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暗流湧動

暗流湧動

蘇明舟的死像是盛夏的驟雨一樣來的觸不及防,陸清河派人将哲秀秀的屍體收進義莊後,便是将其安排在了衙門後堂的廂房中。同銀鈴在一個院子裏,只是她昏迷了,大夫診了蘇明舟也診了她。

但快要天黑之時,進去送藥的差役發現人沒了。詢問門房才知道蘇明舟不久前喚人帶他去義莊了,很久都不曾回來。

偏僻的綠林小道,一路蜿蜒而上。翻上半山腰就可以看見幾間連在一起的木屋,簡陋的木門後,大堂中亮着一盞豆大的燭火。哲秀秀的屍體蓋在白布之下,蘇明舟坐在小矮凳上看着她,這樣的姿勢持續了近乎一個時辰。

來尋的差役邊走邊喚,伸手碰到蘇明舟的肩膀時,人撲通一下栽在哲秀秀的屍體上栽也沒起來。

那時候餘了口氣,幾個差役合夥把人背到山下,但到醫館時人已經沒了。

沒有任何外傷和中毒的跡象,只在嘴角挂了點血跡。前一日還是精神矍铄的老頭,一日內神形具消。

屍體是何玉讓送回義莊的,那時陸清河還在矮寨。第二日才見到屍體,已經幹癟的如若老樹一般。

穿着幹淨的灰色圓領袍,但褲腳鞋幫全是黃泥,一頭白發也是亂糟糟的,像是有鳥兒在上面打窩一樣,他看了很久才敢确認這是數日前怯懦卻又有些風趣的蘇明舟。

銀鈴他們比想象中好的快些,再次醒來時便不再那麽迷茫,平靜的接受了哲秀秀死去現實。

只是還惦記着自己的父親,不顧阻攔從床上翻下來,屐了鞋跑出屋子想要找蘇明舟。

但她走遍了衙門的廂房,各處柴房角落都沒有找到,眼眶慢慢的又紅了起來。噙着淚,可憐巴巴的問何玉。

“何大哥,我.....我爹爹呢?”

昏迷時他感覺到了蘇明舟,他就在衙門裏,還到屋中看自己了。可醒過來就不見了,一點蹤跡都沒有了。

何玉不擅長撒謊,看過蘇明舟的屍體,到過他暫住過的屋子。讓人清掃走了所有他留下來的蹤跡,只在懷裏揣着一紙遺言。

上面什麽也沒些,寥寥數字——請伯都代為照顧老夫的女兒,爹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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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都是陸清河的字,在感知到死亡即将來臨時,蘇明舟将女兒托付給了陸清河。是對于故人之子的信任,對于陸家的信任。

這種能夠讓人安心信任的父親和家世,何玉沒有。更是印證着陸清河所謂公平競争的話就是十分可笑的笑話,他竟還信以為真。陸清河出身貴族,天生就比出身平寒的何玉占據做任何事的優勢。

這種優勢讓人嫉妒,覺得可怕。更讓他們這樣出身的人變成笑話,憐憫他們的自卑自負。

何玉像是厭惡腐壞的朱門高戶一樣,厭惡自己的多疑敏感的性子。但無法抵擋自己變成了這樣的人,他将蘇明舟的紙箋收了起來。見到的第一反應是燒掉它,如今卻還一直揣在懷中。

那張紙像烙鐵一樣烙在他的胸口,很燙以至于有些難以呼吸。托着銀鈴的胳膊,扶着她走往回走,臉色十分不自然的吱唔道:

“別....別擔心,許是大人有什麽事要問,所以将他帶出去了。說不定一會兒就回來,我們先回房等着好不好。”

可要是一會兒會不來又當如何,面對銀鈴,他并不如面對陸清河那般能言善辯。

好在他們走在游廊下,處理完蘇明州屍體的陸清河回來了。迎面走來,身上清理的幹幹淨淨的,看出來去忙什麽了。

“怎麽又哭了,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陸清河見那紅眼的姑娘,停在她面前溫聲問。眸子不自主掃了眼何玉,不久前才兩人才不歡而散。碰了面氣氛有些僵持,陸清河并沒有在毛手毛腳的去碰那姑娘。雙手背在身後,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

銀鈴探頭往他身後看去,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心下湧出一陣失落。

“大人,我爹爹呢?何大哥說你有事問他,把他帶出去了。他沒有回來嗎?他怎麽樣了?”

“對不起,我沒留住你爹爹。昨日恰好蘇家派來尋你爹爹的人到乾州了,今日一早你爹爹跟着他們回京城了。”

陸清河很會信口胡說八道,謊說的臉不紅心不跳。小姑娘并不知道她的爹爹被他埋了,埋在一處城郊外僻靜的山谷中。

蘇家十幾年前是曾派人前來找過蘇明舟,一直沒有找到便不了了之了。蘇家也因此沒落,如今就只剩下了一個空殼子,哪兒還會大張旗鼓的來找一個十幾年就“死了”的人。

“大人騙我,我爹爹不會丢下我一走了之的。這麽多年他都沒有想走,怎麽會現在走,連我師父的後事都不管!”

“我怎麽會騙你,那日你也看見了你爹爹受刺激,神智有些不清,甚至将你師父認成了你阿娘。銀鈴,我不敢瞞你。你爹爹瘋了,所以我讓蘇家的人帶他回京城了。你好好養病,以後我帶你去京城看他好嗎?你不是一直想要帶他去京城嗎?這次他只是先走了。”

只是先行一步離開了這世界,去往了極樂。

銀鈴聞言,忍着了好久的淚珠突然滾下了眼眶,微顫着嘴角, “那他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麽東西?”

她不信爹爹竟是一點都不記得自己了。

“他走的時候.....不記得你了,銀鈴。”

不認識,不記得自己的女兒了,所以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陸清河神色微微一頓,忍住了想要抱抱那姑娘的沖動。

“你爹爹生病了,離開的時候什麽都留下,也已經不記得你,不記得苗疆的一切了。你別難過,等你傷好了之後留在衙門幫我。我們一起在苗疆推行新政,做出政績來。聖上高興,就會召你進京去。屆時你就可以再見到他了,所以不要放棄好不好,你還有機會。”

他眼睛一澀,別過頭去,不忍心看那雙通紅的淚水。

所有人都知道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父親了,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大人,他……他們剛走的是不是。是不是還沒走遠,我能去見他一面嗎?”

其實她想問為什麽那些人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自己卻要路引才能離開苗疆,他怎麽那麽殘忍,她都已這個樣子了,他卻還是不願給自己路引走呢。

明明這個東西朝廷管的那不是那麽嚴格的,以前好些人花銀子、走關系就能弄到的,現在怎麽就不行了。

“你能不能給我張路引,我有銀子的,我給你銀子。”

小姑娘抽噎道,手忙腳亂在腰間找錢袋子。

陸清河卻故作嚴肅的恐吓道:

“你知道賄賂朝廷官員是什麽罪名嗎,路引不可以随意買賣。還有你師父的後事和矮寨,你都不管了嗎?昨夜船也已經開走了,現在可能已出乾州追不上了。不要任性,安心養傷,聽話。”

唬着一副當真要問罪的模樣,銀鈴有些被恐吓住,眼淚像是斷線的珠子一樣吧嗒吧嗒的往下落,難過的看着油鹽不進的陸清河。

因數日的接連打擊,平日裏活力滿滿,每天像是有使不完精力,出不完鬼主意的小姑娘,竟恍然中生出了幾分弱柳扶風之感。

可是她強撐着站在斜陽中,陸清河和何玉兩人誰都不敢上前扶一把。即便心下無限的憐惜,也只是僵硬在原地。

兩人間微妙的氣氛,似乎是有誰敢上前逾越一步,就會出手打死對方一樣。

“好了,先好好養傷,乾州你還不能一走了之。三年後我任期滿,你再跟着我回京師,到那時你就可以見到他。”

回京,何玉默默的反複咀嚼這兩個字。第一次聽陸清河要帶銀鈴回京的話,也是又一次感受到他的身份和家世對于自己全面的碾壓。

他告訴銀鈴,蘇明舟去京城了。而那個是壓得他無法喘息的地方,也是陸清河如魚得水的天堂。三年後以推行新政,改土歸流之功,陸清河只回更加的如日中天,甚至能夠進入內閣,成為大昭最年輕的閣員。

而何玉呢,依舊還是個侍衛。像他死去的父親一樣,現在依舊只是一個副都統,再過些年歲,歲月風沙一掩,連名字都消失了。

他不想讓銀鈴去京城了,何況蘇明舟就在苗疆,哲秀秀也在苗疆,她去京城做什麽。

“先養好傷,其他再做打算如何?你師父和矮寨還在等着你回去,等你精神好些了,我就陪你回去好嗎?”

何玉扶着銀鈴越過陸清河,只說陪她回去,沒提回來的事。

陸清河态似乎察覺到了他話中意思,開口喚住了兩人。手從背後伸出,一只短箭窩在掌中。

“這是你師父身上中的箭,我希望你能夠自己親手查出兇手來,不枉你師父教導你一番。只要你實心用事,不管是查案還是幫我開荒種田,我都會給你記功。等你攢夠了功績,無論将來聖上是否召你入京,我都會讓你跟着我回京。”

他把射死哲秀秀的那只短箭交給銀鈴,篤定她即是回了矮寨也會再回來。陸清河與何玉相反,苗疆是一個讓身為花花架子的他感到不安,只有在京城才能夠安心。

他說過要同何玉争,便不會心慈手軟,除非那個姑娘義無反顧的選擇了何玉。

如若那般,他陸清河會備上賀禮,賀他們新婚,百年好合。

只是向來自負的他,在見到銀鈴親近何玉時,還是會剛到心慌和難過。才是剛入夜,天色混沌,竹燈在屋檐忽明忽暗。不知為何院子裏面的人沒有點燈,一陣涼飕飕的晚風吹來,竹燈裏微弱的燭火就被吹滅了。

但門下的碳盆紙錢燃燒着,蹿出的火苗更高了。火光印在銀鈴和何玉的臉上,兩人直勾勾的盯着炭盆。

“何大哥,你怎麽了?”

沒想到天黑後,何玉會在院子裏燃起炭盆燒紙錢。銀鈴摸黑而來,同他一道蹲在地上,慰寄亡靈。

何玉聽見她的聲音,拿紙錢的手一頓。左手兩根手指頭已經失去了知覺,火苗燒了上來也未察覺疼。

“沒事,你怎麽來了?”

“何大哥,你燒到手了,不疼嗎?”

銀鈴伸手趕緊拍掉他手上的紙錢,嗅到一陣皮膚的焦臭。

“沒事,我皮糙肉厚的不疼。”

何玉笑道,搓了搓手指是當真的不疼。燒掉的常年習武磨出的老繭,而蘇明舟留下的那張紙箋燒進炭火中,化成了灰燼。

銀鈴拉着他的手掌看了看,支在膝蓋上小聲道:“何大哥,你明天能陪我回矮寨嗎?”

一直站在牆後的陸清河身形一僵,才發現自己并不是那姑娘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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