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天上圓月高懸, 豐谷巷裏十分熱鬧。
這裏住的都是下九流,他們一行人進了巷子之後,耳畔便充斥着各種聲音。有家長裏短的說話聲,有孩子的哭聲, 如水的月光落下來, 将巷子照的十分明亮。
土生土長在上京的賀令昭看的是瞠目結舌, 他沒想到,錦繡繁華的上京,竟然會有這麽破敗不堪的地方。
而最令賀令昭沒想到的是, 他們經過一處人家時,他胳膊上冷不丁攀過來一只手。
“公子, 來玩兒呀。”一道又酥又媚的聲音驟然響起。
賀令昭被吓了一大跳。他扭頭,這才注意到旁側門口的燈籠下,站着一個濃妝豔抹的女子,那女子□□半露, 見他看過來時,還飛快沖他抛了個媚眼。
賀令昭頓時有種像被蜜蜂蟄到了一般,他當即用扇子拍開對方的手,滿臉惡寒道:“別碰小爺!”
那女子沒想到賀令昭的反應會這麽大,她先是愣了愣, 回過神之後, 當即便又要過來,安平已露亮出了手中的匕首,那女子立刻便又縮了回去。
沈知韞與孟惜墨走在前面, 所以并沒有看見這一幕。
賀令昭曾聽人說過, 有那等家中無男丁過活不下去的女子,就會在家中接客做暗娼, 卻不想今日被他撞了個正着。
賀令昭心裏一陣惡寒,當即便将外袍脫了,然後用扇柄重重敲了安平和康樂二人的腦袋:“你們倆是擺設嗎?都不知道保護我嗎?”
安平和康樂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賀令昭護在中間,确保不會有人突然再摸到賀令昭之後才作罷。
很快,他們就走到了巷尾,孟家斑駁的木門近在眼前。
沈知韞與賀令昭原本是要與孟惜墨一起進去的,但孟惜墨拒絕了:“不用,我自己能處理好,你們在這裏等我就好了。”
對上孟惜墨堅定蒼白的眼神,沈知韞與賀令昭便停了下來。沈知韞叮囑道:“若是需要我們幫忙,你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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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惜墨輕輕點頭,然後上前推開木門。
月光如霜鋪滿了院中,她甫一進來,一股濃郁的肉香便撲了過來。孟惜墨再一擡眸,就見孟秉文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正在大快朵頤。而石桌上,有一個鍋子正在咕嚕咕嚕煮着。
孟秉文原本啃肉啃的正歡,冷不丁聽見推門時,他猛地扭頭,看見孟惜墨時,當即便吓的跳了起來:“惜惜惜娘,你,你回來了啊!”
“你在吃什麽?”孟惜墨的聲音,像是硬生生被人從喉嚨裏拽出來的一樣。
自從上次沈知韞同她說,看見孟秉文出現在賭坊門口之後,孟惜墨就再沒給過孟秉文一個銅板,孟秉文哪裏來的銀錢買肉?!
“咕嚕咕嚕……”
石桌上的鍋子煮的正沸,像是人在無聲哀嚎。
而平常夜裏,她剛走到巷子中間,阿黃便會跑過去接她,而今夜什麽都用。
電光石火間,孟惜墨明白過來了,她當即尖叫着沖過去,拔下頭上的簪子,便朝孟秉文狠狠刺去:“你這個畜生!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孟秉文雖是男子,但他卻手無縛雞之力,而孟惜墨常年幹活,在體力上輕輕松松能碾壓他。是以他縱然倉惶逃竄,但還是被孟惜墨刺中了好幾下。
“娘!救命啊!惜娘瘋了,她要殺我!娘,救我啊!”孟秉文痛苦哀嚎的同時,還不忘呼救。
原本躺在屋中的孟母聽見動靜,掙紮着跑出來,想要将孟惜墨拉開。但此刻的孟惜墨已經被恨意沖昏了頭腦,她現在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孟秉文殺了她的阿黃!她要殺了他替阿黃償命!
孟母見怎麽都拉不開孟惜墨,她情急之下,直接在孟惜墨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
孟惜墨吃痛手中剛卸了半分力道,就被孟母推的一個趔趄跌倒到地上。孟母卻絲毫沒看她,而是不顧問孟秉文:“兒啊,你傷到哪裏了?”
“娘,我渾身都疼,我是不是要死了啊!”孟秉文躺在地上耍無賴。
孟惜墨确實刺了他好幾下,但那幾下都不是致命傷。但孟母卻心疼不已,她一面安撫孟秉文,一面面目猙獰的指責孟惜墨:“孽障!我怎麽生了你這個孽障!”
孟惜墨跌坐在地上,因孟母先前那一推,她跌坐在地上時,掌心的傷心又裂開了,但這會兒孟惜墨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只盯着孟母,沙啞問:“娘,你知不知道孟秉文做了什麽?”
“他做了什麽也都是你的親哥哥!你們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妹,這天下,哪有妹妹殺哥哥的,你是豬油蒙了……”
“那天底下有哥哥迷暈自己的妹妹,上趕着将她送去讓人奸污的嗎?”
孟母原本正在安撫孟秉文,聽到孟惜墨這話,她猛地轉頭。
孟惜墨跌坐在五步開外,黑發淩亂貼在身上,小臉蒼白且淚痕猶在。
孟母渾身一顫,她似是沒聽清楚,又哆哆嗦嗦問了一遍:“你,你說什麽?”
“那天底下有哥哥迷暈自己的妹妹,上趕着将她送去讓人奸污的嗎?”今夜若非恰好遇見魏珩,她不可能會平安走出那裏。
孟母聞言,又回頭去看孟秉文。她原本想聽孟秉文解釋的,但一看見孟秉文閃躲的目光,孟母便知道孟惜墨說的是真的。
孟母一貫疼愛孟秉文這個兒子,但今夜她卻是拼盡全力狠狠扇了孟秉文一巴掌。
“你瘋魔了不成?那是你妹妹,你怎麽能這麽對她?!”
孟秉文被打的身子一個趔趄,側臉頓時腫的老高,但偏偏他卻還不知錯,反倒還氣急敗壞吼道:“娘!您打我?您竟然打我?!那何家只靠一門木匠手藝能糊口,她嫁過去之後能享什麽福?!要我說,她還不如給陳老板做妾,能穿金戴銀不說,陳老板還說了,只要她能生個兒子出來,他就立馬把她扶正,而且連帶着我們母子二人也能跟着享福,這有什麽不好的?”
“你——!”孟母指責的話還沒說完,忽見面前的影子舉起了一把菜刀,
孟母當即撲過去,緊緊護在孟秉文身前的同時,還不忘高聲道:“惜娘!你要做什麽!”
孟秉文一擡頭,便對上了孟惜墨紅的幾欲滴血的雙眸。他清晰的看見了孟惜墨眼裏的殺意,他知道孟惜墨是真的想殺他。
孟秉文再不敢逞能,當即便緊緊躲在孟母的身後。
“娘!您讓開!”孟惜墨舉着刀追孟秉文。
孟秉文緊緊躲在孟母身後不撒手,而孟母也緊緊護着孟秉文,只不住哭着道:“孽障啊!我怎麽生了你們這兩個孽障!你們是想要我死嗎?”
“不是我想您死,是他想我死!”孟惜墨手中的菜刀,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寒的刃光。
孟母緊緊護着孟秉文的同時,又苦苦哀求孟惜墨:“惜娘,你哥他知錯了,這次他改,他一定改,你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好不好?就當娘求你了,就當娘求你了。”
說着,孟母便直接痛哭流涕的給孟惜墨跪下了。
下跪這一招,從前孟惜墨還會心軟,但現在她已經不會了,甚至她心裏已經泛不起任何波瀾了。
“娘,您覺得我們想要您死,而他又一心想置我于死地,那不如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去死吧,這樣到了陰曹地府之後,也能繼續團聚,怎麽樣?”
孟母不可置信擡眸,就見孟惜墨面無表情看着他們母子二人。顯然今夜若不讓她滿意,她真的會走這條路的。
這一刻,孟母知道,她這個做娘的,對這個女兒而言,已經沒有任何震懾力了。
“那你說,你想怎麽辦?”孟母只得妥協。
孟惜墨沒看孟秉文,只看向孟母:“娘,我給您兩個選擇。第一,您現在讓開,我送孟秉文去見官,您就當沒有這個兒子,日後我給您養老送終。第二,今晚的事情我不再追究,但我們之間斷絕母女關系,從今以後我和您和孟秉文,再無半分瓜葛。您選孟秉文還是選我?”
孟母頓時抖若篩糠。她怎麽都沒想到,素來孝順的孟惜墨,竟然能說出要同她斷絕母女關系這種話來!
趁着孟母震驚之際,孟惜墨尋到機會,她一把将原本躲在孟母身後的孟秉文扯到自己面前來。
“惜娘,你……”
孟母剛要往過來時,孟惜墨已将菜刀架在孟秉文的脖子上,眼神冰冷道:“娘,您別過來!選我還是選他,您給句準話!”
“惜娘,你非要逼死娘嗎?”孟母捶胸痛哭。
“不是我要逼死您,而是孟秉文想逼死我!若我們日後還是兄妹,總會走到骨肉相殘的地步的,所以娘,您得做選擇。我數十下,十下之內您若還沒做出選擇,那我來替您做。”
“不,惜娘,你聽娘說,你……”
“一。”
“二。”
“三。”
……
“七。”
“八。”
“九。”
“十。”
十的話音剛落,孟惜墨搭在孟秉文脖頸上的菜刀便突然用力,孟秉文頓時如殺豬一般嚎叫道:“娘救我啊!娘!”
下一刻,孟秉文的脖頸有血珠滲出來。
孟母幾乎是本能喊道:“秉文!我選秉文!”
“哐當——”
孟惜墨将手中的菜刀扔到地上。
孟秉文頓時覺得自己撿回了一條命,他飛快朝孟母的方向爬過去,孟母緊緊摟住他的同時,用帕子壓在他脖頸的血珠上。
孟惜墨卻突然笑了,這笑裏有釋然,也有解脫。
“惜娘,你……”孟母剛開口,突然又住嘴了。因為孟惜墨突然跪下來,直接給她磕了三個頭。三個頭磕完之後,她頭也不回的朝外走。
沈知韞和賀令昭等在外面,看見孟惜墨披頭散發出來時,身上還有血跡,沈知韞被吓了一跳,忙問:“傷到哪裏了?”
“沒傷到,是先前的傷口崩開了。好了,我已經解決完了,我們走吧。”
沈知韞也不想留在這個地方,當即便帶着孟惜墨離開了。只是他們剛走了沒幾步,身後便傳來孟母聲嘶力竭的聲音:“惜娘!”
孟惜墨腳步一頓,沈知韞一行人也跟着頓了一下。但旋即,孟惜墨卻頭也不回的徑自朝前走。
孟母不死心,一聲接一聲的喚孟惜墨,但孟惜墨卻步履不停,一直到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前,她都未曾回頭看她一眼。
月光落在斑駁的石板上,像是落了一層清霜。
看着那一行人徹底消失在巷子前方之後,倚在木門上的孟母徹底力竭,她身子一軟直接跌坐在地上,然後淚流滿面。
她知道,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