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沈知蘊與賀令昭過去的時候, 所有人都到齊全了。看見他們二人時,坐在主座上的昭寧大長公主神色難掩激動:“大清早你就把我們大家都叫過來,可是有什麽喜事向我們說?”

說話間,昭寧大長公主的目光, 若有若無滑過沈知蘊的小腹。

沈知蘊:“……”

賀令昭見狀, 立刻閃身一步擋在沈知蘊面前:“祖母, 您別看阿蘊,是我的事,跟她無關。”

昭寧大長公主聞言, 眼底滑過一抹失落。賀令昭與沈知蘊成婚也好幾個月了,今日賀令昭突然将她們所有人都叫過來說是有事要說, 她還以為她要做曾祖母了呢!

王淑慧看出了沈知蘊的尴尬,她适時出聲:“那你一大早就讓我們都過來,到底所為何事?”

“我想從太學退學。”

賀令昭這話一出,房中的人頓時齊齊愣了愣。沈知韞更是驚詫看了賀令昭一眼。難不成他是昨日在沈家被刺激到了?

“好端端的, 你怎麽突然想從太學退學了?”王淑慧率先發問。

她也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不是塊讀書料的。可婆母不肯讓賀令昭走父兄的老路子,那麽他們只能将賀令昭送去太學讀書了。可今日,賀令昭竟然突然說,他想從太學退學。

“我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在太學讀書不過是混日子罷了。但是祖母, 母親,我今年已經十九了,我總不可能一輩子都這樣渾渾噩噩在太學混日子。”

賀令昭從小是被昭寧大長公主當眼珠子一樣養大的, 除了從軍之外, 昭寧大長公主幾乎是事事順他心意。

但賀令昭長這麽大,唯一也是最想做的事, 便是像父兄那樣,做個保家衛國的大英雄。

可昭寧大長公主不允許。

他的祖父小叔姑姑先後亡故,看着昭寧大長公主滿頭珠翠也壓不住的華發,和她眸子裏深深的痛楚,被她寵了多年的賀令昭說不出忤逆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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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只能被迫困在這上京的一方天地之間。他心灰意冷又确實不是讀書的那塊料,索性便成日跟着一幫朋友們鬥雞走狗無所事事。

從前賀令昭覺得,他這輩子或許就這樣了。

但昨日在沈家,看着沈家衆人高談闊論的時候,他第一次嘗到了自卑的滋味。直到後來,聽了沈知韞那一番話之後,他才逐漸釋然。

但釋然過後,賀令昭第一次開始正視自己。

他今年已經十九了,在讀書上又着實沒有天分,就算一味的死記硬背,他要到二十六歲時,才能像十歲的沈青拓一樣。但那是他想要的人生麽?

不!他想要的是提槍上陣,像父兄一樣保家衛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日像上墳一樣去太學上學,而且即便拼盡全力苦讀,也聽不懂博士們講的是什麽。

所以昨夜賀令昭躺在榻上,睜着眼睛想了半宿之後,他終于決定,放過自己也放過被他糟蹋的書本。

那一瞬間,賀令昭豁然開朗的同時,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就算不從文了,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所事事。就算他不能像父兄一樣馳騁沙場保家衛國,他也不能在此道上松懈。他祖母現在不肯讓他去北境,不代表以後也不會松口。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他祖母一直不肯松口,那天下起兵戈的地方不止只有北境,而且再不濟,靠他自己的本事,他也能做個散職武官。

“所以我想同你們說一聲,我打算從太學退學,在府裏準備一段時間,等到九月的時候去參加武學的入學選拔。此事我也會寫信告知我爹和我哥。”賀令昭面容堅毅,顯然是早就想好了此事。

王淑慧在子嗣教養上十分開明,而且昭寧大長公主此時還在主座上坐着,她便沒搶先開口。

“二郎,你……”

“祖母,我知道您要說什麽。”賀令昭截了昭寧大長公主的話,“我這輩子或許都趕不上我父兄的萬分之一,但我也不想做一輩子的纨绔,一輩子都靠我父兄庇佑。而且我更不想,旁人說我父兄是保家衛國的大英雄,而我有辱賀家門楣。祖母,我不想一輩子都做我父兄身上的污點。”

“放肆!誰敢說你是你父兄的污點?你告訴祖母,祖母替你收拾他!”昭寧大長公主瞬間怒不可遏。

但賀令昭只垂下眼睫,輕聲道:“我自己覺得我是。”

昭寧大長公主跌坐在椅子上,瞬間說不出話了。

她這一生經歷過太多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情了,所以對賀令昭這個小孫子,她只盼着他健康平安就好。什麽功名官位,她都不用他去掙,她只希望他好好的,她再也不想再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了,但看着平日朝氣蓬勃的賀令昭,面帶央求望着她時,昭寧大長公主頓時怔住了。

她只是想讓這個孫兒平安健康,她錯了嗎?!

堂中落針可聞,廊外卻是莺歌婉轉。

過了良久,昭寧大長公主才道:“這事你怎麽看?”

這話是問王淑慧的。如今賀承安這個做父親的不在上京,昭寧大長公主想聽聽,王淑慧這個做母親的怎麽說。

昭寧大長公主話音一落,王淑慧便看見賀令昭轉頭望過來了。

他的目光裏帶着毫不掩飾的祈求。

王淑慧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雖然是她懷胎九個月生下的兒子,但從小到大,昭寧大長公主這個做祖母的,在賀令昭身上花費的精力,遠比她這個做母親的多。

可她與賀令昭到底是血脈相連的母子,她對這個兒子到底還是了解的。

王淑慧斟酌片刻,起身柔和笑了笑:“婆母,二郎确實不是塊讀書料的。從前他年紀小,咱們可以縱着寵着他,但如今他已經成婚了,總不好還再像從前那般不學無術……”

王淑慧話未說完,便被昭寧大長公主打斷了。

“既然如此,那你們自己看着辦便是。”說完,昭寧大長公主便直接滿面怒色拂袖離開了。

昭寧大長公主這一走,堂上衆人便齊齊看向王淑慧。

旁的事情,昭寧大長公主一貫十分冷淡,唯獨跟賀令昭有關的事情,她便會格外看重。今日她突然發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王淑慧不想吓到小輩,便道:“沒事,你們祖母就是太過疼愛二郎了,回頭我與二郎過去看看。”

程枝意和沈知韞一時不好說什麽,倒是賀令昭還杵在原地,哀哀叫了聲娘。

“趁着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想幹什麽就抓緊時間幹。”

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賀令昭頓時喜笑顏開,高興道:“謝謝娘。”

說完,他便似掙脫鐐铐的金絲雀,當即便朝外蹿去。但跑到門口時,賀令昭又不忘回頭道:“娘,您先別去祖母那裏,等我從太學辦妥回來之後,我與您一道去。”有他在,他祖母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了,他娘也就可以不受牽連了。

王淑慧應了,賀令昭出了侯府,一路打馬疾行去了太學之後,便直接去找徐祭酒說了他要退學的一事。

徐祭酒雖然驚愕,但也沒出聲反對,只向賀令昭再三确認,昭寧大長公主與王淑慧可知曉此事。

“我就是征得我祖母和我娘的同意之後才來的。”雖然昭寧大長公主現在有些生氣,但賀令昭知道,他祖母會同意的。

徐祭酒聽賀令昭這麽說便安心了。

全上京誰不知道昭寧大長公主對這個小孫子的重視程度,如今她既然也同意此事了,那他就松了一口氣了。

徐祭酒同賀令昭說完之後,又去找了沈懷章。

此時正是授課的時間,太學裏四處都是靜悄悄的,只有時不時的授課聲傳出來,身為司業的沈懷章剛從廊下走出來,遠遠就見前面有一個年輕的人影。

沈懷章是個噓噓眼,平日不戴叆叇,離得遠一些,他就看不清對方的臉。

但這個時辰能在太學裏閑逛,以及這樣的身高體型,即便看不清對方的臉,沈懷章還是準确的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賀令昭!這個時辰你不在學堂裏上學,在外面亂逛什麽?”

“叔父,我正好要去找你呢!”賀令昭快步過來。

沈懷章臉色頓時一沉:“都跟你說了多少遍,在太學不要叫我叔父,要叫我……”

“在太學要叫您沈司業,我記得這事。但我現在已經不是太學的學生了,所以也用不着再遵守這個了吧。”賀令昭的聲音裏皆是掩不住的喜悅。

沈懷章抓住了其中的重點:“什麽叫你現在已經不是太學的學生,你又犯了什麽事?”

“叔父,您別誤會,我什麽事都沒犯,而是我想明白了。我不是讀書的那塊料,與其整日在太學渾渾噩噩度日,倒不如去做我喜歡的事情。我已經同我祖母和我娘說過了,我要從太學退學,然後好好準備今年九月的武學入學選拔了。”

此時正是春三月,枝頭新綠成蔭,一身緋色錦袍的賀令昭立在樹下,他一掃從前讀書時的困苦,一張昳麗的面容上全是蓬勃的朝氣:“這段時間,有勞叔父您在學業上為我費心了。”

說完,賀令昭向沈懷章行了一個晚輩禮,然後步履輕快的離開了。

沈懷章怔怔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消化掉賀令昭說的這番話。

沈家是書香世家,他們秉持的想法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但自沈知韞嫁給賀令昭之後,他也曾在賀令昭身上下了心血,希望賀令昭能成為一個德才兼備的人。

最開始,賀令昭頑劣不堪,令沈懷章十分頭疼。

後來不知怎麽的,賀令昭突然轉了性,真的将心思放在了學業上。沈懷章心裏十分欣慰,也想好好教賀令昭,可奈何賀令昭的基礎太差了,策論文章很多他都聽不懂,更別說讓他自己寫了。

如今賀令昭突然說,他決定從太學退學,去準備武學的入學選拔時,沈懷章第一反應是震驚,但震驚過後他又覺得這事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畢竟以賀令昭的資質,他就算在太學念一輩子的書,到最後也難以走仕途。與其這樣,倒不如去做更适合他的事情。

而賀令昭辦妥退學一事後,又折返回定北侯府,與王淑慧一道去見昭寧大長公主。

昭寧大長公主一直不願意賀令昭走他父兄的老路,賀令昭便向她保證,若非必要,他絕不去北境。而且他去武學讀書,只是不想渾渾噩噩浪費光陰,日後若能通過校驗授官,他祖母臉上也有光的。

“祖母都這把年紀了,祖母什麽都不求,祖母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賀令昭揚着臉沖昭寧大長公主誠摯道:“我明白祖母您的苦心,但是祖母,我除了是您的孫子之外,我還是兒子是弟弟是丈夫,日後也會成為父親。我就算不能像父兄那樣被人敬仰,我也想做個上進的人,這樣日後我有了孩子,就算不能成為孩子的表率,我也不能讓孩子覺得我丢人。”

賀令昭為了說服昭寧大長公主,連目前都沒影子的孩子都搬出來了,昭寧大長公主除了同意之外,還能說什麽。

賀令昭當即便雀躍道:“那我這就給我爹和我哥寫信,告訴他們這事。”

賀家都是武将出身,當初他爹就有意想将他送去武學,因他祖母反對才作罷,如今他既然說服了他祖母,他爹爹一定會同意的。

賀令昭與王淑慧離開之後,女官将茶盞奉給昭寧大長公主,寬慰道:“公主,兒孫自有兒孫福,而且裘太醫也說過,二公子如今的身體已然康健了,您就別擔心了。”

“這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我如何能不擔心。”昭寧大長公主沒接茶盞,只以手扶額輕嘆了一口氣。

女官見狀便沒再多說什麽了,她知曉昭寧大長公主對賀令昭草木皆兵的原因。但這種事旁人說什麽都沒用,需得昭寧大長公主自己看開想清楚才行。

賀令昭飛快将他從太學退學,打算參加武學選拔一事寫下來,然後裝進信封裏交給康樂:“你同信使說,務必要将這信盡快送到我爹手中。”

康樂應了一聲,當即便步履匆匆去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賀令立刻快步出門,随手抓了個侍女問:“二夫人呢?”

“二夫人先前帶着青芷姐姐好像去園子裏了。”

賀令昭聽見這話,當即便急匆匆往園子的方向去了。他祖母和爹娘那邊都辦妥當了,但還有些話,他只想同沈知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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