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喬恩的腦袋一片混亂。

他原本以為可靠的前世記憶, 此時也被蒙上了一層薄紗,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

于是幹脆清空大腦。

從《貓之二重唱》重新開始……

輕快的鋼琴聲像小貓柔軟、輕盈的腳步。

放慢速度,任憑旋律在耳邊一遍遍響起, 就像冬天貓咪暖融融地縮在你的懷抱中,在清晨醒來後,用頭溫柔地蹭蹭你的胳膊,再親昵地舔舔你的臉,提醒你:上班快遲到了。

艹!

根本沒辦法放松。

喬恩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勢,伸出雙手狂揉自己的頭, 将一頭漂亮金發都揉成了稻草。

而當事人, 不,當事貓,被指為“渎神”, 本應該最着急的斯蒂文, 此刻卻仿佛事不關己一般地望着這個突然犯蠢的便宜弟弟,灰眸中滿是兄長般的包容, 輕描淡寫地說:“別擔心,小喬。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又沒真的渎神。最嚴重的情況,也不過是像祭司大人說的那樣, 把手砍掉就好了。”

這根本不是安慰!

拜托想象一下喬恩是怎樣的感覺吧!

金發好脾氣的男孩難得地生氣了。

他惱火地喊:“閉嘴,斯蒂文, 你完全沒幫上忙。”

“你在讓我閉嘴?”斯蒂文滿臉不敢置信。

他完全沒想過, 自己眼中的金色小花瓶居然有勇氣和自己發脾氣了!

要知道, 在他還沒正式接納喬恩加入自己的家庭時……

無論怎麽惡語相向、或者故意推推搡搡, 再或者氣急了揮拳動腳,這個金發男孩都超好脾氣地忍了下來。

以至于等到終于接納了對方, 還一度擔心這家夥會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欺負。

結果現在……

——他居然沖我喊閉嘴?

斯蒂文的灰眸寫滿了不可思議。

而更不可思議的是……

他居然覺得喬恩生氣的樣子還挺可愛。

然而,喬恩完全沒心情理會斯蒂文那錯綜複雜的腦回路。

他試着複盤原本的記憶,并從中抽絲剝繭地分析——事情到底怎麽就發展到了這一步,只是差十年,就會出現這麽大的偏差嗎?如果存在蝴蝶效應,那蝴蝶到底在什麽時候,輕輕扇動了翅膀呢?

十年後。

十七歲的斯蒂文孑然一身地出場。

他受賈德森祭司的指引,踏上了一條成為英雄的艱難道路。

停!

孑然一身?

為什麽會是孑然一身?

海倫娜呢?霍普利斯呢?約瑟夫和雙胞胎都哪去了?

難道說……

都死了嗎?

喬恩的心情沉重起來。

他之前也曾隐隐猜到過一點兒,但沒往深處想。

因為小說總是圍繞劇情和主要角色來寫。

別說是一個反派配角的親人家屬了,只要不涉及劇情,連主要角色的親人家屬,有時候都不會在書中露面。

樂觀地想,也有可能是“斯蒂文獨自出門闖蕩,海倫娜他們繼續留在鄉下生活”。

但現在……

他不敢把事情想得太樂觀了。

這個世界已經逐漸朝他揭開帷幕,微笑着展露出了猙獰的一角。

好吧,假設斯蒂文孑然一身地出現,意味着海倫娜他們全死了。

那麽,再擴大一點兒呢?

格蘭特小鎮?

這個小鎮還在嗎?

賈德森祭司現在想要砍掉斯蒂文的手,一方面,應該是自身怕受到連累;另一方面,如他之前所說的“整個村子都被殺光”,恐怕也是擔心格蘭特小鎮步那個村子的後塵,受到斯蒂文的牽連。

但十年後,他的态度為什麽變了?

他為什麽不再怕被連累?

為什麽不怕格蘭特小鎮受牽連了?

不妨大膽地再次假設。

因為……

沒辦法再連累了。

格蘭特小鎮也沒了吧。

不止是斯蒂文孑然一身。

那時候的賈德森祭司應該也沒什麽在乎的了。

想到這裏,喬恩的胃部緊縮着。

他本以為斯蒂文的遭遇雖然足夠慘烈,但只要避開,不再參與進去就可以輕松解決了。

然而,命運果然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改變的。

這其中顯然還隐藏着更多、更深層的真相……

原著中的斯蒂文真的不知道自己沒考試資格嗎?

一個普普通通邊陲小鎮出生的平民之子,性格雖然和貓一樣,有着過多的、不必要的多疑、謹慎,可也如貓一般,天性熱愛自由,不被惹到的時候,多數懶懶散散,所以,他到底為什麽非要去成為英雄?

可可愛愛的《貓之二重唱》似乎意識到自己該退場了。

鋼琴聲輕快地彈奏出了最後幾個飛揚的音符,它就像是忙碌生活中一場浪漫的偶遇,又如課間休息時的一場小小調劑,在逗人一笑後,就毫不留戀地潇灑退場,将舞臺留給了更适合的存在。

接下來明亮的曲目是——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第二鋼琴協奏曲》。

來自某個戰鬥民族的作曲家,在收到朋友的自殺訣別信後,創造出的一首集噪音大成的名作。

極度刺耳、極度憤怒,也極度瘋狂。

完完全全就是一場肆意地發洩。

當時樂界給出的評價是——比一只發情公貓在鍵盤上亂蹦所發出的聲音還要難聽。

甚至在首演時,觀衆們憤怒地以為,普羅科菲耶夫這混蛋在耍他們玩。

可如果真正理解這首曲子,會發現它是對倉皇、焦慮、緊張、憤懑的絕佳演繹。

它籠罩在一片死亡的陰影中,用琴鍵下深層的轟鳴來發出聲聲吶喊……

重壓之下!

瘋狂,唯有瘋狂。

孑然一身踏上成為英雄之路的斯蒂文當時是否就是這樣瘋狂地去搏一個可能呢?

賈德森祭司還趴在地上嗚嗚地哭着。

這樣懦弱、膽小,某些行為還有些卑劣的小人,卻會在十年後,膽大包天地鼓動斯蒂文去和神之子們競争英雄的名額……

喬恩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反複思索着這些事情,“人體的異變”應該是個關鍵,而且,斯蒂文的貓爪提前十年出現也該是有原因的,或許……

——我會不會就是那只蝴蝶呢?

——我腦子裏的那個該死的歌單,也許并不是個單純配樂BGM,也許……

——去他媽的!

——天殺的沒有使用說明書的世界!

但不管怎麽說……

災禍既來,恐懼無濟于事。

——等等!

——斯蒂文,你TM在幹啥!

——你到底知不知道……

——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好吧。

——你什麽都不知道,可惡的蠢貓!

喬恩目眦盡裂地瞪着灰眸男孩。

某個毫無緊張感的混球正拿一根不知從哪掰的樹杈,無聊地朝着地上的賈德森祭司的屁股戳來戳去。

貓咪爪賤。

從來不分時候。

凱絲馬裏諾是看着父親斷氣的。

如果還有人能記得阿托斯的話,應該就還記得那位花花公子已經去世的長兄,膝下還留有一個年齡不大的女兒。

沒錯,就是她。

嬌嬌弱弱的小姑娘凱絲馬裏諾。

她從小不怎麽受父親的重視。

或者說,在這個世界,很少有女兒能受到父親的重視。

她運氣已經算不錯了,是父親的妻子所生。

很多情人生的私生女,不被認可,甚至會被送去一些妓女學校,從小就學着怎麽當個名妓。

兜兜轉轉十年後,沒準兒一不小心服侍的客人恰好就是自己的親爹

這事說來荒唐,但在這個倒黴的時代,卻是時不時會發生的真事。

總之,小凱絲一直被忽視着長大。

她對此并無不平,甚至安于現狀地等待着慢慢長大。

直到父親臨死前的一天……

那個陌生的男人病得很重,她其實有點兒害怕。

但周圍人都說,她應該孝順他。

所以,她只能留守在屋子裏,坐在男人的床邊。

夜色漸深的時刻,死神步步緊逼……

凱絲靠近父親的頭,心驚膽戰地去試探他的呼吸。

然後,這個男人蘇醒過來。

他在臨死前說:“抱歉,我的女兒,我忘記你叫什麽了。不過,女人有沒有名字本來也沒那麽重要,将來你的丈夫會再給你取一個稱呼的。”

凱絲害怕地睜大眼睛看着他。

男人虛弱地喃喃自語着:“原諒我吧,我知道你是無辜的。但命運對我實在太過捉弄了,我是馬裏諾家族的長子,我本該早早擁有一個合适的繼承人,可你的母親,她實在太無聊、無趣了,我并不愛她。”

“世界是公平的,我沒有給她愛,她就也沒能給我一個兒子。”

“我忍受了很多年,每天向神祈禱,發誓如果她能生個兒子出來,我以後一定會善待她的,可她依舊讓我失望。”

“終于,我決心放棄她了。”

“我故意帶她去外頭的店鋪裏閑逛,因為我知道那家店鋪中有瘟疫之神剛剛到訪……”

“我不給你母親吃任何防範的藥物,可自己卻偷偷吃了藥。”

“我希望她能自然、體面、不惹人嫌疑地病死,好方便我重新娶一個能夠生兒子的妻子。”

“然而,死亡卻先找上了我!”

“多麽可笑!何其不公啊!”

“沒吃藥的人好好的,吃藥的人卻反而要死了。”

“難道神明也站在你母親那一邊嗎?”

凱絲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男人冷笑着:“別哭,我的女兒!牢牢地看着你父親這張卑鄙的臉,死死地記住這一刻!”

“看在你是我唯一血脈的份上。”

“這是我給你上的第一節課,也是最後一節課。”

“我作為你的父親……”

“如此,也算對你不薄了。”

“記住,永遠,永遠不要相信一個男人嘴上說的話。”

“去抓住你自己能抓住的一切東西,財富、權勢,以及兒子!”

“去吧,我的女兒!”

“去吧!”

于是,凱絲打着“為父祈禱”的名義,來到了黑夜女神的神廟。

她想偶遇那位讓自己的小叔叔阿托斯都要費心讨好的殿下萊奧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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