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修)

自從我回來後,弘時的精神便徹底恢複了過來,膩歪了幾天後也不再分分秒秒地黏着我,而是開始重新做雍正給他安排的差事,并且還做得不錯,常常能聽見他回來後炫耀自己的成就以及皇阿瑪對他的贊賞。

我也很開心,但又有些擔憂,因為一回想起關于弘時的那些歷史,他在政鬥中的慘敗收場,他真的會因此而被雍正削籍處死嗎?

都說未知是恐懼的,其實已知更恐懼吧,已知結局如何,卻又不知道該不該去改變。

如果去改變,那歷史又會不會改變?

雖然雲鼐大師在離開前曾告訴我要順其自然,但真的能夠順其自然嗎?順其自然地去面對那已知的結局,可如果弘時真的被處死了,我又該怎麽辦?我是不是就要一個人獨活在清朝……

這些問題一個個、一天天被放大于腦海,我的心事越來越沉,但表面上還是裝得波瀾不驚,每天依舊笑對弘時。

而搬到別苑後,因為太過匆忙,很多東西并未準備齊全,即使弘時給我安排了六個小丫頭,并不需要我親自出去買,雖然我平常也挺宅的,也不想出去晃悠而被跟弘時有關的人發現,但待久了總歸太無聊,就想出去轉一轉。

于是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住,拉着貼身丫頭豔喜一起偷溜了出去。

又來到前門大街,六年過去,街道是越來越繁華了,人也越來越擁擠。不過很多老店依舊存在,尤其是街角的那家小茶鋪,裝潢都沒有變過,一如當年。

因此一經過那兒,我的腦海中就浮現起六年前弘時生日的那天,他一個人孤零零地趴在桌面上看天,滿臉憂郁的模樣像個小老頭,現在想來便覺違和而不禁發笑。

“主子,您看到什麽好笑的事兒了嗎?豔喜也想知道……”

豔喜突然開口,我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笑得太誇張,連忙打着哈哈說:“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對了,你有沒有想吃和想要的東西啊?我給你買~”

豔喜顯然吓了一跳,忙擺着手道:“不必了不必了,哪有主子給奴才買東西的道理……”

“又來了!”我不禁扶了扶額,“你自己說說,進府的第一天我是怎麽叮囑你們的?”

“不準自稱奴才,大家都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買東西就有道理了吧。所以,快點說,要吃什麽?咱們難得出來一次,玩要玩盡興,吃也要吃盡興,懂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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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不……豔喜實在不好意思讓主子破費……”

“怎麽?還怕我沒錢嗎?”我好氣又好笑地說。

“不、不是!豔喜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趕緊說!不然下次就不帶你出來了啊!”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正值活潑好動的年紀,平常在偏僻的別苑裏肯定也無聊得快發黴了,因而這才連連點頭,皺眉思索了好一會兒後指着不遠處賣糖葫蘆的大爺小聲說道:“我、我想吃那個……”

“想了半天居然只想吃糖葫蘆,也太沒追求了吧?”

我好笑地吐槽道,但一邊還是拽着她的手走到了扛着糖葫蘆架的大爺面前。

“嘿,大爺,請問這糖葫蘆怎麽賣?”我問。

“五文錢一串兒~”大爺用純正的京片子笑答,“姑娘您要來幾串兒?”

“這剩下的我全買了!”其實也就四串,一人兩串剛剛好。

然而話剛落音,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曾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鄙人也想吃糖葫蘆,姑娘可否給我留一串?”

回頭一看,果然是那個人。

程肅。

剛接手過來的糖葫蘆瞬間滑落在地。

“啊!”一旁的豔喜發出一聲驚呼,我卻只覺自己的眼前一陣模糊。

深吸了一口氣,接着便拉起還在對着地上的糖葫蘆嘆惜的豔喜轉身欲走。

大爺卻大聲叫住我:“诶!姑娘!您還沒給錢呢!”

我随手從口袋中抓出幾塊錢幣遞給他,一邊飛快地說:“不用找了!”

然而才剛轉身,又聽見那大爺大叫:“姑娘!不夠啊!還差五文!”

“噗——”我聽到身後的程肅撲哧一笑。

本來就急得很,這下氣得我把錢袋直接塞在那大爺手上,“好好好,都給您都給您!這下夠了嗎?”

結果那大爺居然又拽住我的手不讓走,還實誠地說道:“姑娘,您這也太多了!我只要剩下的五文就好。”說着便從錢袋中只拿了五文後遞還給了我。

我只得匆忙接過,然後轉身拉着豔喜繼續狂跑。

哪知老天還是不放過我,沒跑兩步,就被地上一塊西瓜皮給滑倒,随即我竟硬生生當衆劈了個叉。

四周的人群瞬間發出爆笑。

豔喜倒是趕緊過來扶我,一面神情焦急地給我拍身上的灰塵:“主子,你沒事兒吧?有沒有摔到哪裏?”

我下意識地說沒事,可一站起來就感覺雙腿撕裂般的疼,也是,像我這種骨骼僵硬的人,突然來那麽一下,這段時間定是非廢即殘了。

眼見着走都走不了,正愁眉間,身子卻突然一輕,四周又是一陣驚呼,這才發現,程肅抱起了我,就像當年在這條街裏的某個巷弄裏,他也是這麽抱我的。

才剛清明的雙眼瞬間又朦胧起來,近距離看到那張久違的臉,大腦也好一陣無力思考。

直到豔喜疑惑的聲音在程肅身後響起:“主子……”

我才驚覺回神,雙手一通亂捶,就要從他懷裏跳下來。

“你這是幹什麽?快放我下來!”

“別鬧!你能走嗎?”他略帶嘲笑地看着我。

“不能走我還不能叫馬車嗎?”

“我有馬車,可以送你回去。”

“不需要!我們已經分手幾百年了,不要再搞得這麽暧昧好不好?”

他卻沒理我,而是繼續抱着往前走。

我只能蹬腿想要跳下來,結果只要一動大腿兩側就疼得要命。

興許是我龇牙咧嘴的樣子太搞笑,他又一次大笑起來,還笑了好久,才看向我說道:“這麽多年了,想不到你還是一點未變。”

“變了又怎樣,沒變又怎樣,跟你有什麽關系嗎?”

“當然有關系,你可是我的初戀,是忘不了的白月光啊!”

我冷冷一笑:“我倒記得,可是你把這道白月光給踹了。”

“嗯,但那之後我一直很後悔,恨不得時間倒退,哎。”

見他一臉懊悔的樣子不似在開玩笑,我的心忽然又一次空了,我愣愣地看着他問:“那你當時為什麽執意要休掉我?還趕我出宮?”

“因為有苦衷。”

“什麽苦衷?”

“既然是苦衷,就不足與外人道。”他的表情也苦澀無比,卻擠出一個笑來,“而且有些東西說了也不一定能改變,你還是好好當你的弘時夫人吧。”

“你怎麽知道我現在跟弘時在一起?”我登時驚異地問,雖然已經回來快兩個月,但弘時一直将我保護得很好,除了別苑裏的人,基本上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按理說弘時不可能告訴程肅,那他又怎麽會知道?而且剛剛看他見到我的反應,好像并不意外。

“雲鼐大師把關于你的一切都告訴我了。”

“你們之後見過?”我驚異地問,問完之後又覺得是廢話,忙換句話問道,“那他人呢?現在還在京城嗎?”

程肅搖了搖頭,“他去西藏修行了,而且不會再回來。”

“喔……”我失落地應道,本來還想問清雲鼐大師的下落去拜訪他的。

“好了,不要再嘆氣了,話說你愁眉苦臉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你!”我氣得又想揮拳打他,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抱到了一輛馬車前,也這才反應過來居然和他維持這樣的姿勢走了一路。

“快放我下來!我才不要坐你的車!”我又開始蹬腿,當然,一動還是一如既往地疼,但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看上去頗為無奈:“你幹嘛這麽激動?送你回家而已,又不會吃了你!”

“我現在可是有夫之婦!要避嫌懂不懂!”

“那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怎麽不記得自己是有夫之婦?”

……這麽多年他也還是一點沒變,一句話就能将人怼得體無完膚。但我還是硬撐着解釋道:“這根本不能相提并論好嗎?以前弘時是個小孩兒,一開始我真的只把他當弟弟看,後面發生的一切也都是我無法控制的……當然,我也不是在推脫責任,我知道這主要在于自己,這些年也懊悔了無數次,杜歆然的結局曾讓我一度痛不欲生,還有弘時,也一再讓我心疼不已。所以我才會回來,為自己的愚蠢作出補救,而我的存在對于這個時代是不合理的,我不能被跟弘時有關的人發現,更不能讓人看出我曾是你的福晉,所以我才會說避嫌,如果你還很介意,我也只能說對不起……”

“真覺得對不起的話就別再拒絕我,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而且你丫鬟不是在這兒麽?我能對你做什麽。”他說着,一面用表情示意坐在馬車前的車夫拉開轎簾,然後将我放了進去。

看到他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眼神,我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于敏感了,也确實不好再拒絕,便只能點點頭,接着示意豔喜坐車夫邊上。

随即程肅也貓腰上了車,放下轎簾,我們面對面坐着,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

“說啊,要說什麽……”我躲開他直視的目光,不自然地開口。

他輕笑了聲,繼而又輕聲說道:“謝謝你,幫我抓住了程焯。”

“沒事,這個主要還是高、哦,雲鼐大師的功勞啦,我只是幫忙打下輔助而已。”

“但你還是幫了我,我以為,”他頓了頓,“你會很恨我。”

“你想多了,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最多剛開始出宮的時候因為難過和不解而讨厭過,但早就沒事了,我不是個記仇的人。”我說。

“是嗎……”

捕捉到他眼底的失落,我也只能抱歉地笑笑,故作輕松地說道:“還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年你一直派人在暗中保護我好嗎?!再恨你我未免也太白眼狼了吧?”

他先是一愣,接着卻又眨巴着眼睛裝傻:“啊?你在說什麽?”

“別裝啦!”我有些好笑地說,“如果不是有人派人悄悄護送,我和璃兒兩個姑娘家怎麽可能安全抵達惠州?又怎麽可能安安穩穩地紮根在那?而且做生意難免會遇上地痞流氓,但他們才威脅完我們的第二天就全部鼻青臉腫,說明一定有人在偷偷關注漾影樓的一舉一動。而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個人會這麽做。”

他的表情果然震驚不已,“你早就發現了?”

“一次可能發現不了,三番四次還不發現那也未免太遲鈍了吧?對了,還有你給我的那五萬兩,真的很謝謝,不然我和璃兒可能活不下去。”我看向他,很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本來打算攢回本後找機會來京還錢給你的,結果沒想到發生了那種意外,抱歉,錢暫時還不了了……”

他卻擺着手輕笑道:“錢給了你就是你的,那也是我的虧欠之心,根本無需歸還。”

“可我不想欠你啊……”

“你幫我破了案,咱們扯平了。再說我也不缺錢,所以你以後不用再想這些。”他笑着說,說完還用手揉了揉我的頭。

久違的摸頭殺讓我不禁有些失神,直至他調笑的聲音響起:

“你再用這種眼神盯着我,我可無法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麽來哦。”

我這才驚覺過來,忙把頭偏向一邊,低低地說道:“抱歉……”

“哎,別老是道歉了,說點開心的吧!對了,恭喜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開心,并且苦澀滿滿。

“謝謝。”我也只能略過,淡淡地道謝之後轉移話題,“那你呢,這些年應該過得很不錯吧,蘇塔現在怎麽樣?性格有沒有變得開朗點?”

“沒有,她過得很不好,之前生了兩個男孩,都沒活過兩歲。直到去年生了對雙胞胎女兒,她才從打擊中恢複了一點兒……現在的她,每天除了帶小孩就是禮佛,無念無求的,倒也這樣過了。”

“哎,她也是個可憐之人……”

其實我也查過胤禑的資料,瞬間想起蘇塔确實是在康熙五十七、五十八年的時候分別生過兩個兒子,可惜都才一歲多就夭折了。關于他們的歷史并沒有改變,也與他所說的一分不差,雖然很惋惜,但他們未來還會有弘慶、弘富,那兩個孩子會健健康康的長大成人……

對了!弘富!

回來後因只在意弘時,思考的範圍也僅在于他,可是現在腦海中一劃過弘富這個名字,我霎時如遭電擊。

弘富,胤禑第四子。雍正五年丁未三月初七日子時生,母庶福晉杜氏,護軍校五爾之女……①

記得剛查這些資料的時候就疑惑過,程肅都已經休我出宮,自己那時也穿回了現代,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記載?要麽就是程肅可能另外找了個姓杜的小妾來補缺……當時還真就這麽想了,也達到了一定的平複作用,才讓我這麽久都沒再想起。

可是現在呢?我回來了,那是不是代表我跟他又會有交集,還會生下一個孩子?

……天啊,我感覺頭越來越大了。

而正憂愁間,程肅的聲音将我拉回神智。

“在想什麽呢?眉頭皺得這麽深。”他關切地看向我,還一邊用手點了點我的額頭。

這動作太過親昵,我下意識地将頭偏了過去。

他的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受傷,我也只能無視,并強打着精神微笑道:“沒什麽,就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對了,你可得對蘇塔好一點,她為你付出這麽多,你可不能再負她!”

“嗯,我知道。”

之後又聊了些這些年的日常,大概半個時辰的樣子,馬車終于到達了別苑門口。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下了馬車,我跟他道別。

“你我之間,不必這麽客氣。”

“嗯……那再見吧,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蘇塔。我走了……”

“嗯,再見。”

而沒走幾步,他又大喊道:“杜老壞!”

我疑惑地回頭,而下一秒,他就沖了過來,接着将我緊緊攬在了懷裏。

“你幹嘛?!”

被摁在他胸前的我悶聲悶氣地大叫,一邊用手猛推他,他卻置若罔聞地依舊緊抱着,聲音也悶悶的:“對不起,請讓我最後抱你一次好不好?我真的,懷念到快瘋了。”

“可是豔喜他們都看着呢……”我小聲地說。

“三分鐘,給我三分鐘就好……”

他的言語裏滿是懇求,甚至還帶着哭腔,縱使我心裏再三勸誡自己說這樣不可以,但還是靜靜地任他抱着,沒有再推開。

也第一次發現,三分鐘如此漫長。

漫長到我能細數他的心跳,而頻率,竟一如當年。

我的思緒也被那快速的跳動聲給填滿,砰,砰,砰……

而還在恍惚時,他放開了我。

“好了。”他說,“這次是真的再見了,你進去吧。”

“嗯……”

我點點頭,向他綻開一個笑容,他也會心一笑,接着才反身上了馬車。

馬蹄聲起,也漸漸走遠。

直到遠到再也看不到聽不到,我才沉下心來,轉身回了苑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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