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水

第17章 雨水

許是宋馭馳和仲輝挑的店口碑很好, 白晝到來沒一會兒店裏就排滿了人。

前廳後廚的工作人員忙碌,餐品的搖鈴聲不曾停歇,宋馭馳找到前廳和服務員新點了一份餐。

“一份馄饨,不要蔥和香菜, 醋分開裝。”

“好的稍等哦。”

和整桌的賬單一起結算, 微信支付碼付款成功後店裏發出一道響亮的播報音, 宋馭馳在錢款到賬聲裏回到座位。

仲輝原本嚴肅威嚴的臉上一點情緒都沒,他看着宋馭馳移動的身影, 這和他印象裏的人有相悖論。他想搖頭不信, 可少年身上的荒唐勁兒騙不了人。

“你要是對人家沒那個意思就別打攪, 做男人最基本的就是得有擔當。”他板着臉:“別人不是你荒唐一時的玩具。”

他咬牙切齒地說:“這還是你自己以前說過的話,都忘了?”

“?”

被人莫名其妙指責一通,宋馭馳愣怔片刻後大概猜到原因,他掀起唇,多少有點無奈:“你想多了。”

“我和她……”宋馭馳眉頭蹙起,他臉色看起來很凝重, 他說:“應該算朋友。”

之前在電競網咖的時候,宋馭馳從充滿寒氣的包間裏撤退, 臨別拉上包間的房門, 細碎的空氣湧出的那一瞬間,他聽見她也是這麽和別人介紹着他們的。

須臾之間,宋馭馳倏地笑了下, 又恢複成以往那種懶散随意的樣子, “你在擔心什麽啊?”

至少對待喜歡的人, 他會專心。

可前提是, 他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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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背負的債,怎麽還, 用什麽去還。

仲輝皺着眉不語,手機上亮光彈出消息,是溫嫦那邊得了空在找他。

仲輝先回複信息,等頭再次擡起時已然沒那麽嚴肅,他自嘲了聲:“我還擔心你個什麽勁兒,那随便你,你心裏應該有數。”

是啊,他想只要是他想,宋馭馳從來都很有想法。

路很長,夢很多。

蝴蝶破繭,屋內有蒸餾水沸出,振翅的蝴蝶全部倒在腳下,模樣慘烈。

密密麻麻的蒸汽和水珠好像要将人淹沒,漆黑的高溫之下,每一次呼吸都異常困難。黎哩蜷在最偏遠的角落,渴望着能有一塊屬于她的冰涼私有地。

她摸着未知的鐵牆,皮膚都被熱氣蒸熏泛紅。夏天裏,異常渴望擁有綠葉和冰塊。

欲望跌宕起伏,在這一刻攀升至頂。

模糊之際,她好像聽見了物欲的物在說話。

泡沫被吹破,黎哩閉氣從窒息的空間醒來,游魚不會呼吸,她從床上坐起,呼吸漸變平緩,原來都是一場可怕的夢。

竹木的門框傳來“咚咚咚”的叩門聲,腦袋裏好像被上了發條,思考不出個什麽東西。

眼皮傳來沉重的倦,她掀開被褥下床,打開門,眼底映入宋馭馳那張冷淡倨傲的臉——

房門朝南,竹木的窗大咧咧打開着,冉冉升起的太陽正對着房門。

清淡雪松冷香的背後,是灼灼溫暖的太陽光,那一瞬間,黎哩好像看到了上個月在學校難熬時刻,陽光灑在課桌上。

太陽折射在幹淨明亮的窗戶上,世界所有的塵土肮髒再沒有遮掩,她好像聞到綠葉的生機。

宋馭馳低垂着眸裏全是黎哩的倒影,她臉色很蒼白,額頭上浮着一層細密的汗。

她的思緒好像在游離,連鞋都沒穿上,就這麽走過來開門。即使看見他後,她也是游離在外的樣子,狀态好不對勁。

宋馭馳蹙眉,語氣凝重:“你怎麽了?”

黎哩的眼睛仍舊呆滞,藏滿了霧氣和陰霾,像灰蒙蒙的大海。

“黎哩?”宋馭馳又叫她。

“嗯。”黎哩垂下沉重的眼皮,唇線緊抿着,喉嚨間溢出一聲應答。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聲音點點頭,随口一問:“做噩夢了?”

“嗯。”黎哩點了下頭,肩周附近的肌群忽然僵硬,肌肉酸感冒出,她倒吸了口涼氣。黎哩伸手捏了下脖頸處,到這個時候不免又有些埋怨他,“你怎麽才來啊?”

“不知道怎麽睡過去了。”

光影疏密,透着竹節的縫隙均勻灑進房間。

裝着馄饨的包裝袋源源冒着熱氣,宋馭馳把它放在房間的導櫃上。聽處黎哩話裏有話的埋怨,他扯着唇哂笑一聲,他尾音拖得很重,好像在逗她:“這也要怪啊。”

噩夢的沉重感還未散去,黎哩腦子仍舊有些混沌。眼皮很沉,她也懶得擡起來看他。

她的嗓音還有些摩挲地沙啞,她說:“不然。”

氣口不知道怎麽在這斷掉,她緊接着又補充:“我也不會做夢。”

黎哩聽見宋馭馳又笑了聲,而後保持起安靜,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認可了她的話。

空氣裏靜了很久,就在黎哩擡頭睜想要說了什麽的時候,身後倏地有道清淡的雪松氣息靠近,屬于少年的荷爾蒙和熱的氣息像蒸餾水一樣将她裹挾。

她又變成了那條不會呼吸的魚。

比起他的滾燙的氣息,他指腹上溫度是帶着涼意的。

宋馭馳指節微屈,按在她僵硬掉的三角肌上,男生的手要比女生的粗劣,他的存在感好強。他稍帶了些力,就這麽耐心着,力道不輕不重地揉在她的肩上。

人有五感,黎哩從前沒發現自己這麽敏感。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鼻息間是他獨有的氣味,灼熱的呼吸,冰涼的觸感,三角肌傳來舒适的酸。五感齊下,黎哩腦海裏的瞌睡泡泡全被吹滅。

她擡手臂轉動了下,心裏倏然冒出一種淡淡的羞愧。

他都在微信上說早餐店這會兒生意忙,要晚點才能帶回來給她。

空調室裏涼快,黎哩快速進衛生間洗把臉後出來。

用餐的竹桌靠近房門,宋馭馳早上在外面吃過,他長腿曲着,散漫地坐在桌前看着手機。可能是積攢下來的消息過多,黎哩看見他在點上鍵盤回複。

她坐到另外一個空椅子上,拆開馄饨包裝盒。馄饨餡料飽滿,湯水裏幹幹淨淨的,沒有香草沒有蔥。氤氲的熱氣盤旋在上,黎哩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拆開她備注要來的調料。

店裏配的一次性餐具,她面不改色地用白色勺挖了滿滿一勺的辣椒油進去。包裝盒裏的醋像是湯水一樣,她看也不看,全部倒進馄饨碗裏。

原本鮮白的湯瞬間變得顏色很重。

宋馭馳的消息列表點到和「apear」的聊天框。

明明沒有紅點,他失手點進,白色聊天框連發了幾條,上面顯示:

【那給我帶一份鮮肉小馄饨吧】

【X不要蔥】

【X不要香菜】

【重辣!!重醋!!!!!】

隔根網線,宋馭馳沒衡量過那幾個感嘆號的強調性質,可現在遠遠聞見那股濃烈的醋酸,他視線瞥着那碗變色徹底的小馄饨上,視線一頓:“這麽能吃酸啊?”

京市人口味偏重,但像黎哩這麽灑料的人,宋馭馳還是第一次見。

醋和辣椒油浮在最上一層,黎哩正拿着勺子攪拌,她舔了舔唇角,挖了個馄饨後擡睫給他回應:“還行吧。”

白勺上盛到些烏酸,她低頭咬下一個,臉上沒有任何的異樣。

飲食習慣不分好與壞,全憑個人意願開心就行。但一早醒來吃這麽刺激的東西,對胃不好。

宋馭馳關掉手機,拿在手裏擺弄着玩,他語調懶懶散散,話音不輕不重地落下:“你平時都這麽吃?”

保溫盒效果很好,宋馭馳從店裏拎回來這麽久時間還很燙,黎哩又撈起一個吹着上面熱氣,她皺着眉:“那肯定不是啊。”

“我媽是醫生,她對飲食就比較講究,我們家一直不怎麽吃重油重鹽的東西。”

宋馭馳皺着眉,“那你這麽倒?”

勺子上的馄饨涼得差不多,黎哩把它送進嘴裏,腮幫子動了幾下,她忽然問:“你知道欺騙餐麽?”

宋馭馳視線直勾勾看着她沒答,顯然是想不通這二者之間有什麽關聯。

沒拿穩的勺子害馄饨湯灑了些在桌上,黎哩抽了幾張面紙擦拭,她臉色平靜地給他科普說:“就和人家吃減脂餐一樣啊,要找機會去胡吃海喝吃頓好的緩解平時的那種寡淡。我也是太久沒吃,偶爾就想來點重口味的東西刺激一下味蕾。”

她聲音很恬靜。

說話時臉上表情生動,看着有生機的樣子也很禮貌乖巧。

宋馭馳唇線緊抿着,靜靜聽她科普結束,他扯着唇輕笑一聲言辭犀利地評價:“你是反骨重。”

汀南與她有無數的羁絆,像束縛她的枷鎖。

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裏,是晴天又或是雨天,只要呼吸着那片的空氣,那種羁絆就剪裁不斷。

她在外的言行舉止和她的長相很有欺騙性,所有人都覺得黎哩是個乖巧文靜的小妹妹。如若不是見過她孤身沉在魚龍混雜的網吧,看到她睚眦必報地卸掉人胳膊也不畏懼,看過她不管不顧地沖進暴雨裏,可能宋馭馳也會覺得她是溫順的,單純的,無害的。

可她不是。

黎哩乖順的性格下,眼底藏着不耐與漠視。

她身上有兩種巨大的反差。

她并不是安分的性子,假如那天他沒有帶她離開那個廢棄的巷子,他毫不懷疑黎哩在面對那麽多人時,哪怕拼得一身傷出來也會讓最先欺負她的人付出代價。

因為,她清楚在和趙雨蔓對弈的事情裏自己沒錯。

何必讓過錯方的問題來懲罰自己。

黎哩放下筷子,她拉下臉時很像宋馭馳以前養的那只貓,高高地擡頭,圓圓的眼睛瞪着他,不高興地鬧着脾氣。

她把馄饨碗推前:“您要不還是吃點兒?”

“你這人,”她瞥着宋馭馳,哪有這樣說人的,黎哩不高興地又說:“還真挺讨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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