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水
第10章 雨水
陰沉沉的天幕下,雨聲很大。
黎哩揉着眼睛緩和好一陣,視物能力堪堪恢複了些,她強忍着生理上各種的不适,什麽都不願去想,就這麽默默地跟在那個高峭的身影後。
宋馭馳手裏提着購物袋,帶着黎哩一路走進老舊的小區裏,這小區是汀南從前有名的富庶區,很多有錢有名的人都住過這裏。後來政府開發新區,這一地段漸漸沒落。
他住在這也不稀奇。
他家還是十幾年前紅木的裝修風格,屋裏陳列簡約,置物空闊,看起來不像是長期有人常住。
房門就這麽大咧咧開着,夾着冷雨的風從門口灌入,耳邊是有序的雨滴聲和漸漸變遠的腳步聲。
先前的冷意緩和了些,黎哩拿下被雨水澆透了的黑色外套,穿過簌簌的風,她心裏驀地慌亂,于空曠的房間裏喊着他名字。
“宋馭馳!”
莫名的,她好像很依賴他。
她好怕找不到他。
也許是聽見呼喚,宋馭馳不知道從哪兒走出來,黑色的濕發墜水,他捱着唇線,眉眼間是濃濃的躁。女生頂着濕漉漉的發走近他,在地板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潮濕的腳印。
呼吸停滞,又不斷湧入新鮮氧氣。黎哩原本慌亂的心情見到他後平複,她刻意忽視掉身上的不适,指了指自己潮濕的頭發。
“宋馭馳,你家有吹風機嗎?”
黎哩臉上笑容明媚,不再有一點兒的狼狽,
房間裏被彌漫的水霧暈染,雨天的潮濕陰暗直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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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爬山虎崎岖蜿蜒地生長,是十八歲的臺風和暴雨。
宋馭馳目光撇過去,他微眯眼,眼皮上的褶皺加深,弱化了平日裏冷冽氣息,“進陌生人家,一點兒不怕?”
黎哩眨眨眼睛,無辜又認真,眼睛紅紅的像只兔子。
“怕就不跟着你回來了。”她臉上是純粹幹淨表情,微澀的琥珀瞳孔裏容納不了一丁點兒的沙塵。
她很信任他。
雖然宋馭馳也不懂她這無端的信任到底從何而來。
雨水仍舊洶湧,風聲很大,淩弱的樹葉被打在地面。
“不是很讨厭趙雨蔓?”宋馭馳倚在牆邊,他低下頭,後頸突出一塊嶙峋的骨,少年笑得松松垮垮:“你之前感覺沒錯。”
“我是壞。”
身後是牆,宋馭馳靠在那邊倏地擡起頭,眼底的情緒翻江倒海略過,他又說:“和他們沒什麽區別。”
他站在那裏,黎哩卻無端感覺到一陣落寞。
比起之前在網吧初見時,他顯然變得更頹了。雨打芭蕉惹驟雨,少年倏然間變了個樣兒,暮色蒼茫,他漆黑的眼底藏滿了疲倦。
黎哩聽見了,沒脾氣地點點頭。
“哦。”
“知道了。”
完全敷衍的狀态,她好像一點兒不信。
又或者,她并不介意。
空氣裏靜默一會兒,黎哩好像真是魚的記憶,她擡手揉了揉不适的眼睛,努力睜開。
她渾身被雨澆個濕透,凡她途經之地,都被拉出一道長長的水痕。窗外下着大雨,寬闊的大理石走道裏有兩處也在淅淅瀝瀝地滴水。黎哩冷到打了個寒顫,仰頭看向他:“宋馭馳,真的很冷。”
僅幾次見面,她對他渾然一絲防備心都沒。
“就失個戀。”宋馭馳嗤笑了聲,伸手從浴室裏撈出毛巾,下一瞬,毛巾披頭蓋臉地壓在女孩兒的頭上。少年視線凝在眼前,笑得意味難明:“黎哩,沒有人是你的救世主。”
黎哩:“?”
宋馭馳又說:“不管什麽原因,依靠別人的行為都顯得很蠢。”
白色毛巾猝不及防地扔來,原本亮晃晃的世界變得昏暗,看不見的時間裏,呼吸都變得緊湊起來,黎哩扒下毛巾露出臉,擡眸對上宋馭馳漆黑深沉的眸。
像被人踩到漂亮的尾巴,黎哩臉色煞白,毛巾小心擦拭頭上的雨水,她不自在地側過身,柔軟幹淨,透着洗衣液香味的毛巾緩慢摩挲着潮濕的發,她啞然開口:“你不是別人。”
“不是別人”這句話好像用掉了她半身力氣,顫動的睫毛平直垂落,宋馭馳随便開的一句玩笑話,她好想當真。
是少女時期心底最深處的執拗。
盛夏暴烈的雨承載着少女的裙擺,搖曳的澎湃的夜晚注定難以入眠。
黎哩會一直記得,是宋馭馳在分別後施壓讓趙雨蔓過來當面和她道歉。
玻璃和彩色的糖果紙擱淺,似夢似幻,如泡如影。
她不懂好學生與壞學生之間的定義是什麽,但此時此刻,宋馭馳眉骨輕佻,緘默中帶着張揚,那雙漆黑的,溢彩的眸裏是黎哩的倒影。
他唯一幫過她。
“而且,”黎哩低着頭,紅木地板上把宋馭馳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沉。呼吸都在顫動,心跳得七上八下,她固執起來:“我好像把趙雨蔓徹底給得罪了,是你說的,有問題可以找你。”
風把防盜門吹得拍打門框作響,發出巨大噪音聲,宋馭馳懶散地倚靠在冰冷的牆壁上。
他下颚的弧線淩厲,鼻骨峭拔鼻影開拓,光線在他臉上留下好看的剪影。宋馭馳微愣,漆黑的眸裏像個無底洞般深沉,他低頭倏地嘲弄出聲,“怕我跑啊。”
心髒處跳動的節奏慌亂急促,這個理由,黎哩不可否認。
她确實這麽想。
不同先前,這次她可以明顯感知到,若是他跑掉,她便真的抓不到他了。
雨霧交錯湧入潮濕過道,高峭寬大的身影悄然逼近。
黎哩低下頭,偌大的空間裏,她顯得變得更加局促。
宋馭馳身上水珠下墜,勁瘦蒼白的臉上冷感很重,察覺到她的僵硬,少年懶懶地笑起來,像在哄着小女孩,又或是繳械投降,徹徹底底敗給她。
雨滴聲穩而有序地墜落,潮濕的額前碎發遮蓋住眉眼,他給出承諾:“黎哩,說到做到。”
“說好了,我會幫你。”
都幫過那麽多次了,也不差這麽點兒時間。
反正,他停下來的時間不會長。
黎哩霎時擡頭,和他視線對上,大雨日,霧霾天的旖旎全部消散,他眼底那點兒玩笑和認真都清晰展露。
空氣裏靜默片刻,少年倏地側過身,緊繃着下颚,又恢複成往日的冷:“浴室熱水放好了。”
“我出去一趟。”
客廳外的門終于被關上,割裂了透風的方向,黎哩身上的冷不再那麽明顯。
門被關上,偌大的房間裏,靜得更甚了。黎哩順着他方才指着的方向走過去,浴室裏是有序的水流聲,室內彌漫着白色霧氣,不是冷的氣流。
蒸騰的熱氣帶來暖意,衣架上擺着深色的衣服和毛巾。
他消失的時間裏,竟是在準備這些。
黎哩有些訝然。
雨絲墜落在霓虹之上,天色暮霭沉沉,是流光溢彩的黑。
房門關閉的那一刻,風聲雨聲環境音都關停的那一瞬間,黎哩窺探來的世界得知,他和趙雨蔓不是同一種人。
馭有掌控的意思,馳代表希望。
他給足了女孩兒該有的安全感,他不是壞人。
黎哩沒多磨蹭,熱水沖刷掉身上的冷感和疲憊,溫熱的水流打在臉上,說不清洗掉的是淚水還是雨水,思緒和緊繃着的神經都妄想逃離。
汀南總是下雨,汀南的空氣潮濕悶熱,汀南壞家夥好多,汀南……
啊,光是想想就好崩潰。
再給點希望給她吧,真的好想逃離這裏。
浴室霧氣變得更加濃密,黎哩沒再多待,速戰速決地關掉花灑。
換下來的衣物冰冷潮濕,像蔫了的芭蕉葉,污泥和雨水髒兮兮地混在一起,黎哩忽然很嫌棄。
置衣架上顯然擺着的是宋馭馳的衣服,空闊闊的褲腿肥大,黎哩把褲子拎到最上面,腳底還是踩着多出的長長一截。
不多時,門口傳來很響地敲門聲。
黎哩原以為是外賣,又或者是好心的鄰居在雨日裏熱情打上招呼,她穿戴齊整走到門口,貓眼裏看到的卻是濕漉漉的熟人。
黑發和衣服都被雨水黏濕在身上,他臉色白,白皙的肌膚上都貼着大顆墜落的水珠,看起來讓人忍不住哆嗦。黎哩驚呼了聲,趕緊給他開門,“你怎麽出門不把鑰匙帶上啊?”
宋馭馳身上的雨比先前更甚了,重金屬的質感,凡他停留的地方自動積累成小水窪。
他手上提着大包的購物袋,進門後擡手遞給她。
“忘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他嗓音也有些啞。
少年換上幹爽的拖鞋,他屈着條腿,視線微擡看着她。比起先前,雖然衣服不合身,衣服卻是幹爽的,可頭發仍舊是黏在一起的潮濕,宋馭馳蹙起眉,給她提:“吹風機在鏡子後面。”
彼時的黎哩視線正在窺探手中的便利袋,她想打開看看,視線探出一些又開始卻步,她怕再一次冒犯到宋馭馳。
思緒游離之際,她兀的察覺到宋馭馳好像在和她說話。愣了片刻,反應慢半拍還是沒想起他說的話,她遲疑起來:“什麽?”
宋馭馳收回視線沒再接了。
他很白,渾身潮漉漉的。可是他一點兒也不在意似的擡腿,徑直走向一樓的浴室,只片刻時間,從裏面取出吹風機。又像是看出黎哩此刻的局促,他發出很輕一聲笑:“袋子裏東西,你的。”
“我上去洗澡,你自便。”正經不過片刻,宋馭馳扯了扯唇角,漆黑的視線淡淡垂下,又露出那抹松垮的笑。
等他離開,一樓好像又一次變成黎哩初到的秘密基地。
雖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卻做得很好。到處都是靜的,她站在樓下,聽不着一丁點兒的,除她以外發出的聲音。
黎哩沒多想,抱着少年給的購物袋繞進浴室。
門鎖咔嗒一聲反鎖,整顆心好像落定下來。
購物袋外被雨水浸濕,密布着大小不一的雨珠,可裏面的東西卻被保護得很好。
正如宋馭馳所說,這些全是為她準備的,裏面有一次性用品,有她出門前身上穿着的同款白色短袖和灰色運動短褲。
紙袋邊緣,有一把眼熟的黑色折疊傘。
越是看清楚實物,藏在最深處的那顆心就噗通噗通跳個不停。指尖在顫抖,心尖在顫動,她沒有地西冸,身體傳來最真實的強烈反應抑制不了一點。
衣物的最下方,甚至還靜靜躺着盒包裝完整的眼藥水。
不像他平日表現得那樣,他很細心,很有教養。
紳士禮貌地為她鋪墊回家的路,像在無聲告別。
直至後來,黎哩也永遠記得那天。
少年一身幹淨清爽,他高高地站在樓梯上,身後是白色大氣的牆板,到處都透着香槟色質感的光,他就這樣站在那裏,漆黑的眼底幹幹淨淨,不沾風塵與雪月。
他說:“黎哩,你該回家了。”
他眉梢微動,語調雖然很輕,卻讓人不容置喙,“很晚了,不要讓家裏人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