊愈。但那時候的賀令昭,像一只久困樊籠,終于得了自由的鳥。他成日跟着一幫狐朋狗友到處瘋玩,一心想将過往喪失的自由補回來,壓根就沒在意過女色,更別提對女子動心了。
所以今日在馬球場上,沈知韞突然回眸,對着他粲然笑開的那一瞬間,那種陌生的感覺湧上來時,賀令昭第一反應是他又生病了。
他沒驚動任何人,只偷偷去見一直為他看診的裘太醫,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在聽到一把年紀,頭發花白的裘太醫,站在臺階下,面色一言難盡說,“二公子,您這不是心疾,而是動了春心”時,賀令昭當時仿佛有種突然被雷劈中的感覺,他驚的手中的花都掉了。
“什什什麽?你再說一遍。”
可憐一把年紀,都能當賀令昭祖父的裘太醫,只得迎着賀令昭震驚的目光,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賀令昭聽清楚了,他沒病,他是動了春心!
然後下一瞬,賀令昭就看見了裘太醫臉上的一言難盡。雖然裘太醫沒說什麽其他的話,但賀令昭看懂了——
像他這個年紀,第一次動春心也就算了,竟然還動的這般‘別具一格’的,估計全盛京都找不出來第二個。
賀令昭的臉頓時紅成了大馬猴。
若是別的事,他絕對會立刻反駁:他從前又沒動過心,怎麽知道動心是這種滋味!但想想他盛京第一纨绔的名頭,賀令昭覺得說這話太丢人了,他說不出口。
賀令昭竭力忽略了裘太醫臉上的一言難盡,蹿過去壓低聲音惡狠狠威脅:“裘老頭,今天這事你要是敢讓第二個人知道,小爺我就……”
“啊,今天有什麽事嗎?”裘太醫十分識趣,立刻配合道,“老夫今日一整日都在研究新藥,誰都沒見過。”
賀令昭見裘太醫這般識趣,這才大度放了他,然後倉促的打馬回府了。
回府之後,賀令昭便将安平和康樂趕了出去,他獨自窩在這間廂房裏,将他與沈知韞之間經歷的點點滴滴重新又回憶了一遍。
在回憶起今日,沈知韞單手持着缰繩,回眸對他粲然一笑的場景時,賀令昭的心還是會跳的很快。這一刻,賀令昭決定不在這裏消磨時間了。
他當即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對着旁邊的鏡子整理一番儀容之後,然後打開門。
安平和康樂蹲在廊下唠嗑,看見賀令昭出來,以為他要出去,兩人當即便站起來。
結果賀令昭徑自朝畫室的方向去了。
先前在廂房的時候,賀令昭聽見沈知韞去了畫室,他如今既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便想當面同沈知韞說個清楚,可剛走到畫室門口,就被人攔下來了。
“二公子,夫人進畫室之前,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擾的。”青芷道。
賀令昭:“……”
畫室裏燈火明亮,沈知韞的身影投在門窗上,從身影的輪廓來看,她正在作畫。
“我不會吵到她。”賀令昭壓低聲音同青芷商量。
青芷一臉為難:“二公子,夫人作畫時一貫不喜有人在身側,說會影響她下筆。”
賀令昭聽到這話,表情微頓了片刻,便沒再說什麽了,但他也不走,而是倚靠在旁側的廊柱上,将目光落在窗上沈知韞的身影上。
畫室中的沈知韞對這一切毫無察覺,她的一顆心全撲在新作上。
天上星移鬥轉,夜一點一點的深了。
青芷見賀令昭還站在這裏,不禁上前勸道:“二公子,夫人每次作畫的時間都不等,要不您先回房歇息?”
“不用,我等她出來。”他有話想告訴她。
青芷聽賀令昭這麽說,只得躬身退下了。
桌案上的燭火又爆了一個燈花時,沈知韞才擱下筆,她将畫紙整體覽視了一遍,确定沒有問題之後,這才拿出她的小印在畫上落下。
做完一切之後,沈知韞才揉着酸痛的脖頸打開門,向外面的青芷道:“待墨跡幹了之後,你去将畫收起來,明日我再看一遍,若沒什麽問題,再……”
一擡眸,見賀令昭也站在廊下時,沈知韞不禁愣了一下:“你怎麽在這裏?”
“等你呢!”賀令昭走過來,語氣裏帶了幾分親昵。
沈知韞沒聽出來,他只當賀令昭有事,便等着賀令昭開口。
可賀令昭還沒來得及說話,紅蔻已經打着哈欠,過來道:“夫人,您畫終于作完了,胳膊和脖子又疼了吧,您快回房躺下,我給您按一按。”
作畫勞心勞神,且講究一鼓作氣,作畫時尚且不覺得,但放下畫筆那一刻,胳膊和脖頸的酸痛頓時便席卷而來了。所以每次沈知韞作完畫,紅蔻都會第一時間來替她按一按消除疲憊。
沈知韞沒急着回房,而是看向賀令昭。
賀令昭自然也看見了沈知韞眉眼裏的倦怠:“讓她先給你按。”
沈知韞身上酸痛不已,賀令昭既這麽說,她便也沒拒絕。她們三人一同進了正房,沈知韞和紅蔻徑自往內間走,賀令昭下意識就要跟上時,沈知韞回眸看了他一眼。
賀令昭這才反應過來,他頓時停了下來。
沈知韞今日上場打了馬球,再加上回來又一鼓作氣作了一幅畫,躺下之後,渾身的酸痛都泛了起來。好在紅蔻在推拿上十分得心應手,被她按了一通過後,沈知韞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
賀令昭在外間等了許久,才看見紅蔻出來。他當即不由分說将紅蔻攆出去,然後栓上門,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內間。
內間的燈籠熄了大半,只剩下兩盞了。
賀令昭心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立刻道:“沈知韞,你沒睡着吧?”
“沒。”沈知韞的聲音從床幔裏傳出來。
賀令昭這才松了一口氣,沒睡着就好,不然他這大半晚上就白等了。賀令昭走到床幔旁,隔着床幔,道:“沈知韞,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嗯,你說。”沈知韞的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困意,但第一次向女子表明心跡,既忐忑又高興的賀令昭完全沒察覺到。
賀令昭本想撩開床幔,當着沈知韞的面說,但又怕看見沈知韞緊張,所以想了想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隔着床幔,鄭重而又直白道:“沈知韞,我傾慕你……
“我長這麽大,從來沒傾慕過別的女子,你是第一個。我不知道該怎麽同女子表明心跡,所以我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了。我這人名聲不大好,外面都說你嫁給我,是一朵鮮花插在了那什麽什麽上。但咱們相處這麽久了,你多少對我也有一丁點了解吧,我雖然身上壞毛病很多,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我……”
賀令昭絮絮叨叨說了一長串,發現床幔裏沒有半句回應時,他下意識叫了沈知韞的名字,但卻無人回應。
賀令昭心裏咯噔了一聲,然後擡手撩開了紗幔——
果不其然,沈知韞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
賀令昭:“……”
不是!他表明心跡這話也沒這麽助眠吧!
但眼下沈知韞既然已經睡着了,賀令昭也不好再把她叫醒來,他只能熄了蠟燭,悶悶的躺到了榻上,然後眼神幽怨的望着的方向。
而沈知韞卻毫無察覺,她直接一夜好眠睡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他們照舊去了王淑慧那裏用了早飯。原本早飯過後,王淑慧要同賀令昭說話的,但甫一吃完飯,賀令昭便直接道:“娘,大嫂,我和阿韞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沈知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賀令昭直接拉走了。
青芷帶着人正在院中灑掃,見賀令昭和沈知韞回來,她們正要上前行禮時,賀令昭已帶着沈知韞進了房中,然後哐當一聲将房門關上了。
沈知韞的心也跟着關門聲驟然跳了跳,她一擡眸,就見賀令昭站在她面前。賀令昭本就比沈知韞高半個頭,此番他驟然這般站在沈知韞面前,莫名讓沈知韞有幾分壓迫感。
賀令昭的目光落在沈知韞臉上:“你睡醒了也用過朝食了,現在我們該繼續說昨晚的話了。”
昨晚?!沈知韞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
昨晚賀令昭等了他大半宿,說是有話要跟她說,但她當時太困了,他進來之後,她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麽就睡着了。
沈知韞神色歉疚:“抱歉啊,昨晚我……”
“你不用覺得抱歉。”賀令昭打斷沈知韞的話,他雙膝撐在膝上,微微屈身,将目光與沈知韞平視,“你昨晚既然沒聽見,那我現在再說一次。”
賀令昭望着沈知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沈知韞,我傾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