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水
第16章 雨水
天色剛露出魚肚的白,溫嫦沖仲輝招招手告別。
今天她們要去山裏采風,溫嫦的居住地和同學的不在一起,所以她得更早點起去找同行的大巴。
清晨潮濕的氣息席卷,仲輝回到民宿後沒回房間,徑直走向宋馭馳的門口。
“咚咚咚——”
竹木制的小屋隔音很差,仲輝只敲了兩下立刻收了手,他低頭掏出手機給宋馭馳發去消息:【沒睡的話吃早飯去】
消息剛剛編輯出去,門開了。
宋馭馳皺着眉,眼底藏着很重的倦和不解,“你怎麽來了?”
這個時間點,他應該陪着溫嫦才對。
“她今天作業多,和同學跑山裏團建去了。”
平時仲輝可以陪她寫生,今日溫嫦畫室老師安排了大巴,人數名額定好,他不便與之同行。反正也睡不着,不如跑來找宋馭馳。
“吃早飯去?”仲輝沒錯過宋馭馳眼底那片烏青,他口頭重新表述了遍:“等吃完你再回來睡。”
宋馭馳點點頭:“行,我換身衣服。”
上午五點,清晨收露。
早茶店摸黑開始營業,宋馭馳和仲輝成為早點店第一批客人。
他們二人,一個看着很冷,一個看着很兇。兩道颀長身影大咧咧地坐在店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沒過一會兒,商家呈上他們點的早茶。
Advertisement
湯和煎餃最先上來,蟹黃和拌面分器皿收納,還沒混在一起香氣便直上溢出。
小器皿裏的蟹黃倒入面上,黃澄澄的一片,仲輝看着宋馭馳攪拌着面,他像忽然想到什麽倏然開口:“你怎麽跟溫嫦那朋友搞一起去了?”
宋馭馳拿筷子的動作頓住,男人掀起眼睫,他恢複拌面的動作,皺着眉輕啧了聲:“什麽話?”
仲輝也跟着攪拌,看他裝着糊塗,哼笑了聲:“溫嫦充電器壞了,昨天夜裏我去找前臺借,看見你們一起回酒店。”
他愣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就前幾天跟我們一起玩的那小姑娘,叫什麽魚……”
“景禮。”宋馭馳喉結上下起伏,聲音淡下來,直接打斷了他。
黎哩還有一個名字叫景禮,除卻小名禮禮以外,家人更喜歡叫她景禮。
她和溫嫦認識的時候,景主任在邊上叫的是她“景禮”這個小名,以至于後來,她認識的新朋友都知道的她這個沒來得及改掉戶口的名字。
而宋馭馳只是聽過一次,便也配合着她沒有戳穿。
“就是這個女生,你不是不愛和人接觸麽?叫你出來玩都難請,怎麽還跟個女孩子那麽親近。”蟹黃和面拌勻,仲輝夾起一筷散熱,他擡頭,“你總不至于出來一趟還喜歡上人家?”
宋馭馳眉心微動,密長的睫在他眼底拓出一片陰翳,木筷和瓷碗碰撞發出瑣碎的聲音,他語氣懶懶地說:“不行麽?”
像聽見什麽勁爆消息,仲輝愣住,他視線落在宋馭馳臉上試探。
沉默許久,他說:“阿馳,這不像你。”
宋馭馳輕掀眼皮,模樣懶散:“那怎樣才像?”
“……”
“……”
仲輝說不出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他還記得他以前發育晚,個子長得很小,院裏的那些小朋友總會欺負他,是宋馭馳二話不說沖進人群裏護他。哪怕他們那個時候并不相識,哪怕他對汀南的一切也感到陌生,可他還是願意為一個受欺負的小孩出頭。
宋馭馳和仲輝見面次數很少,但每一次,他都能刷新仲輝的認知。
仲輝記得他們出國玩的時候,是宋馭馳擋在前面負責交流。他們在西班牙巴塞羅跳傘,在所有人不敢的時候,也是他裝備好第一個躍下。
他喜歡挑戰極限運動,改裝的賽車劃出車跑賽道,他孑然一身的回。
還有安靜的時候,他喜歡架着望遠鏡欣賞宇宙的廣袤無際。
成績,恐怕是他最不值得拿出來說的一件事。
可仲輝也記得明明是最酷暑的夏。
冷夜和暴雨裏,就連小貓都有好看的雨衣保護,野貓也藏好在屋檐下避雨。偏偏他被雨水淋得透徹,漆黑的眼底溢着平淡的氣息。
好像勁柏的松樹夭折,一下子沒了生的氣息。
日出揮開霧氣,窗外的湖景漸變清晰,湖水清澈,湖面一如既往的平靜,心境卻難以平複,仲輝不理解開口:“宋馭馳,那件事根本不是你問題。”
“你的前途光明一片,你何必為了一件非你過失的事懲罰自己,把自己弄成現在人不人鬼不鬼樣子?”
仲輝有些氣急,筷子被他扔下,手指彎曲,指節叩着木質方桌,他的情緒激動,眼睛是他少有的發紅:“把自己放逐到汀南,跟我來到一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逃避所有事情,你到底要浪費自己多少時間?”
他說:“宋馭馳,暑假過去大半,快點振作起來,別再當個廢人。”
“別讓我對你失望。”
日出告白晴天,城市暄亮。
早茶店的木門吱吱嘎嘎作響,店裏陸續進入新客,仲輝忽然就不說話了,改為沉默不語地看向宋馭馳。
宋馭馳眼皮垂着,沒精打采。兩個成年男人也沒能将桌上的早餐解決完,宋馭馳忽然覺得他好像個瘾君子。哪怕拼命壓抑着那股螞蟻啃噬的癢,也很想再去依賴一下尼古丁。
冰鎮的綠豆湯很涼,宋馭馳喝下壓住心裏的那股勁兒。
冷薄荷敗火,沉着悶着的少年喉間溢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不就這樣麽。”
“有什麽區別。”
仲輝不敢置信看着他:“你要永遠這樣?”
宋馭馳擡頭反問:“什麽是永遠?”
衆生芸芸,潺潺而息,只是寥寥,永遠是多遠。
只活了一天的蝴蝶一生,已是經歷了永恒。
仲輝徹底愣住,喉嚨好幹,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安慰他,卻發現什麽也說不出來。
以前他很羨慕宋馭馳,覺得他身上毫無枷鎖。天賦使然,家庭幸福,他想做什麽事都有堅強後盾,他很容易成功。可這一刻,這一瞬間,他忽然就不羨慕了。
宋馭馳生病了,自渡很難,他四肢上的枷鎖太過沉重。
仲輝端起綠豆湯豪飲兩口,瓷碗放下,和瓷勺發出清脆的摩擦音。他像翻了一頁書,語氣變得穩定:“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家?”
“我是說京市。”仲輝補充:“阿姨給我發消息讓我多照顧你,看得出來,他們都很擔心你在外面。”
他說:“我提交的資料都通過了,八月底我會走。”
宋馭馳在汀南的朋友少之又少,他現在又是這麽個生人勿近的性子,等仲輝走了,他大概會變得更孤僻。
不對,現在的他身邊又多了一個願意靠近的人。
那個女孩子。
不等仲輝改口,宋馭馳仍舊那副懶散的吊兒郎當樣子:“再說吧。”
“你真喜歡上那個女孩兒了?”時至今日,仲輝也很難相信他變得這麽大。
宋馭馳頓住,勁瘦的指骨捏着帶有冰意的瓷碗,他眼皮耷拉着,聲音從喉間溢出,“不喜歡。”
仲輝瞪大眼睛,詫異:“那你跟人家……”
茶盞放回至遠處,宋馭馳收回手,語氣平淡得像一杯泡好的冷茶,難以細品。
他說:“她很有趣。”
她有趣,也很特別。
生活裏有很多事情不能細究,比如他和黎哩,或許是那晚的天氣太差,潮濕得霧氣連連,宋馭馳自己也說不清當初為什麽和她答應守着她。
錢一隆說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不過從承諾她至今,他沒生過反悔的心思,也樂意和她待着。
她昨晚說想去山裏采風,山林和魚鳥之處,人煙稀少,大概會是無聊,但他願意陪着。
淩晨六點,宋馭馳微信彈出新好友的消息。
apear:【要一起吃早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