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雨水

第22章 雨水

【22】

玉溪的夜晚很安靜。

靜下來時, 耳邊有蟬鳴聲在響,也許是民宿地點靠近溪流,偶有潺潺的流水音和蛙叫聲。

窗外的天氣霧霭沉沉,霜露降下, 好像迫切地想和這座城市建立關系。

失眠難熬的夜晚, 視線越過窗外, 宋馭馳見過很多次這樣的場景。

明明有循環的環境音,這種聲音卻比白日喧嚣顯得安靜很多, 但比起這兒的風清日朗, 他好像更喜歡汀南陰晴不定的、氣急敗壞的雨。

褪黑素又一次失去功效, 宋馭馳平躺在床上,偶爾看兩眼手機,更多的時間還是盯在天花板上發呆。直至紗窗外露出淺淺魚肚白掩蓋住床頭小夜燈,他漸漸有了些困意。

手機上倏地彈出仲輝消息:【溫嫦說她也去那個聚會,阿馳,你确定不來?】

現在時間是早上5:36, 仲輝從小生活作息就很規律,這會兒剛剛清醒, 收到溫嫦那邊傳來的信息, 以一個好心朋友的身份提醒着宋馭馳。

反正宋馭馳總安安靜靜的,哪怕身陷人群中,他也坐在偏偏角落裏, 氣息淩厲的、冷淡的、抗拒所有人來的示好社交。

他不冷不熱的樣子, 勸退了許多人, 所以仲輝才會拖着他來玉溪散心。

清晨裏, 朝露氣很重。仲輝洗漱完畢後外出給大家買早餐,靜谧的小道上靜悄悄的, 偶爾碰見個早起外出的人臉上也是帶着笑意,仲輝倏地想起宋馭馳那張藏滿心事的臉。

作為朋友,如果黎哩能讓他開心點兒,能讓他恢複點兒生機,不愛多事湊熱鬧的他樂意當個僚機。

霜氣漸散,玉溪的溫度漸漸升起。仲輝收到宋馭馳的回複:【不去】

不知道是誰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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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态度好像很堅決。

仲輝沉下臉,付款結束後給他回:【随你】

愛去不去。

他再不操心宋馭馳的事了。

-

好像在一夕之間,黎哩将自己退回安全區域後,她和宋馭馳就莫名斷掉聯系。

清晨山間露水很重,日上晌午太陽變得灼熱。黎哩按下最後一次快門,徹底結束采樣工作。

回市區的路上,她解開連帽的防曬衣裳散熱,胳膊上比起昨天要好很多,傷口消散變淡,蚊子包也消得差不多了,只留有一些斑駁的粉印。

她站在路邊小賣鋪冰箱旁拿了一瓶還冒着冷水珠的純淨水,手心那塊皮膚被凍得通紅,帶着涼意的冰水緩解身上的燥,饑渴的皮膚被灌入甘霖。

黎哩這下才覺得自己是真活過來了。

外面酷暑當道,黎哩站在陰涼地躲避炎熱太陽。

等待鄉村巴士回市區的時間裏,她從包裏翻出手機,微信上溫嫦一早便給她發來下午蒙面晚會的時間和地址,除此還貼心的交代了流程和注意事項。

這些都是溫嫦昨晚口頭表達過的文字版,黎哩快速地過了一遍。她一只手還抓着開了蓋的冰水瓶,黎哩用單手摳出“好的,我會準時到”。

消息剛剛選上正确的文字,主屏幕上彈出來自黎冰冰撥來的電話。

黎哩捏着瓶身的動作僵住,原因無他,是她和黎冰冰的關系算不上可以寒暄。即使同齡,但在長輩的比較聲裏,黎冰冰覺得她們是天生的死對頭。

空氣裏的溫度好像燙了一瞬,黎哩緊抿着唇,在震動聲裏接通電話。

“你還在外面玩兒呢?”電話剛被接通就是黎冰冰陰陽怪氣的聲音,“也是看不懂你,怎麽好意思玩得下去。”

手心被凍得發麻,黎哩蹙着眉,“你想說什麽。”

“奶奶骨折了,在醫院。”

……

……

血緣的羁絆很深,盡管黎哩的奶奶從來都不喜歡她,但她作為小輩的責任無從抵賴。

先前輸出的文字被黎哩逐一删掉,事發突然,黎哩看了眼肩上背着的相機包。

好在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後就剩下修圖的項目。

思慮再三,直至鄉村巴士到來,黎哩投幣上車,巴士車內空的只有她一個人,司機熱情到拉着黎哩聊天。

“你不是玉溪人吧?”

“畢業了嗎?”

“一個人出來玩到底還是不完全,小丫頭以後可以和朋友家人再來。”

“我們這兒……”

“……”

“……”

司機用着本地的方言和黎哩聊天,黎哩聽着一知半解,連蒙帶猜地回答他的話。

後面司機大概是覺得黎哩性子孤僻不想回答他的話,他也不再多言,車內漸漸恢複成冷清。

車裏安靜,裏面的涼氣很足,黎哩直接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凍得很冰,她靜默了會兒,悄無聲息地從包裏翻出将防曬罩衫穿上後才繼續給溫嫦編輯致歉信。

也許是道路空闊,鄉村巴士沿路一路暢通無阻,沒一會兒黎哩便到了酒店。

她來玉溪時匆忙,沒做攻略,沒找旅游搭子,行李箱裏沒裝準備什麽東西出來,走的時候也就這麽拎着一只箱子離開。

她在網上購入最近一班次機票,從晴朗多雲的玉溪一秒邁入陰雨的汀南。

黎哩從飛機上下來時已經是淩晨時間了。

手機上景芸芸給她打了通電話過來,她好像還在生氣,總之,還是在用着一種威嚴疏離的語氣和黎哩交流:“到汀南了?”

黎哩剛叫了網約車,她拖着行李尋找機場出口方向,“嗯”了一聲,“剛下飛機。”

“你爸來接你了?”

“沒,”汀南的機場建設很繞,黎哩跟着路标找到離家比較近的南廣場出站口,門外路燈照耀下還是漆黑一團,她眨了眨眼睛,其實她沒告訴黎駱言她的班次,家裏現在那麽忙,她完全可以打車回去。但夜裏無端地不想讓景芸芸擔心,她回答:“爸爸今天跑醫院累到了,我剛叫了網約車,等明天再去醫院看望奶奶。”

不知道是不是出站的時候信號不好,耳機裏景芸芸的聲音斷掉許久,一直露出白花花的噪音聲,黎哩愣了很久,遲疑:“媽媽?可以聽到嗎?”

景芸芸淡漠地“嗯”了一聲,“知道了。”

下一瞬,她反問黎哩:“吃過沒?”

冷漠以外的關心。

早上黎哩有目的性地出門,為了趕那趟最早的進村巴士,她在隔壁便利店裏買了塊三明治墊肚子。接到奶奶住院的消息後離開得也很匆忙,沒想起來去吃飯,但是也沒什麽胃口,所以耽擱下來。黎哩叫的網約車還沒到,她站定在等待區域,被突然吹來的陰風吹得攏緊衣服:“吃了飛機餐。”

算是晚午飯了。

“等下回去讓你爸給你做飯。”景芸芸定音交代。

在飛機上下來有些暈,黎哩這會兒也沒什麽食欲,她先應下來,“好。”

汀南空氣裏帶着潮濕,風雨欲來的恐慌好像将人層層疊疊地包裹住,黎哩看着遠處開着前燈飛馳而來的轎車,她問:“奶奶住醫院了你回來嗎?”

不出意外的,景芸芸态度變得更加生硬冷漠了。不知道是不是還生着黎哩的氣,只停頓了片刻,她便開口:“你跟你爸爸在家好好照顧奶奶吧,我最近工作忙,等過幾天忙完再回去看望奶奶。”

總之,家裏人都在這座城市,總不至于沒人照顧老人。

“哦,好的。”黎哩只好點頭應下。

天色很黑,黎哩以前學素描的時候用眼過度,線條虛實遠近,每到晚上眼睛都會有點兒散光,發出酸澀腫脹的淚意。

車燈和路燈晃着眼睛,她揉着眼前的不适,下一瞬便聽見景芸芸不耐煩的聲音傳來:“挂了。”

“回去早點睡。”景芸芸話裏沒什麽語調地又說。

像往常一樣,古板生硬的語調,像個嚴厲的教導主任。

不,比起往常,她語氣裏更多了些疏離與冷。

她還在生氣黎哩私自修改志願。

黎哩握着手機,電話挂斷之前溫聲說:“好,我知道了,媽媽也早點睡。”

機場位置稍偏,等黎哩到家已經是五十分鐘後的事情了。

深夜兩點的光景,黎家別墅裏面漆黑一片,連盞走道燈都沒打開。玄關處靜靜地擺放着三雙鞋拖,黎哩視線頓住,默默換上家居鞋,把出行的行李運回房間。

強迫症性格使然,黎哩定好鬧鐘,這個夜晚的睡眠時間很短。

夜裏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時候下過一場雨,清早雨霧裏的濕氣很重。天色是霧蒙蒙地亮,黎哩起身打車前往奶奶住的市人醫。

昨日黎冰冰陪床做的看護,同為孫兒輩,黎哩一早便也接到通知趕過來。

醫院區鬧市喧嚣,早餐店門口擠滿了人在排隊等餐。轎車被堵在外面進不來,小巧的電動車倒像是耗子一樣蹿前竄後,門口水泥地板上一片潮濕的泥濘。黎哩低下頭看着髒掉的小皮鞋,皺着眉排在長龍後,按照黎冰冰列出來的清單給她們買早餐。

這是條熱鬧的巷子,看着不僅有來探病的人,還有很多居住在這兒的年輕人買早餐趕着上班。

泥濘的道路上擁擠,耳邊是小販的叫喚聲和電動車長長的、刺耳的鳴笛音。

黎哩剛從靜谧的玉溪回來,初次接觸到這種擁擠吵鬧的生活,适應感像壞掉的輪胎一樣難以向前推行。

她小心地用兩只手抱着滿滿一大袋的牛皮紙袋,好怕手指拿捏不住它,剛剛采買的新鮮食物會掉在髒兮兮的地上。

前方一陣巨長電動車鳴笛音,黎哩擡頭遠遠看着一條小道上湧過來一個騎車的市民,在嘈雜的行人區車速也沒有慢下來。她腦袋懵了下,随着前方的路人一起更往路邊靠近。

咒罵聲伴随着呼吸停滞一起抵達,黎哩聽見前面的大哥指着飛馳而去的電動車激動得吼起來:“騎得什泥鬼東咋,眼睛瞎得咯?趕着剋投胎泥小次佬。”

心髒處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抓住,黎哩看見灰色運動褲上飛濺而起的大片泥點心頭一緊,呼吸在那一瞬變得好困難,她好想丢掉一切加入前方。

鳴笛的電動車瞬間無影,喧鬧嘈雜的街市裏,黎哩找了個空闊地兒從包裏翻出濕巾擦拭許久,灰褐色的泥點像印在褲子上似的,泥濘面積越變越大。

鬧區裏黎哩耳邊倏地聽到一聲熟悉的嗤笑聲,像粉筆蹭在黑板上發出的刺啦聲一樣讨厭,刺耳無比噪音割破空氣,對面來的人陰陽怪氣地說:“才幾天沒見而已,你現在這麽丢人?”

她語調裏是藏掩不住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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