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第二日他們便遇見了大批的流民。
最開始, 是有流民追着他們的馬車要吃的。若流民少的話,沈知韞與賀令昭會悄悄給一些,但若流民多的話,他們不敢冒險, 只能讓随行的護衛提刀驅趕。
可那些流民雖然迫于護衛手中的刀, 不敢接近馬車, 但他們卻也不離開,而是亦步亦趨跟着他們,活像一群等着他們放松時, 就要撲上來撕咬他們的餓狼。
賀令昭一改先前的貧嘴耍寶,吩咐車夫加快趕路, 甚至中途還換了一輛不起眼的破馬車。
但即便是一輛破馬車,在這幫流離失所餓了好幾日的災民眼中,仍舊是一只待宰的肥羊。
變故發生在這天的午後,原本是少量的流民問他們要吃的, 青芷見其中一個人老妪餓的已經只剩皮包骨,瞧着已是氣若游絲了,青芷便動了恻隐之心,悄悄塞給了那個老妪一塊糕點。
可誰曾想,這個舉動被老妪的兒子看見了。
那個兒子當即便腆着臉過來, 向青芷要吃的, 青芷記着沈知韞與賀令昭的交代沒給,那個兒子當即便惱羞成怒,一把将青芷扯下來不說, 還高聲嚷嚷道:“你們馬車裏有那麽多吃的, 分給我們一點怎麽了?你們這幫黑心爛肺的有錢人,非要看着我們餓死才甘心嗎?!”
賀令昭聽到聲音, 頓時在心裏暗罵了一句,他立刻掀開簾子,就見青芷已經被災民包圍了,而不遠處的災民聽到有吃的聲音,也紛紛朝這邊湧過來,烏泱泱的一片瞧着有八九十人。
“青芷。”沈知韞急急叫了一聲。
安平離青芷最近,見狀他立刻跳下去護住青芷的同時,提刀驅趕那些災民。推搡間,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人倒在了地上。
緊接着,人群中不知道誰高聲喊道:“殺人了!殺人了!他們不但不給我們吃的,竟然還殺人!”
這幫災民早就餓紅了眼,眼下聽到這話,他們一行人紛紛撲過來将馬車團團圍住。
縱然随行的護衛全力抵擋,但這幫災民烏泱泱的有上百來人,且他們都餓紅了眼,他們二十個人壓根就抵擋不住。
很快,他們馬車的車欄杆都被掰斷了,不遠處還有災民往這邊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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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您和夫人先走,我等斷後。”安平一面抽刀抵禦災民,一面扭頭沖賀令昭道。
有災民前赴後繼過來,他們馬車的外壁上全是人。賀令昭知道此此地不宜久留,他當機立斷丢下一句,“你們保護好自己”,然後一把攬住沈知韞:“阿韞,抱緊我。”
沈知韞立刻照做。
車夫已經被災民拽下去了,賀令昭攬着沈知韞移到了車轅上,安平見他們二人坐穩之後,用刀背重擊了一下馬臀,馬吃痛當即撒蹄子朝前跑。
原本爬上馬車的災民,頓時被颠了下去,連帶着将馬車也拽的四分五裂。
沈知韞緊緊将腦袋埋在賀令昭的懷中,她什麽都看不見,卻聽到了身後馬車破碎和人砸在地上的悶哼聲,沈知韞身子輕微抖了一下,賀令昭便将她又攬緊了幾分。
賀令昭一路駕馬疾行,很快就将災民遠遠甩在了身後。待周遭環境安全了之後,賀令昭才勒停馬,将沈知韞從馬背上抱下來。
甫一下馬,沈知韞便蹲在地上,吐了個天昏地暗。
賀令昭一面替沈知韞背,一面朝四下張望,見不遠處有條河,便想去給沈知韞取點水來漱口,但他剛轉身,袍擺就猛地被人揪住了。
“你做什麽去?”沈知韞面色煞白擡頭。
賀令昭指了指前面的水:“那裏有條河,我去取點水來。”
沈知韞有氣無力點點頭,松開手坐在地上喘息。如今天氣炎熱,這一路上她的食欲一直不怎麽好,剛才吐也沒吐出什麽來,但沈知韞還是覺得胃裏有些難受。
沒一會兒,賀令昭就兩手空空回來了:“那河裏的水十分渾濁,喝不了。”
“沒事,我不渴。”
他們兩人在原地歇息了一會兒,賀令昭又将沈知韞扶着上了馬車。這會兒馬車上只剩下一個底板了,其餘的幾面在先前的奔跑中,全都被災民掰下來了。
“你先将就着坐,等到下一個地方,我再想辦法租輛新的。”賀令昭道。
沈知韞點點頭,然後道:“眼下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們将自己弄的狼狽一些,以免被人惦記。”
賀令昭覺得沈知韞此言有理,他當即便将他的發冠和身上的玉佩,一股腦兒全摘下來遞給沈知韞,然後道:“你等我一會兒。”
說完,賀令昭便将自己的外袍脫下來,放在河裏泡了泡,原本有價無市的錦緞再被撈上來時,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上面還沾了不少泥點子。
但賀令昭非但不覺得心疼,反倒還湊過來問沈知韞:“怎麽樣?這會兒像災民了麽?”
賀令昭生的眉眼昳麗,膚色白皙,此刻即便一身狼狽,也無損他的俊朗,反倒愈發襯得他像個落難的公子,讓人心生憐惜。
見沈知韞望着他不說話,賀令昭下意識張口:“阿……”
但只說了一個字,就被抹了一臉的灰。
沈知韞端詳了一番,然後點頭:“嗯,現在像了。”
賀令昭:“……”
之後,賀令昭趕着只剩下一個板的馬車前行,沈知韞坐在車板上,将身上的佩飾耳環等物悉數摘下來,與賀令昭的東西放在一起貼身放好。
做完這一切,得了空的沈知韞這才發現,天上火燒雲绮麗,像一一匹匹上好的錦緞在天際鋪展開來。
一路上他們還是遇見不少災民,見他們二人坐的是馬車,有不少人紛紛側目望過來,其中不乏不懷好意的目光。
賀令昭便适時亮出腰間的匕首,那些人便立刻畏懼的将目光移開了。
但因為路上這一通耽擱,當天夜裏,他們二人便只能露宿在野外了,與他們一起的還有不少災民。
他們說的都是方言,賀令昭聽不懂,便小聲問沈知韞:“他們說的是什麽?”
沈知韞小時候在陵山郡待過,對這裏的方言也知道一些,但時隔多年,她也只能勉強聽出個大概。
“他們都是陵山郡受災村子的百姓,說是官府救濟不及時,當地的大戶趁火打劫低價屯田,他們沒了房屋又失了田地,只能背井離鄉讨生活……”
這種事情,在天災面前屢見不鮮。原本這幫災民該義憤填膺才是,但此刻他們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只想着找東西果腹,并沒有力氣再怨憎了。
一時柴火哔啵,圍坐的人都在大快朵頤,但基本吃的都是樹根野草,還時不時響起老人的呻/吟聲和孩童的哭聲,賀令昭聽的牙根發酸。
沈知韞在石頭上坐的有些面色不寧。
好一會兒,賀令昭發現了,他便湊過去,小聲問:“你是哪兒不舒服麽?”
沈知韞搖搖頭,兀自忍着沒說。
但她面上的不寧非但沒有消散,反倒随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嚴重,最後沈知韞實在受不了了,只好悄悄拽了拽賀令昭的衣角:“你能不能陪我到林子裏去一趟。”
雖然今夜的月色很好,但這裏到處都是陌生的人,沈知韞不敢一個人過去。
賀令昭頓時了然,然後牽着沈知韞的手,帶着她往林子裏行去。賀令昭先是查探了一下周圍,确定沒有人之後,替沈知韞選了一棵粗壯的大樹,道:“你在這裏,我去前面那兒等你,你有事喊我一聲。”
“嗯。”沈知韞看了一眼距離,覺得太近了,有些羞怯道,“你再往前走一點。”
賀令昭應了,便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定、
今夜月朗風清,山林中樹葉飒飒,賀令昭倚在樹上,時刻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等了好一會兒,身後傳來窸窣衣料摩擦的聲音。賀令昭轉過頭,就見沈知韞從樹後出來了。
賀令昭站在原地,望着沈知韞走過來。
“阿韞,下次你不用憋着,可以直接跟我說的。”
甫一走近的沈知韞聽到這話,頓時覺得有幾分害羞:“賀令昭,你……”
她剛起了個話頭,就突然被賀令昭一把捂住嘴,抱着躲到了樹後,賀令昭壓低聲音道:“有人來了。”
沈知韞瞬間頓住。
很快,便有兩個人跌跌撞撞過來了。空氣裏頓時響起啧啧的水聲,還夾雜着濃重的喘息聲。
“等等,我們先說好了,你若碰了我的身子,這一路上,你就得照顧我們娘倆兒,得了什麽吃的,也得分我們娘倆一半。”
緊接着,響起男子粗噶的聲音:“放心,我說到做到。”
抱着沈知韞躲在樹後的賀令昭心裏直罵晦氣,這大晚上的,碰見什麽,非要碰見一對野鴛鴦。
而且那鴛鴦離他們的距離很近,明明他們兩個人大活人就在這裏,但那兩個人卻愣是看不見,反倒像是扭股糖一般已經纏在一起了。
賀令昭默然移開視線的同時,也用手捂住了沈知韞的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沈知韞:“……”
眼睛看不見之後,人的聽覺和觸覺就會格外靈敏。不遠處那兩人的動靜,他們二人聽的一清二楚不說,沈知韞覺得,她都快被賀令昭燙熟了。
今夜月光如水,照的四周十分敞亮。賀令昭一低頭,就看見了沈知韞細膩白皙的脖頸上,此時正泛着淡淡的粉色。
賀令昭的喉結難耐的滾動了一下。
偏偏這個時候,原本窩在他懷中的沈知韞,突然動了一下。賀令昭搭在沈知韞腰間的手下意識收緊。
賀令昭身子一顫,賀令昭猛地低頭,他的聲音又低又潮:“阿韞,你別動。”最後那句話,隐隐還帶了幾分央求的意味。
沈知韞:“……”
那兩人在林中糾纏了約莫一刻鐘之後,然後窸窸窣窣離開了。
幾乎是他們前腳剛離開,後腳沈知韞就從賀令昭懷中鑽出來了。夜裏明明已經不熱了,但沈知韞身上卻是起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她的頰邊更是燙的厲害。
沈知韞不看賀令昭,當即便要往火堆的地方走,卻被賀令昭叫住。
“阿韞,你等一下。”
沈知韞停下腳步,但卻沒回頭:“做什麽?”
“等一會兒再回去。”賀令昭單手扶着樹幹,微微躬着身子,他覺得他需要緩緩。
眼下待在這裏,沈知韞不能一個人走,只好站在原地等賀令昭。等了好一會兒,才聽到站在樹後的賀令昭舒了一口氣,繼而擡手腳步虛浮從樹後走出來:“走吧。”
他們夫妻二人一同重新回到火堆旁坐下。
火堆旁的衆人已經陸續閉上眼睛了,賀令昭的目光在那些人的身上掃了一眼,并未認出林中的那一對男女。
先前與賀令昭挨着坐的沈知韞從林中回來之後,就默然往旁邊挪了挪,與賀令昭保持着一拳的距離。
賀令昭察覺到了,但想到先前在林中的那一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沈知韞現在與他保持距離也挺好的,這樣他也能好受一點。
但自制力這種東西只有忍清醒的時候才有,人一旦睡着之後,這種東西早就被抛至九霄雲外了。
夜逐漸的深了,沈知韞原本是坐在在打盹的,但坐着坐着她身子突然一歪,沈知韞自己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雙寬厚的胳膊已經接住了她,而後将她攬入懷中。
沈知韞下意識要醒來時,就聽到頭頂傳來一道無奈但又令人安心的聲音:“睡吧。”
沈知韞便安然阖目而睡。
今日奔波了一日,賀令昭也累了,将沈知韞攬入懷中之後,他便覺得一顆心也安定下來了,便将下巴擱在沈知韞的頭頂上,兩人相擁而眠。
臨睡前,賀令昭隐約覺得,好像哪兒不對勁兒。但溫香軟玉在懷,再加上今日奔波了一日,他也确實乏了,那點不對勁兒就像水面的漣漪,轉瞬就被困意打散了。
夜漸漸深了,火堆旁的衆人陸續睡去。山林寂寂,只有夜風拂過樹梢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天上星移鬥轉,露水便凝了上來,天将亮時寒意湧了上來,沈知韞似是有些冷,她下意識往身邊的熱源上貼,而賀令昭也無比娴熟的将沈知韞攬緊了幾分。
慢慢的,天逐漸亮了。如今天熱,災民們也都是趁着早上天氣涼爽趕路,是以天便剛泛起魚肚白時,災民們便陸續醒了,賀令昭也跟着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然後随意一瞥之後,賀令昭頓時面容驟變——
他娘的,哪個殺千刀的把他們的馬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