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賀令昭尋過去時, 沈知韞正坐在廊椅上,看着水榭裏擺尾游動的紅鯉魚。鯉魚擺尾游動間,平靜的水面便攪弄出了一片漣漪。
“阿韞。”賀令昭開心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
沈知韞轉過身,就見賀令昭眉眼帶笑過來, 抄起桌上的冷茶灌了好幾盞之後, 他才挨着她坐下。
“都辦好了?”沈知韞問。
賀令昭點點頭, 眼睛亮晶晶的:“嗯,都辦好了,祖母也同意了。”
昭寧大長公主向來疼他, 能同意也是沈知韞意料之中的事。沈知韞正要探頭繼續去看水榭裏的鯉魚游動時,胳膊卻猛地被人握住。
沈知韞回頭, 就見賀令昭望着她:“阿韞,我不是故意要瞞着你的,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沈知韞覺得賀令昭有點莫名其妙,這事她有什麽好生氣的。
“我知道, 但我還是有幾句話想同你說。”向來沒個正形的賀令昭這次神色卻十分認真,“阿韞,上次你問我何必呢,當時我一直陷在你那句‘你所嫁之人的才華須得在你之上才行’裏,所以我明知道自己不是塊讀書的料, 但我還是很想努力達到你的要求, 這一點你信麽?”
他們每次同住一個屋檐下,賀令昭在學業上的刻苦,沈知韞都是看在眼中的, 雖然她不知道, 賀令昭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但她還是嗯了聲。
“我原本想一直死磕讀書的, 但昨日看見叔父和兄長他們,在廳堂中讨論文章時引經據典信手拈來的模樣,我便知道,即便我從現在每日頭懸梁錐刺股,這一輩子,我都只能對他們望其項背,更別說有朝一日能才華在你之上了。”
沈知韞提醒:“這番話之前你當着祖母和母親的面已經說過了。”
“嗯,但我想同阿韞你說的是,之前我刻苦讀書,是因為我想你能考慮和我做真夫妻。但經此一事之後,我想明白了,我想與你做真夫妻,但我之前努力的方向錯了。”
沈知韞眸光一閃,賀令昭便知道他說對了。
當初他說要為沈知韞好好學習時,沈知韞當即便拒絕了,說她不需要。那時候賀令昭以為,沈知韞是不相信他能堅持得下來。但到今天,賀令昭才明白,沈知韞不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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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去做我擅長的事,而不是緣木求魚。所以這一次,我會好好籌備武學的入學選拔。”說到這裏時,賀令昭頓了頓,目光落在沈知韞臉上,然後唇角揚起一抹堅定而又燦爛的笑,“但是阿韞,這一次,我不是為了你而上進,我是為了我自己。”
他先成為一個努力上進的人,然後才能讓沈知韞相信,他會是個好丈夫,甚至以後會成為一個好父親。而不是告訴沈知韞,他是因為沈知韞才努力上進的。
沈知韞看着坐在他面前,眉眼皆被日光鍍上了一層亮光的賀令昭,她先是怔了怔,旋即也彎了彎唇角,繼而移開目光道:“你總算是想通了。”
“我書讀得少,腦子沒那麽聰明嘛。”說着,賀令昭又往沈知韞身邊挨了挨,然後拉着她的袖子,小聲道,“阿韞,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小忙。”
“說。”沈知韞的目光落在水榭的紅鯉上。她畫出來的紅鯉總覺得缺點靈動性,所以她在觀察紅鯉擺尾游動時的體态到底是怎麽樣的。
“你也知道,我啓蒙時的基礎不大好,現在讀晦澀難懂的書有點費勁兒。所以我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到時候能不能來問你?”
沈知韞聞言,轉眸看過來。賀令昭立刻道:“我沒有想偷懶的意思,你之前給我的那幾本《幼學瓊林》之類的書,我也會看的。但我若想參加今年的武學入學選拔,只看那個不夠。”
武學入學選拔雖然更看重武藝,但同時也會考文試。只是他們的文試與太學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
“阿韞,好不好?”賀令昭拽着她的袖子,又晃了晃。
他有上進心也是好事,沈知韞便應了,但她定了一條規矩:“你得先自己思考,實在不會了再來問我,不能但凡遇見不會的,就直接想都不想就來問我。”
“好好好。”賀令昭當即便應了。
很快,孔文禮和趙世恒他們這幫狐朋狗友都知道了賀令昭退學一事,孔文禮和趙世恒結伴來定北侯府找賀令昭。
“賀兄,好端端的,你怎麽說退學就退學了啊!”孔文禮不解問。
賀令昭坐在桌案上正在奮筆臨字,聽到這話,他頭也不擡道:“我本來就不想去太學讀書,實在是太無聊了才去的,如今我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從太學退學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你們兩個這麽大驚小怪的做什麽?”
孔文禮:“……”
趙世恒搖着折扇走到賀令昭面前,探頭瞄了一眼,當即取笑道:“看來是咱們太學博士教的人多,沒有弟妹這種單獨教的效果好呢!”
“把你腦子裏那些不幹不淨的歪心思收起來!”賀令昭白了趙世恒一眼,眼裏帶着警告。
趙世恒立刻識趣的住嘴了。畢竟他們都知道,如今賀令昭對沈知韞這個寶貝媳婦兒可是心疼得緊。從前十天半個月都不歸家的人,如今竟然誰約都不出門,成日待在府裏守着自己的媳婦。
“賀兄,你真不跟我們出去玩兒啊?”孔文禮不死心問,“有你最愛喝的一枝春呢!”
“不去。”賀令昭現在一心都撲在對武學的入學選拔上,對什麽其他的都不感興趣。
孔文禮和趙世恒勸了好一會兒,賀令昭非但不為所動還嫌他們二人啰嗦,直接将他們二人趕出去了。
沈知韞回來時,正好看見孔文禮和趙世恒面面相觑站在畫室門口。
“這賀二是被奪舍了嗎?”
“還是說他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啦?”
這兩人說話間,見沈知韞回來了,當即異口同聲開口——
“弟妹好。”
“嫂子好。”
剛清靜的賀令昭聽到這話,立刻丢下筆打開門出去,就見趙世恒和孔文禮二人圍在沈知韞面前,像兩只見到花朵的蜜蜂,正嗡嗡的說個不停。
“你們倆幹什麽呢?”賀令昭立刻過去,将他們二人擠開。
沈知韞見狀,立刻往賀令昭身後挪了挪。賀令昭這兩個朋友太熱情了,她有點招架不住。
孔文禮和趙世恒純粹是對沈知韞的禦夫之道很感興趣,所以才會一直纏着沈知韞問個不停,此刻見賀令昭出來了,兩人也不好當着賀令昭的面再問這話時,只得腳底抹油的告辭了。
“他倆就這樣,你別理他們。”賀令昭還不忘安慰沈知韞。
沈知韞點點頭。
之後賀令昭便真的收心了,每日卯時便起來練槍,練一個時辰之後,回來沐浴更衣然後陪沈知韞一道去王淑慧那裏用飯。
用過飯之後,他們兩人一起去畫室,沈知韞看書或者作畫,他就在旁邊看兵書,遇見不懂的地方便會向沈知韞請教。
不過這一次,賀令昭沒再像從前那般一味死讀,天氣好的時候沈知韞出門或者去園子裏逛,他也會以看書看累了為由,纏着與沈知韞一道去。
安平和康樂在私下嘀咕。
“我怎麽覺得,二公子和二夫人之間,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安平看了一眼正在殷勤為沈知韞研墨的賀令昭,糾正道:“我是理解了紅袖添香的含義。”
話音剛落,就被康樂賞了一個大爆栗。
“什麽紅袖添香!讀書少就不要出來丢人現眼!”紅袖添香不是這麽用的!
安平和康樂正說話時,有小厮匆匆進來找青芷:“三殿下的人來了,說是有急事求見少夫人。”
青芷不敢耽擱,當即快步進了畫室。
沈知韞聞言,立刻擱下筆讓将人帶進來。那侍衛飛快行過禮之後,同沈知韞道:“二夫人,您那位姓孟的朋友出事了,此刻殿下已将她送回了茶坊。”
沈知韞臉色驟變,當即疾步往外走,賀令昭也立刻跟上去。
他們二人匆匆到茶坊時,茶坊已經打烊了,夥計正在一樓大堂裏收拾桌子,聽見腳步聲他正想說他們已經關門了時,就見沈知韞面色匆促進來。
還沒等夥計開口說話,沈知韞已經亦步亦趨往樓上行去,因為太過着急,沈知韞甚至還差點摔了一跤。
三皇子魏珩為人一貫謹慎,她如今既嫁入了定北侯府,若非十萬火急的事,他不會讓人這麽着急來找她。
“小心!”賀令昭眼疾手快扶着沈知韞,然後将沈知韞的手緊緊握在掌心,帶着沈知韞往前走。
沈知韞一路疾行到了孟惜墨在茶坊休憩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才推開房門。
房中燈火燃的很亮,魏珩立在窗邊,背影沉穩且讓人安心。
聽見推門聲,魏珩轉頭看過來。沈知韞急聲問:“表哥,惜墨……”話說到一半,沈知韞倏忽又頓了下來。
因為她看見了屏風後的人影。
魏珩便也沒再多說,而是徑自往外走。路過賀令昭的時候,他還看了賀令昭一眼,賀令昭會意,便也跟着他一道出去了。
很快,房中就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沈知韞快步走到屏風後,就看見了孟惜墨瑟縮着坐在床上,身上還裹着一件男子的外衫,瞧那衣料和質地,似乎是魏珩的。
“惜墨。”沈知韞立刻過去。
孟惜墨擡起紅腫的眼,看見沈知韞時,她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今日孟惜墨在茶坊時,鄰居突然跑來跟她說孟母暈倒了,孟惜墨當即便趕回了孟家。
她回去時,卻破天荒的發現,最近這段時間老是看不見人的孟秉文也在,而且他竟然還跪在孟母床邊為孟母侍奉湯藥,整個人像是突然轉了性一般。
看見孟惜墨,孟秉文先是一抖,旋即瑟縮着道:“惜娘,你,你回來了。”
自從上次孟惜墨一刀砍掉了他的小指之後,孟秉文便十分怕孟惜墨,每次看見孟惜墨,都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而孟惜墨對這個哥哥亦是沒有好臉色,可此時孟母還躺在床上,病容消瘦同他們說,她膝下只有他們兩個,讓他們兄妹二人要好生相處,日後若自己不在了,他們之間相互還能有個依靠。
若擱在平常,孟惜墨早就拿話撅回去了,但此刻孟母病了,她便只硬邦邦道:“我知道了,娘,你好好養病。”
之後,孟惜墨親自為了孟母湯藥,侍奉孟母睡下之後才出來。
孟秉文期期艾艾站在外面,孟惜墨冷着臉交代完孟母的事情,轉身便要走時,孟秉文讨好的遞過來一碗水,讪讪道:“是,我知道了,你喝碗水再走吧。”
孟惜墨确實是渴了,她不疑有他,接過那碗水喝了,之後她人還沒走到院門口,就突然失去了意識了。
等孟惜墨再睜眼時,她已經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了。
看見孟惜墨臉上出現了痛楚的神色,沈知韞當即便沒再問了,只不住同孟惜墨道:“沒事,都過去了,沒事了。”
如今再想起先前那一幕,孟惜墨仍覺得渾身緊繃,但哭過一場之後,她的情緒好了很多,便哽咽道:“我沒事,對方還沒來得及對我做什麽,我就打傷對方逃了出來。之後我在走廊上遇見了你表哥,是他救了我。”
聽到孟惜墨這麽說,沈知韞先是松了一口氣,旋即愈發心疼孟惜墨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沈知韞話音剛落,外面傳來篤篤的叩門聲。
沈知韞放開孟惜墨,走過去将門打開,就見青芷端着兩盞茶站在外面,小聲道:“三殿下吩咐奴婢送來的。”
沈知韞怕孟惜墨此時不想見到別人,便接過茶盞重新關上門。
孟惜墨喝完茶之後又緩了一會兒,蒼白的臉色終于好了幾分。沈知韞本欲讓她好生歇息的,但孟惜墨卻搖搖頭:“不,我得回家一趟。”
若說從前,孟惜墨對孟秉文還有幾分兄妹之情,經此一事後,孟惜墨便徹底看清孟秉文了。他既然能幫着旁人來對付她這個親妹妹,那她何必要再對他留情。
孟惜墨抖着手換了身衣裙,沈知韞陪她下去時,一樓大堂裏只剩下賀令昭一個人了。
“表哥說他還有事就先走了。”賀令昭道。
孟惜墨點點頭,同沈知韞道:“那我回頭再謝他。”今夜若非魏珩,她孤身一人,不可能能逃出那裏。
之後,他們一同出了茶坊。賀令昭悄聲問沈知韞:“這是怎麽了?我們現在要去哪裏?”他怎麽瞧着,孟惜墨一副要殺人的表情。
“去孟家。”孟秉文既然與人勾結害孟惜墨,沈知韞不放心孟惜墨一個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