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牝雞司晨”
“牝雞司晨”
好在小半會兒後回來的是兩個人,何玉同那姑娘有說有笑的回來。聲音還沒進來陸清河便聽到了,不禁自己也跟着勾起了嘴角。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并沒有那麽難受的,不過一時間被迷了心眼而已,冷靜下來便好了。
“大人,我找到何大哥了!”
小姑娘脆生生的嗓音飄進來,竹簾也被掀開,兩道身影一起閃了進來。何玉長手長腳的,跟在身後幫忙掀簾子,銀鈴像只貓一樣靈巧的鑽進房中。搶占天時地利,第一時間十分自然的就坐在了床邊。
藥是新搗出來的,何玉端着碗,搬來長條凳放着。在陸清河面前本能的就局促了起來,十分不習慣發號施令,叫那殷勤的姑娘出去。
只要陸清河在,他幾乎很少主動做什麽,有自己的自主意。除非是在極度的憤怒和恐慌中才會越矩,比如在客棧掴得銀鈴的那巴掌。現在他也向往常一樣,等着陸清河開口。
而那個人也在等他開口,但微微僵持了一陣誰也不言語。銀鈴卻已經迫不及待要掀被子了,作為醫者她當真沒有什麽別的想法,甚至是連男女有別的念頭都沒有。
陸清河見那伸上來的爪子,忙得一巴掌拍掉。
“好了,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像什麽話。讓你何大哥來,你出去看看靈堂裏還有什麽要幫忙的沒有。”
“喔!”
曉得他窮講究得很,銀鈴立刻就站起來挪出了位置,鑽到屋子外去了。
何玉聽着兩個一唱一和的聲音,心口微微一窒。似乎只要有陸清河在,三個人中他總會變得無關緊要,像是等着派活的小厮。永遠無法用那樣輕松又寵溺的語氣同那姑娘說話,這是長陸家十幾年來養成的,無法更改的習慣。
但沒等那姑娘旋出去,陸清河又喚住她,同時也看了何玉一眼。
“銀鈴等一下,你剛才問自己是不是異族嗎?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于天命;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我太祖高皇帝以仁德取天下,掃除群寇,寰宇義安,九州四海歸于一統。苗疆歸于大昭順天命順人心,而非兵戈所止。中華一族,非以地域服飾言語所辨。”
聽見這話,銀鈴愣愣的轉過身來。不是聽不懂陸清河的話,她讀過漢書的,只是書上寫的道理在現實中從來沒有人那樣做,也沒有人和她那樣說。
她讀到過的道理寫在書本裏束之高閣,百年來漢人和苗人互相攻讦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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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屬下.....”
何玉也立刻敏銳的察覺到這好像是對于自己同銀鈴說的那番話的辨析,而那丫頭眨眼間就告到了陸清河面前,讓他有些難堪。
陸清河投以安慰的眼神,示意他不必太過于介懷,然後掖了掖被角接着道:“銀鈴,我生于荊楚,古時楚人亦稱之為蠻夷。千百年來遷徙融合,楚人與漢人共為一體,曰華。現在在我們荊州不止有漢人、楚人、更有土人苗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安居樂業。古之荊楚,于今之苗疆何異,我說的你懂了嗎?”
“大人......”銀鈴有些懵的腦袋瓜忽然清明了,“大人,你說的就是書上說的是嗎?”
“嗯,所以我希望你懂這個道理,苗疆歸順朝廷是順應天時,苗人并不是異族,漢人苗人皆為一體。而人心所惡,無分族類,無分男女老幼。漢人中即便是飽讀經書,登天子門庭者,也未常有當真明白此理者,更不用說苗人。在苗疆我們需要防備的是居心挑撥者,而非漢人苗人,知道了嗎?”
“我知道了,大人。”
陸清河看着小姑娘恍然大悟的模樣,頗為欣慰,“所以在苗疆實行改土歸流,不僅是漢人的事,也是苗人的事。這當中少不得要有你出力,你願意來衙門幫我嗎?”
他首先發出了真誠的邀請,目光殷切。
“可是,我什麽都不會。”銀鈴摸了摸耳後,自己都沒讀過幾天書,衙門當官的事能幹得來嗎?
猶豫之下,雖然覺得陸清河說的有道理,認可她的話。可是一下子要去衙門,去幫漢人做事就有些慫了。想起了自己的師父,還有巴氏土司幸存下來“唯一”的小世子,自己的師兄。
陸清河見狀繼續道:“改土歸流将來苗疆推行開,開荒種地,百姓安居樂業。朝廷還會在苗疆開科舉,苗人也可以像漢人一樣讀書考取功名,實現自己的志向報複。可以自己管理苗疆,朝廷任人以德才擇優,而不以族類區分。這樣不好嗎?”
好啊,當然好。銀鈴背在身後的手指扣了扣後面的竹簾,眉間有歡喜之色,殷切的問道:“那女子也可以嗎?像你說的那樣讀書,考功名,回苗疆來做官,為民謀福祉嗎?”
可她一下将陸清河問住,這個問題他也無法回答,他所處的世道将女子的退路和前路都已堵死,她們生下來唯一的使命好像便是長大成人,成婚生子,相夫侍奉公婆。就連那少的可憐的機會也像是施舍而來的,所謂的女官多是為皇家後宮而設。六局一司女官他并不是認為不好,只不過剖其根本女子侍奉者從小家換成了皇家而已。
無論是尋常女子,還是看似皇恩浩蕩的女官之制,她們局限于在那小小的四方天地。世間萬物就是有男子行得,而女子做不得的事。她們不能像男子一樣考取功名,參與政事治國,主管一方州府事。不若便是牝雞司晨,還不若她在山中活得自在逍遙。
“這個問題,我以後再回答你好嗎?”
他當真被問住了。這個問題在以後的歲月中過了很久很久,陸清河也依舊無法回答銀鈴。這是一個無法依靠民族的遷徙融合,歷史滄海桑田的變幻所能更改。而是需要做出退讓和犧牲,需要将千百年來正人君子所粉飾的太平美好撕碎,看見其下的殘忍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