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欲念

欲念

關乎于異族的事,辯得比陸清河想象之中要快。跛着回到側堂中才喝了杯水,正解下衣服要查看腿上的傷口,何玉便掀了簾進來。

屋中只有一張簡陋的床榻,靠着木牆放着張杉木桌和長條凳。屋子狹小逼仄,早前是石家夫婦的寝房,從兩人先後喪命後,屋子裏的東西都收整了起來。存放堆滿了雜物,陸清河是官府的人,腿上又有傷,銀鈴特意收整出來讓他晚上休息。

看見何玉打簾,陸清河解開長袍放在床頭,好奇道:

“同那兩個姑娘說明白了?”

“嗯,大人傷怎麽樣了?”

何玉上前搭手扶陸清河坐下,只見袍子裏的褲子已經滲了血漬出來,黏糊糊的血肉都沾在一起。因為傷在大腿內側,雙腿只能岔開着,陸清河将黏在傷口上的褲子扯下來,擡頭道:

“沒事,不小心掉進獵坑裏被毒蟲咬了。不過銀鈴已經處理過,把淤血放了出來,回去後靜養幾天就沒事了。”

聽見是銀鈴處理的傷口,何玉伸出去幫忙的手一愣,微微詫異道:

“您這傷口是銀鈴姑娘幫忙您處理的?”

可這也太私密了,離那處不過一指的距離。不管是上藥還是包紮傷口,只有要有點動作就會無意碰到的。

陸清河窘迫道:

“我也想要阻止她,可奈何犟不過她,只能讓她處理。好在因此一事,以前的誤會也說清楚了。這姑娘有些本事,心思活絡。又是矮寨的二姑娘,在苗疆上下頗有威望,她若是能為我們所用的話,對收複人心,改土歸流大有脾益。”

言下之意便是放下了對銀鈴的戒備,他可以放心和那姑娘親近,對她好了。自己以後也不會再他罵被女人迷了心眼,對苗人毫無戒備之心了。好像是怕他不夠領會自己的意思一樣,還将袍子裏的荷包翻了出來。

“這是你纏的吧,我知道你做事向來心細。但對銀鈴不止是心細吧,她是一個好姑娘,想要娶她會比想象中還要難。你自己要做好心裏準備,乾州自古以來漢苗不婚,倘若真的能夠打破這點。對朝廷,對苗疆都大有好處。”

“大人,屬下不敢,銀鈴姑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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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猶豫了,沒有去接那只荷包。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急促的掩飾自己慌亂的神色。

對于陸清河想要利用自己促進漢苗的融合,他本并不抗拒,何況乎那個被他們給予厚望的姑娘是他第一次生出好感女子。倘若可以他願意同那樣的人喜皆連理,将來即便陸清河期滿離任,他也可以一直留在這裏的。

可是,故事的主角似乎不是他。

何玉暗下了眸子,非常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即便自己是第一個發現那個明珠般的姑娘,對她心生憐憫,心懷好感又如何。同她的故事,卻都不與他一起,而是緊緊牽連在他的主子,他的上司身上。

客棧的那夜,還有今日這般私密的傷口,不知為何像密網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上。有只手在暗暗的收緊上面的縮口,窒息襲來讓人難以呼吸。

陸清河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輕而易舉的讀懂了眼前少年的心思。

“何玉......你在介懷那客棧那夜是嗎?”

“大人屬下,沒有.....”

他矢口否認,卻是背脊一僵。

“關于那夜,我告訴你,我和她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倘若當真論起來,我确實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輕薄她。但我已向她賠罪了,銀鈴也原諒了我。至于今夜這傷口,她是醫者,你自當不必太介懷。”

陸清河也有些難為情,倘若知道何玉會對那姑娘動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任性而為。以至于造成今天難堪的局面,他不敢細說那夜是怎樣的輕薄,記憶也有些許的模糊。

只依稀記得把那個瘦小的人圈在懷裏,埋在她的脖子間汲取唯一一抹的清涼。那時她哭得很厲害,被後背的威脅逼四肢僵硬。而陸清河還是不曾松她一份,反而勒着她壓向自己,叫腿間疼痛提醒自己不可再逾越半步。

他向來是一個欲念很重的人,只是平日都藏在了四書五經,程朱理學中。他讀的書,學的道理,守的禮樂之制,叫他做一個不淫不欲的正人君子。

可人之天性,抑的越狠反倒暴露的越是徹底。這秘密逐漸不再是他一個人,何玉也在朝夕相伴中察覺到。

他熟悉陸清河就像是熟悉自己一樣,從小就跟條小尾巴一樣在他身後長大,服從成為刻在他骨血裏的烙印。

“是,屬下知道了。”

何玉沒有反駁陸清河應了聲,臉色不見了适才的慌張,眸間有些異乎尋常的冷。

“藥是銀鈴姑娘配的是嗎?屬下去找要,回來幫您換藥。”

也不等陸清河吩咐,伸手收了那只荷包便轉身出去了。

而床上的人神色也暗淡了下來,想起幼時還不懂事,當真以為身後的何玉是仆人,給自己當牛做馬。

所以故意欺負他,将吃剩的肘子扔給他。後來祖母得知此事後在祠堂裏請家法,打得他皮開肉綻,他才知道原來那小尾巴父親的牌位供奉在陸家的祠堂裏。

陸家三代的榮辱,是他父親拼死從戰場将奄奄一息的陸重山背下來的,而他的不肖子孫将恩人的孩子當作奴仆使喚。

從那以後,陸清河一改往日霸道的性子,待何玉如幼弟一般親近。可是寄人籬下,被欺辱輕視的印記深深烙進了那個孩子骨頭裏。他永遠都記得陸家小少爺是他的主子,自己要聽他的話,不能沒規矩。長大後,他是自己的上司,自己要無條件的服從命令。

陸清河不懂得寄人籬下的窘迫,那少年愈發的恭敬地對他,他只能回以愈加難堪地窘迫。從沒想過會和他喜歡上同一個姑娘,也許現在還算不得喜歡。只是覺得明珠那樣耀眼,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他不能靠近,即便她自己已經湊了上前來,也只能阖眼假寐裝作沒看見。

“大人.....你睡着了嗎?”

銀鈴地腦袋從簾子下鑽了進來,半個身子還僵在外面。

“有些累,怎麽了?”

陸清河淡淡地應着,并沒睜開眼睛。聽着話蔫蔫地聲音,忍不住想要關心她怎麽了,還是那麽不開心樣子。

銀鈴噎了噎嗓子,悶悶道:

“何大哥說.....說是因為我們向朝廷俯首稱臣了,我們才不是異族的嗎?”

她以為是巴氏土司打不贏朝廷,他們輸了。朝廷的鐵騎踏進苗疆,大昭以武力征服了他們,苗人才是大昭的子民的。

“怎麽會......”

沒到嘴笨的何玉是這般同她解釋的,陸清河睜開眼看着簾子旁的腦袋,輕輕籲了口氣。

“這個問題等我傷好了再和你說好嗎?何大哥去找你給我拿藥了,你去看看他走哪兒去了。”

他沒讓那姑娘進屋來,因為人脆弱的感情當真容不得再進半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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