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發癫
發癫
天才剛擦黑,僻靜的楊家荒宅就又旋來了幾道黑影,停在大門之下敲響銅環。
負責看守的老漢田伯開門探出頭來,驚訝出聲,“縣官大人怎麽來了?”
其實是又來了,一天不過,他就見着這位爺往楊家宅子跑兩三道了。
早上天才剛蒙蒙亮,就來發了一趟瘋,後被匆匆趕來的侍衛弄走了。
午時又來了一道,走到門外大街上,眼上蒙着黑布呆呆地站了好些時辰自己就又走了。
現下這是第三回了,身後跟着衙門裏的捕頭張儲和一個小差役,手中提着食盒,看樣子是來給裏面那姑娘送吃的。
田伯打量了幾人一眼,念在陸清河突患眼疾行走不便好心提醒道:
“大人不用擔心了,宅子裏的姑娘沒事,已經用過膳了。”
“無礙,就是想來看看她。”
陸清河擺擺手,摸索着鑽進門裏。張儲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攙着他。
天黑下來之後,陸清河的眼睛就看不見了,如同瞎了無異,需要攙扶着才能行走。若不是白日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往外跑,睜開眼來瞧東西,也不至于如此。
想想他在不安中又激發了難以抑制的恐懼,變得有些神經,總覺得“關在”楊家宅子裏的女人要逃跑,然後明天反手帶着她的師父來尋仇。
“你們一會兒你現在外面等我。”
走在游廊下快要靠近燃着燈火的小房間時,陸清河低聲吩咐道。
張儲應了聲是,擡眼四處好奇的打量周圍,亭臺樓宇錯落有致,奇樹怪石坐落其間,還有從涼水河引進的活水流水池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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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寂靜的夜晚,潺潺水聲,吱吱蟲鳴,若不是死過人的兇宅,住在這裏面還是相當惬意。
不過楊翰是自殺吊死的,這樣的人死後怨氣重,這樣的風水寶地沒有一身膽誰住,想想還是可惜了。
自顧尋思間已經來到了房門前,張儲殷勤地擡手率先敲門。
裏面卻是一直沒有動靜,不知道是人跑了還是睡死了,陸清河突然有些慌張,急聲吩咐道:
“不用等了,直接開門進去看她還在不在。”
“是。”
張儲應聲推門而入,陸清河行動不便站在游廊外等着,不一會兒他就小跑了出來,手中的食盒也放在了桌子上,雙手攙着陸清河的胳膊小聲道:
“大人不必擔心,小姑娘睡着了。”
“好。”
陸清河眼睛看不見,一日之內還無法适應黑暗,又難以習慣這種被人左右的處境。手足無措的難以行走,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被攙着走到了床邊。
摸索着坐下,理了理袍子,換上一副鎮定自若的神色才讓将食盒放在床頭邊上來,然後擡手示意張儲出去把門帶上。
屋子複歸于平靜,沉睡的人一下睜開眼來,好奇的打量着陸清河,看看他賣什麽關子。
“銀......銀鈴,餓不餓,起來吃點東西?”
陸清河傾身向前,手摸索着鼓起來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拍了銀鈴的肩膀。
銀鈴:“.......”
沒有應答,他又搬着椅子往前挪挪,知道手指能夠摸到軟乎乎的頭發才停下來。
“你別怕,我沒有惡意的。只是想接你來城裏住幾天而已,天黑了,你吃東西了嗎?我給你賣了明宣樓的粥,還有雪片糕。你爹爹說你最喜歡吃中原的雪片糕了,明宣樓的手藝雖不及你爹爹,但也不錯,你嘗嘗?”
說着他便伸手要去拿床頭桌上的食盒,吓得鑽在被子裏的銀鈴趕緊扔掉手中的話本彈起來。
“你.....你別動,我自己來。”
說話的聲音有些冷,但手還是誠實的伸了出去,怕陸清河打翻了食盒。
但銀鈴知道自己現下還不該那麽早暴露底牌的,至少要裝出幾分被搶親的悲憤樣子來。
師父和師兄還沒下山來,她還得再忍忍,忍到陸清河将爛攤子收拾完。
“好,你自己來。”
陸清河垂下手,讪讪的退開,想要做回床邊卻因眼睛看不見一屁股栽到了腳踏上,險些摔個夠吃屎,惹得從床上手忙腳亂的下來扶他,嗔怪道:
“你既是看不見,還來做什麽?”
“怕你一個人在這裏害怕,所以向來陪陪你。也怕你餓肚子,怕你想家。”
陸清河在小姑娘的幫助下成功從地下爬起來,穩穩當當的坐在床頭不再亂動,只是催促道:
“粥要涼了,快吃吧。”
銀鈴看了眼桌上的食盒伸手提了過來,其實她才剛吃完,使了些銀錢叫門外的田伯去街口切上兩斤牛肉幹,打了壺酒。一老一小躲在門後吃得甚歡,陸清河來得半盞茶前才散去。
小姑娘同老頭說好了,他幫自己瞞着陸清河,自己請他吃酒,混過風頭再言其他。
至于巴東和哲秀秀能不能找到自己,她是希望不能的,這她就可以借勢擺脫那段羁絆的婚約,也許能夠走出苗疆去。
她記得陸清河說過,大昭很大,千裏江山,國土廣袤,和晏海清。
如果可以,她想要帶那位年老的父親回歸故土去,去走陸清河說的千裏江山。
可以說對于他是很信任的,這份信任在無意識中超過于青梅竹馬的師兄。
所以在揭開食盒,嗅到那碗粥異于尋常的香氣時,銀鈴還是拿起湯匙攪了攪一口一口吃進肚子裏。
“好吃嗎?”
陸清河好奇的問,不知道是因為心虛的緣故還是什麽。明明是讓張儲尋來無色無味的迷藥,號稱苗疆最厲害的毒師也無法察覺的迷藥。
現在他還是覺得自己已經隐隐約約聞到了粥中異常,心下暗想銀鈴那麽聰明她一定也是察覺了。
“好吃....”
小姑娘幾下就刨完了碗中肉粥,應着陸清河随着瓷碗跌落的聲音,人也軟乎乎的倒在了床上。
“銀鈴?”
陸清河能夠感覺到些許的異常,探身摸索過于半響才找到“昏迷”的銀鈴,摸着她的腦袋痛苦道:
“對不起,我不能放你回家。現在不能,也許以後也不能。”
裝作昏迷的銀臨動了動眼皮,雖然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總歸是殊途同歸。
“張儲,進來。”
确認銀鈴已經被藥倒昏迷後,陸清河往外喊了聲。游廊下的人一首小曲還沒哼唧完就趕緊跑了進來,瞧見床上的銀鈴,頗為驚訝道:
“怎麽這麽快?”
“什麽快?”
陸清河似乎腦子也不太好使了,弄昏了銀鈴卻又不知把她藏去哪裏好。
“沒.....沒。”
張儲搪塞道,心下暗自感慨那苗醫館中喊天價要二兩銀子的迷藥果然名不虛傳。
哪知躺在床上的姑娘自小就被哲秀秀練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身,只有她藥別人的份,哪有人能藥她的。
除了想借陸清河的勢力擺脫哲秀秀,離開苗疆之外。現下銀鈴也更感興趣這厮到底想要幹什麽了,癫蠱能夠無限度放大人心中的邪念和恐懼。
曾聽的何玉對陸清河的評價,她好生是好奇正真的他到底是什麽樣子。
是好是壞,為什麽能夠說出讓何玉犧牲的話來,陸清河無異乎是膽小怯懦的。
她裝作昏迷的模樣,任由張儲将自己抱起來,只聽得緊張的聲音問道:
“大人,現在去哪?”
陸清河在小衙役的攙扶下站起來,恍惚了半響,才艱難的想起一個合适的地方來。
“關到大牢裏去,悄悄地去,你親自看守着。此事洩露半點風聲,或是叫她跑了,你自個提腦袋來見我。還有你也是.....”
最後指的是小差役,他這樣兇狠的模樣十分罕見,吓得兩人連連軟聲表忠心。
但是縣衙大牢的密室中,張儲費了好些功夫才打掃幹淨牢房将銀鈴“關”進去。
很快陸清河的命令又來了,覺得她又不是什麽囚犯,大牢不合适。讓找個民戶把人藏起來,派幾個差役喬裝打扮在周圍守着。
張儲不敢遲疑馬不停蹄的去安排,駕着馬車往城外去。誰料身後急匆匆的又人策馬而來,喚住他。
“張捕頭慢走,大人又說外面不安全了,讓把人帶回去。”
“回哪兒?”
“回....回衙門,他說放他房裏去。”
報信的人頗為尴尬,扯着缰繩打馬離開。張儲在一陣錯愕中掉轉車頭讪讪跟上,想起陸清河怪異的模樣好奇的掀開車簾,看了眼沉睡的銀鈴小聲嘀咕道:
“這怎麽跟母貓藏貓崽一樣到處藏?就放在楊涵的宅子裏,尋個人看着還能跑了不成。”
裝睡的銀鈴一樣悄咪嘆了口,心下腹诽道:大人,您不用折騰,我不會跑的。
但他們無法得知陸清河此刻煎熬,坐卧難安的心情。只有那個人在他眼皮底下,繃緊的神經才能松懈下來。
命人将銀鈴送到衙門後院來,他就那樣坐在床邊傻傻盯着看了一宿未眠。
直到天色大亮,外面已經響起灑掃聲,他才後知後覺的恢複些甚至意識到昨夜自己發了一宿的癫。
“大人,不好了,哲秀秀帶人殺到衙門來了!”
張儲驚慌失措的跑進屋中,連規矩也顧不得,一副火燒眉毛了的模樣。
只見陸清河轉過身來卻是一副泰山在眼前崩塌而面不改色的鎮定模樣,完全不似昨夜發癫。
眼睛也依舊看不見,桃花眼中閃出淩厲的目光,厲聲問道:
“你們可是看到矮寨的銀鈴姑娘了?”
“看.....”
張儲本能的就想應那個姑娘不就在您屋中嗎?又突然及時的反應過來,連連搖頭。
“沒看見,她是山寨裏的人,怎麽會出現在城裏來。”
陸清河眉頭一松,臉上浮出笑意,“伺候本官更衣。”
他很少擺官架子,此時卻氣勢十足的擡起手臂,等着張儲從衣櫃中翻出官袍來。
床上的銀鈴聽見響動只是往被子裏鑽了鑽,像只懶貓一樣團成一團,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要陸清河不要先慫,用官階力壓一頭。
以師父的謹慎斷不會和他們起沖突,至于她師兄的爆脾氣,有師父鎮着應當也不是什麽難事。
一切安好,萬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