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沈知韞脊背繃直, 頓時說不出話了。
醉酒的人是沒有理智可言的,尤其在眼下這個時候,沈知韞只得識時務者為俊傑松開掐在賀令昭腰上的手,然後将頭扭到一旁去。
賀令昭這才消停下來, 将她又摟緊了幾分, 嘟囔了句‘睡覺’, 之後頭頂就沒有聲音了。
沈知韞躺在賀令昭懷裏,怎麽躺怎麽別扭。賀令昭渾身都是硬邦邦的,而且現在已經入夏了, 夜裏雖然沒有那麽熱,但賀令昭就跟個火爐似的, 沈知韞覺得她都快被他燙熟了。
但她挪一點,賀令昭便貼一點,他們兩人始終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
沈知韞:“……”
最開始沈知韞被熱的睡不着,但他們一路奔波, 兼之今夜在酒席上,沈知韞也喝了一點果子酒,現在酒意泛上來了,沒一會兒沈知韞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他們二人睡着沒一會兒,外面便響起了淅瀝的雨聲。
夜雨挾帶的涼意吹散了空氣裏的悶熱, 沈知韞緊蹙的眉這才逐漸舒展開來, 而後兩人酣睡一宿。
待到天光透過紗窗時,賀令昭才朦胧醒過來。
醒來的第一反應是熱,第二反應是軟。賀令昭下意識低頭, 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然後下一瞬,他直接僵在了床上。
沈知韞竟然趴在他懷裏睡着了?他這是在做夢嗎?
賀令昭僵着臉掐了自己一把。嘶, 疼,這不是夢,這他娘竟然是真的。他美夢成真啦?!
賀令昭飛快回憶了一下昨晚的事,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他昨晚喝醉了,不但上了沈知韞的床,還與她同床共枕了一宿?!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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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驟然傳來一聲清響。
賀令昭倏忽回神,就見沈知韞瞪着他:“酒醒了就松手。”
沈知韞剛睡醒,眼裏還帶着惺忪,這一眼非但沒有震懾力,反倒像是在賀令昭心尖兒上輕輕撓了一下,賀令昭頓時覺得心裏有點癢。
“沒醒沒醒。”難得有這種與沈知韞親近的時候,賀令昭不肯放手,故意耍無賴。
沈知韞沒醒也被賀令昭這話說醒了,她面無表情盯着賀令昭,然後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擰了一把。
青芷剛行至房門口,卧房裏突然傳來賀令昭的呼痛聲,吓的青芷差點失手打翻了銅盆。
“醒了醒了這下真的醒了!”
青芷進去時,正好看見衣袍淩亂的賀令昭從床上跳下來,沈知韞坐在床上,烏發淩亂面色潮紅,青芷雙目登時撐圓。
沈知韞将滑至肩頭的衣襟拉起來,同青芷道:“備水,我要沐浴。”
昨晚挨着賀令昭睡一宿出了不少的汗,沈知韞覺得身上黏糊糊的,她現在迫不及待想沐浴。
很快,熱水就備好了,沈知韞舒舒服服沐浴過後,才覺得整個人好了一些。
賀令昭也覺得自己一身酒氣,沈知韞沐浴過後,他也跟着沖洗了一遍,然後重新換了身衣袍。
待他們二人收拾妥當之後,便一同去前廳用飯。
王老太太如今上年紀了,內宅的事務她都撂開手交給兒媳們去忙活了。如今距離王老太爺的壽辰還有五日,王家上下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沈知韞與賀令昭在王老太太這裏用過飯之後,王老太爺問賀令昭:“今日外祖父約了好友去城外釣魚,二郎要不要和外祖父一起去?”
賀令昭并不喜歡釣魚,但王老太爺都開這口了,他也不好意思拒絕,應允過後他又轉頭去看沈知韞:“阿韞,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
“我就不去了,你與外祖父去吧。”
如今天兒熱了,沈知韞說她不去,賀令昭便也沒強求。
賀令昭離開之後,沈知韞就幫襯着王家幾位夫人,一同籌辦王老太爺的壽宴。王家大夫人笑道:“原本你與二郎難得來一次,我本打算讓人帶你出門逛一逛的,但這會兒天熱,你正好在府裏歇一歇,待下午二郎與公爹釣魚回來之後,舅母再讓人帶你們出去轉一轉可好?”
沈知韞乖巧應允了。
如今賀令昭不在,王家大夫人怕沈知韞初來乍到的不适應,便讓王家幾個與沈知韞年紀相仿的女娘過來陪沈知韞說話。
這些女娘性子活潑,沒一會兒便與沈知韞混熟了,表嫂長表嫂短的叫着。
等賀令昭午後歸來時,她們一行人已經在拉着沈知韞吟詩作畫了。賀令昭見沈知韞玩兒的開心,便也沒上前打擾,而是讓人将他釣到的魚交給廚房晚上用來加餐。
沈知韞剛指導完王五娘,甫一擡眸,就見賀令昭站在不遠處的樹蔭下。
夏季綠樹成蔭,日光從樹葉間隙落下來,落在緋色錦袍的公子身上,愈發襯的他眉眼昳麗明亮。見她看過來,賀令昭立刻沖她粲然笑開。
沈知韞怔了怔,賀令昭已經笑着過來了:“和表妹們玩兒的開心麽?”
沈知韞輕輕嗯了聲,收回目光。
賀令昭搖着折扇,喋喋不休同沈知韞說他今日和王老太爺一起去釣魚的收獲。賀令昭性子好動,原本他是坐不住的,但偏偏釣魚是個安靜久坐的事,賀令昭都要被憋壞了。
午後太陽剛下山,賀令昭便帶着沈知韞出門逛了。
這裏不比上京繁華,但卻有南來北往的商客,行至街上,能聽到各地的口音。原本王家大夫人要派人帶他們逛的,但被賀令昭推了,他說他們二人就在城裏随便逛一逛,用不着人陪。
王家大夫人見狀,只得随他們二人去了。
轉眼,便到了王老太爺的壽辰。這日雖天降大雨,但上門祝壽的人還是很多。王家更是大手一揮,直接擺了三日的流水宴,城中的百姓不拘是誰都能來吃席。
是以雖然大雨瓢潑,但王老太爺的壽宴,卻并未受大雨所阻,反倒是辦的既風光又體面。
三日過後,王家的熱鬧才陸續散去,沈知韞站在廊下,看着小厮們披着蓑衣冒雨收拾時,賀令昭走過來,問:“阿韞,你在想什麽?”
“在想什麽時候雨會停。”這雨已經連續下了三日了。
雨停他們便該回京了。賀令昭以為沈知韞是想回去了,他便道:“放心吧,夏季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等雨停了我們就回上京。”
現在這樣子他們确實走不了,沈知韞便點點頭。
但誰曾想,這雨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了。王大夫人笑着道:“估計是老天爺知道,你們小夫妻倆難得來一回,想留你們多住些時日呢!你們且安心住着,想吃什麽想玩什麽,盡管告訴我,我讓人給你們置辦去。”
賀令昭和沈知韞皆應了。他們二人只能暫且留在王家。賀令昭十分重視武學入學選拔一事,離京時他将一應将書籍等都帶着。如今他們雖被雨困在王家,倒也沒耽誤賀令昭的學業。
這天賀令昭在房中臨摹字,剛臨完一張大字,就見沈知韞回來了。
王家幾個女娘與沈知韞年紀相仿,如今他們因雨被困在這裏,那幾個女娘知道賀令昭在準備武學入學一事,她們怕沈知韞無聊,便時常遣人來請沈知韞過去玩兒。
原本賀令昭想讓沈知韞看他寫的字,但見進來的沈知韞面色不大好,賀令昭不禁問:“怎麽了?”
“我聽大舅母說,連日暴雨将陵山郡那邊的大堤沖斷了,附近的州縣都遭了水災,這幾日城中的米糧價格也都開始漲了。”
他們之前過來時便經過了陵山郡,賀令昭聽到這話,眉心也微蹙了一下,旋即他安撫道:“大堤沖斷了是大事,當地的官員定然會第一時間向皇伯伯上奏的,到時朝廷定然會派人來赈災的。你別擔心,大不了到時候我們繞過陵山郡回京。”
沈知韞輕輕颔首,但她的情緒卻依舊低落,甚至還時不時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賀令昭心裏納悶,他問過沈知韞,沈知韞只說無事。但賀令昭不放心,便又私下将青芷叫來打聽,從青芷口中,賀令昭才得知,沈知韞的父親曾是陵山郡的屬官,十二年前,陵山郡連日大雨導致山洪暴發,沈知韞的父親在轉移受災百姓時被洪水卷走了。沈母的身子本就不好,沈父亡故後不久陵山郡又起了瘟疫,沈母便喪生在了那場瘟疫中,只留下了七歲的沈知韞。
難怪當初他們途徑陵山郡的時候,沈知韞曾提出在陵山郡住了一夜。
沉默須臾過後,賀令昭問:“岳父大人既是因公殉職的,按說朝廷會嘉獎才是,為何我從未聽說過此事?”
十二年前,陵山郡山洪暴發,附近的三個村子被吞沒,死傷數百人,這件事賀令昭在上京也有所耳聞。但當初所有人都說,是陵山郡的知府力挽狂瀾一直奔赴在救治百姓的前線,而那位知府并不姓沈。
“當時奴婢年紀尚小,對此事并不知情。”
賀令昭點點頭,便沒再多說什麽了,但他卻将此事暗暗放在了心中,打算回京去找沈懷章問問,左右這事沈懷章定然很清楚。
這場雨拖拖拉拉下了月餘,原本打算為王老太爺賀完壽就走的賀令昭和沈知韞,一直拖到七月初才離開。
他們離開這日,王家嫡長孫親自送他們夫妻二人出城。
到城外後,王家表哥從馬背上下來,同他們二人話別過後,又叮囑道:“陵山郡那邊的大堤被沖斷了,周遭的州縣都遭了難,為了安全起見,你們繞些路從山陽過,以免遇到災民。”
除了這番叮囑外,王家表哥還遣了六名身懷武藝的家丁,讓他們六人一路将賀令昭他們護送至淳縣再回來複命。
王家表哥如今走南闖北做镖局的生意,他既這般謹慎,賀令昭便也沒拒絕:“好,多謝大表哥,日後你來上京,我請你喝酒。”
王家表哥笑着點頭應了。
馬車辚辚前行,身後跟着護衛随從,一行人往上京折返。
來時賀令昭他們一路優哉游哉而行,如今陵山郡遭了災禍,賀令昭不想節外生枝,歸程時他們一直走的很快。
但如今正是天最熱的時候,他們從太原離開之後,便日日豔陽高照。每日到了巳時之後,空氣裏的熱浪一股接一股的朝人襲來,馬車裏放了冰人還能受得了,但馬卻受不了。
賀令昭沒辦法,只得吩咐下去,每日起早趕路,中午最熱的時候歇息,到申時過後再趕路。可即便如此,他們一行人還是走得人困馬乏,整個隊伍都蔫蔫的。
賀令昭不斷搖着手中的折扇給沈知韞扇:“阿韞,你再堅持兩日,待咱們穿過山陽,到淳縣就好了。”到了淳縣他們就不必擔心會遇上流民了。
沈知韞掃了賀令昭一眼,昔日養尊處優的賀家二公子,如今汗流浃背,手中的扇子都快扇出火來了,但那些許的涼意,很快又被酷熱融化了。
沈知韞與賀令昭原本以為,他們繞路穿過山陽,便不會遇見流民。卻不想,他們在去山陽的路上,便陸續碰見災民了。
沈知韞看着路上衣衫褴褛的災民,神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看來這次陵山郡遭受的災情,比我們想象的嚴重。”
賀令昭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出上京,亦是第一次看見災民。
這些人衣衫褴褛,赤着腳在路上行走,他們拖家帶口個個神情麻木,仿佛游蕩在這世上的孤魂野鬼,聽見馬車的辚辚聲之後,他們便一股腦兒撲過來央求:“貴人,賞口的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賀令昭立刻将沈知韞護在身後,護衛們立刻沖過來,拔刀将他們驅趕開來。
賀令昭掀開簾子,見他們只有五六個人,其中還有老人和孩子,便擰眉吩咐:“給他們一些吃的。”
安平得令,立刻将他們的幹糧分了一些給那些災民,災民們立刻紛紛道謝。
賀令昭放下簾子,轉頭同沈知韞商量:“阿韞,山陽如今既然出現災民了,便意味着災民會越來越多,我們接下來得抓緊時間趕路,以免碰上更多的災民。”
賀令昭雖然是在錦繡堆長大的,但他在賭坊時,沒少見過人走投無路時的瘋狂。而一場天災讓這些人沒了家,他們如今背井離鄉既無銀錢又無吃食,他們一行人在這些人眼裏,既是接濟他們的大善人同時也是肥羊。雖說他們有護衛随行,但一旦災民人數過多,且他們成為衆矢之的後,護衛也未必能護他們周全。
沈知韞與賀令昭想法一致,之後他們一行人便快馬加鞭趕路,想着早日行過山陽,以免遇見大批的流民,但卻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