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水

第11章 雨水

天色昏沉,霓虹亮起。

出租車深色玻璃上沾染着汀南湍急的雨水,顆顆粒粒的水珠墜落,像斷掉的弦,是海水的鹽。

黎哩的思緒随之斷線游離遐想。

從沒見過有誰這樣,桀骜和渾氣,矜貴和冷淡,兩種矛盾自然而然地在他身上融合,和她的生活背道,他就像一團怎麽解都解不開的謎團。

越是迷霧,便越想讓人靠近。

深思細挖,總能讀懂。

黎哩出門時是兩手空空,大額鈔票折在手中,回家時卻從別人那兒拐了一堆東西離開。那個時常冷着臉的少年,明明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出手倒是不由分說地闊綽。

他從不在意這些。

認識這麽久,黎哩也沒見過他在意什麽。

從他那兒回家不算遠,出租車司機負責地将黎哩放在小區門口。

接近午夜的鐘聲響起,躲在屋檐下的麻雀驚了又驚地揮動翅膀。

雨傘在黑夜裏撐起,偌大的傘面遮蓋住眼前的水墨,黎哩輕車熟路圍繞着小區道路找到家單元。

指紋鎖按上,客廳強光刺目地照射過來。

玄關處整齊地擺放着一雙成人女拖,前後鞋跟對齊得一絲不茍。位置角度都和黎哩離開時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

客廳鬧鐘上,時針和分針精準地落在數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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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23:30整。

景芸芸不在家。

黎哩進屋換鞋發出動靜,客廳裏閃現一道踉跄聲,緊接着,一道微胖的中年男人體型趿拉着拖鞋走來,他看見回來的人,胸口舒緩地松了口氣。

黎駱言眼睛裏布滿紅血絲,顯然是到點兒的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他沒再指責黎哩先前的過失,語句裏是濃濃的擔心:“跑哪去了,手機也不知道帶。”

街鄰都說黎駱言疼愛妻女,千呼百應,他對黎哩的好沒得說,黎哩呼吸微窒,心底的愧疚感悠悠而上,她眉尾聳拉着,聲音很輕:“去朋友那邊了。”

“哪個朋友?”

從發現黎哩離開,黎駱言撥打幾通電話未果,他猜測:“溫嫦?”

排除了其餘朋友,想來肯定是她了。

黎駱言見黎哩一身幹爽,先前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擔心放下,他揉了揉疲憊的眉眼,退後一步,不再指摘她晚上發脾氣地冒進。

“算了,回來就好。”

養生壺裏的水溫着,黎駱言給黎哩倒上驅除寒意的熱水。熱接替冷,寒氣被徹底撞散。

“你媽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懂麽?回頭跟她好好道個歉就行。”

操勞半生,黎駱言永遠在為這妥協。

當務之急,這也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雨水落下,和樹葉摩挲出沙沙聲,黎哩掀起沉重的眼皮,倏然問:“媽媽去醫院了嗎?”

聲音像生鏽的螺絲,淹沒在重感很強的雨夜裏。

即使帶着重量,也靜到掀不起一絲水花。

她既不會表達自己,也不會将負累的壞情緒帶給他人,難過時身上激起斑駁的鏽跡,就這麽沉默安靜下來。

黎駱言不自覺皺了皺眉。

比起景芸芸的嚴苛和理智,他是個極端。他不愛管教黎哩,對她從來随和縱容。

夜晚的世界好像放大了白噪音,耳邊是嗡嗡的吵,黎駱言輕嘆了聲,點頭:“對。”

“她回來收拾衣服,說要臨時去京市出差。”

景芸芸常年工作很忙,standby是經常有的事,明明是很早之前約好的活動,她也會因為一通電話被叫走。

這一切黎哩早就習慣。

她不出意料地點點頭,哦了一聲。話音墜地,空氣變成死海。

“反正我可跟你說,等你媽回來了你要把她給哄好了,別讓她生氣。”黎駱言看着蔫了吧唧的黎哩,他指節敲在桌面,企圖讓黎哩打起精神來:“都放假了,開心點。實在不行和朋友出去玩幾天調整心情再回來。”

開心不起來。

也笑不出來。

黎哩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敷衍的笑。

雨勢變得更大了,好像不會停。

屋裏燈光沒開,很黑也很靜。

黎哩垂眼聽着窗外嘀嗒的雨聲,浴室水流放開,逐漸溫熱的水柱沖洗被雨打濕過的肢體,好像被咬了一口的雪頂冰淇淋掉在地上,糟糕的心情從舌尖開始鋪墊。

讀書苦旅過去,交完最後一版稿。

薔薇森林裏,本該是蝴蝶振翅的時刻,卻被一場糟糕的雨打敗。

藏在箱底的黑匣子是禁忌,白色的煙圈從窗戶口溢出,濃烈的尼古丁味散出,黎哩的思緒越發沉重。

手腳好像被束縛,完全不能動彈。

天色蒼茫,是五彩斑斓的黑。墜雨的聲音很重,冷雨從窗戶打進來,黎哩把這一切都歸咎在尼古丁上。

世界不知道靜了多久,黎哩站在風口浪尖處,手腳被潮濕與寒冷麻痹。

浴室換氣窗和窗戶并開着,呼呼的吵鬧聲混在雨水裏。那股霧白的氣味消散了些,黎哩機械化的刷牙、洗手,動作反複。

睡不着。

這個夜晚注定難捱難眠。

黎哩再拿起手機時,屏幕右上角顯示2:17AM,從家裏逃跑出門到現在,紅點混亂,通知欄上的消息像海水一樣将她淹沒。

除卻黎駱言先前打來的電話,更多的是微信消息彈窗。

不知道誰拉了個小群,裏面的消息好像不曾停歇,時間戰線很長。

黎哩點進去,随手拉到未讀消息頂部,從第一層樓開始掃。

最開始是溫嫦發來的一波風景圖,青石黛瓦馬頭牆的建築,天空是碧綠的藍,周圍是清澈的溪流。

有熱鬧的人間煙火,還有暮色下的海。

黎哩呼吸微頓,視線沉沉落在手機屏幕上。

好熟悉的地方,這裏是……玉溪鎮。

前年畫室集訓,黎哩暑期跟過來寫生一周,不過那會兒課業量大,集訓剛一結束,她便坐上返程的車,像觸礁石的海水,黎哩倒是沒機會像溫嫦這樣慢下來停留。

溫嫦在下面說:【這裏空氣好好,你們要不要來啊?】

底下是她的朋友們在和她聊,黎哩低頭,視線随着下拉的屏幕移動,又見溫嫦說:【诶?我好像不小心把禮妹拉進來了】

【@apear,禮,不好意思我手滑了,打擾到你的話別介意~】

原來是個意外,黎哩視線到這兒戛然而止,識趣地退出聊天框沒再掃屏。

退出聊天框的那一瞬,沉寂許久的群好像又熱了場,頂上去一條最新消息。

“灰”邀請了“yu”進入群聊——2:29AM.

索性總與她無關,黎哩沒再點進去,左移點下删除。

天色更晚了,漆黑安靜的夜放大心底的苦悶。

屋裏熏着安神的蠟燭,雨夜裏到處都霧蒙蒙的,黎哩躺在床上聽着外面節奏不一的雨聲。

熬至窗外漸漸泛起白意,光線從窗簾縫裏露出來,黎哩意識恍惚地埋進被褥裏翻了個身。

煩死了。

這雨到底什麽時候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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